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坐進車內,他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測。♀
「這幾晚我都有去你小叔叔那邊的房子附近,昨晚看你鬼鬼祟祟的偷跑出來,就跟了你一路到這里。」
我的嘴角僵硬地抽了兩下,按平時定要跟他爭辯我哪里鬼鬼祟祟了,明明就是很光明正大走出來的。車子一路開過城區,往中干道路走時,陸向左又問我︰「想好了沒,去哪?還是隨意先在哪里落了腳,之後再打算?」
心頭一個微妙的念想閃過,在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前,已經說了出來︰「去吳市。」
曾听陸向左講過子杰當初把余淺姑娘轉移安排去了那座遙遠的城市,在此刻茫無邊際時,生出了去看一看那個他充滿依戀和歸屬的地方。
卻听身旁陸向左笑得肆意︰「小敏子,你還真是會挑,一挑就挑了個這麼遠的。從咱們這開到吳市可得一整天呢。」他的眸光幽幽閃閃,卻沒再說其它。
知道他是洞知了我的那點心思,因為吳市就是他告訴我的,但他選擇沉默。我也就安靜在這沉默中,凝目看著窗外的景致一點點向後退,腦中清楚知曉,我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一別,不知可還有相會之期?即使再見,他也應該牽著別人的手了吧。
所以說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曾幾何時,我信誓旦旦地對寧一說︰我願等他等到天荒地老。可最