食味記 食味記 第三百四十七話 相斗

作者 ︰ 熙禾

傾盆大雨源源不斷地從天而降,因為太過密實的緣故,在院子里形成一整片水霧,把人牢牢地卷在其中,離得遠一點,便只能瞧見一個模糊的影子,說話聲也被雨聲蓋住了,漸漸听不分明。

孟郁槐自廊下出來站進院子里,幾乎是須臾間,便渾身給淋個透濕,難得的是,卻半點不顯得狼狽。

他高高大大地負手立在那里,蟹殼青的單衣濕漉漉裹在身上,愈發顯得蜂腰猿背,身姿挺拔,臉色從頭到尾不曾有絲毫變化,目光炯炯望著對面的董德友,周身騰出一股凜然冷意,一點點蔓延開來,如同他這個人,不緊不慢,然而卻又是斬釘截鐵地朝董德友涌去。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特別的規矩,或許不成文,卻千百年來一直屹立不倒,無人能破壞。而吃鏢局這行飯的人,處事規則向來簡單,平日里以武會友,遇上問題,也往往傾向于用拳頭解決。

在桐安府一帶,自打有了鏢局這行當,以武力處理爭端的情況便時常出現。據說早年間,各鏢局為了搶地盤,時常斗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勝者將地盤上所有的買賣收歸己有,而敗的一方,除了灰溜溜離開,再沒有別的選擇。

這規矩或許血腥了些,卻依然流傳並保留了下來,一直到今天,它或許已經甚少派上用場,卻始終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現下孟郁槐要以這樣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分明是打算將桐安府的鏢局生意收入連順鏢局囊中,連口湯,都不給盛隆鏢局留了。

站在韓虎身旁一個年輕後生跑去取了根盤花棍,飛快地送到孟郁槐手中。花小麥躲在小屋里,一瞬不瞬盯著場中那高大的身影,心尖兒有點發顫。

「嫂子你怕不?」

李應春卻依舊是一臉平和,拿花小麥當個老熟人,用手肘杵了杵她的肩膀。

淨說廢話。能不怕嗎?

花小麥轉頭去瞪了他一眼。

孟郁槐是她夫君,她當然相信自家夫君是有一身好本事的,可……什麼叫敵眾我寡,什麼叫雙拳難敵四手?這家伙大喇喇放出「你們可以一起上」的話來。就算最後贏了,也肯定免不了要吃幾下虧的!

真是……這要萬一有個差池,回頭還不是家里人最擔憂?都是當爹的人了,年紀也不小,竟還這樣不知輕重!

「你放心。」

李應春不知從哪里模了兩個桃子出來,在衣服上蹭蹭,遞給她一個︰「今天的事雖然發生在連順鏢局,卻瞞不過人。董德友倘使真好意思讓那幾個大漢一起上,那便是以多欺少,這話傳到同行耳朵里。盛隆鏢局要被人笑掉大牙的!我看他身後那幾個貨瞧著雖然壯碩,卻體態笨拙,多半就是拉出來唬人的,十有*到了最後,還是那呂斌出來應對。」

他啊嗚將桃子咬去大半個。含含糊糊地總結性發言︰「呂斌是打不過郁槐哥的,不信嫂子你只瞧著罷。」

花小麥白得個不要錢的解說人,雖是有些嫌棄他絮叨,但有了他這番話打底,心中好歹安穩了些,也不接他的話,抬眼再度朝場中望去。

果然。董德友與呂斌似是垂頭低聲交談了兩句,隨即後者便死皺著眉越眾而出,朝前連踏幾步,站在了孟郁槐面前。

孟郁槐輕輕抬了抬下巴︰「連順鏢局你熟悉得很,就不用我再替你張羅了。自個兒去武器架上隨便挑,雨這樣大。無謂再耽擱。」

呂斌下意識地朝廊下左側張望一眼,沉默半晌,再開口時,語氣里便帶了兩分哀懇的意味。

「非要這樣不可嗎?這次的事,的確全是盛隆鏢局的錯。我們認,但何必搞到這樣劍拔弩張的地步?做買賣和氣生財,你今日不給我們活路,將來若遇上麻煩……我們東家願意以錢銀賠償,價碼你來開……」

「何必說這外行話,鏢局中人,向來不用錢解決爭執——怎麼,去了省城一兩年,你連這個都忘了?」

孟郁槐緩緩掃他一眼,將手中盤花棍握得緊了些︰「你若是想聊天,我讓韓虎與你說,你另外叫個人出來同我……」

「不必了,就是我吧。」

大抵是曉得此時多說無益,呂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呆立片刻,走去廊下武器架上,同樣拿了一根盤花棍。

一陣狂風乍起,將兩旁樹上的枝葉卷下來一大片,混在雨水中, 里啪啦跌落地面。

孟郁槐將手中盤花棍一舞,身形略動,即刻欺上前去,兩人登時纏斗在了一處。

常言都說,拳腳功夫與人的性格一樣,剛硬正直的人,往往也特別適合哪種猛硬的套路,孟郁槐正是如此。

他的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風的,大開大合,格外剛猛,卻又並不因此就缺了靈巧。手中盤花棍被他生生舞得好似一條長蛇,縴軟靈活而又不失韌勁,不走旁門左道,只依正路而行,堂堂正正直奔對手的破綻而去。

反觀那呂斌,卻完全是另一個路數,動作迅疾招招狠辣,仗著身高要矮上兩分,不斷在孟郁槐身側閃轉騰挪,速度快得晃花人眼。

花小麥純粹是外行人看熱鬧,卻也能瞧出這家伙同樣是不弱的,只不過,他許是因為大多數時間都在躲閃的緣故,格外花費力氣,遇上孟郁槐這麼個難纏的對手,不多時,氣息便有些不穩,腳下也踉蹌起來。

由始至終,孟郁槐一直游刃有余,手中長棍似是在周圍兜出了一個大圈,將呂斌牢牢地鎖在其中。很快,便攪得他手忙腳亂,疲于應付。

兩條棍棒在雨中不斷翻飛舞動,偶爾在地上磕踫一下,便是「 」地一聲悶響,濺起一片水花,揚起漫天水霧。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叫好,整個連順鏢局里,除了棍棒相擊發出的動靜之外,再無一點聲響。

花小麥手心里攥著把汗,咬著嘴唇動也不敢動一下,死死盯著外面的動向。那李應春也不知是不是閑的無聊,再度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小聲道︰「嫂子你看的明白嗎?要不要我給你……」

「閉嘴!」花小麥低喝了一聲,撥空狠狠瞪他兩眼。

「我只是想告訴你,馬上就要打完了……」李應春很無辜地抬眼望天花板,撓了撓頭。

他這話說得沒錯,幾乎就是下一刻,那呂斌忽然「啊」地發出一聲低叫,一條長棍已抵在了他喉嚨前兩寸的地方。

勝負已分,孟郁槐立即收了勢,朝後退出一步。

「承讓。」他靜靜地吐出兩個字。

花小麥懸了半日的心終于落到實處,等不得地沖過去使勁兒拽開門,剛要一腳踏出去,那邊廂孟郁槐仿佛听見了這邊的響動,立刻轉過頭來。

「雨大,進去!」

擱在平常,花小麥會理他才有鬼,肯定不管不顧奔到他面前再說,然而今天,就是此時此刻,她朝孟郁槐臉上張了張,忽然就覺得,自己還是乖乖听話比較好,小心翼翼地又退回屋里。

呂斌驚魂未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模了模脖子,臉上浮出懊惱之色,回頭看了董德友一眼。

「你……」

董德友氣得發瘋,連連跌足︰「廢物,我要你有什麼用?!」

「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將手頭的買賣安頓清楚。」

孟郁槐沒興趣听他罵人,將盤花棍遞給一個後生,皺眉道︰「若一個月之後,我發現你們仍在桐安府地界攬生意……莫怪我。」

說完這句話,他當即拂袖轉身去了前廳,韓虎滿面自得地跳將出來,把匍匐在地下那兩人一拎,丟去董德友面前︰「等著領賞嗎,還不快滾?!」

盛隆鏢局眾人傻了一般,在院子當間兒呆立許久,怔怔望著前廳方向。情知再無轉圜余地,終究也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這當口李應春便又模了兩把傘出來,沖花小麥笑笑︰「嫂子,這會子安全了,你可以出去了,走不?」

……

連順鏢局後院的住處,常年備著孟郁槐的換洗衣裳,雖說男人家淋點雨不算什麼,但方才與那呂斌比試,出了一頭汗,這一冷一熱也是開不得玩笑的,左金香急忙燒了一大鍋熱水送去房中,讓他洗了洗,換過一身干爽衣服。

花小麥有一肚子話想跟他說,卻也曉得這鏢局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只能死命憋著,連後院都沒去,老老實實在前廳里坐著喝茶等他。

孟郁槐收拾得很快,須臾便一身爽利地又走了出來,與韓虎吩咐了兩句,便來到花小麥面前,帶笑問她可要回家。

他這會子,就又恢復了平日里在家的模樣了,花小麥不知怎地,居然覺得有點不甘,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跟了他往大門外走。

雇回來的馬車還在外頭等,兩口子一同歸家,便將老黑暫時留在了鏢局中。

二人一腳踏出門外,轉過頭就看見董德友和呂斌等人竟還在圍牆邊,瞧見他們,嘴巴微微張了張,卻沒有出聲。

孟郁槐壓根兒沒預備搭理他們,拉著花小麥就往馬車旁去。花小麥跟著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忙道︰「等一下!」

不等他答應,便掙月兌他的手走到董德友和呂斌面前,「呸」,結結實實啐了那兩人一口,然後飛快地跑回孟郁槐身邊,笑嘻嘻道︰「好了,舒服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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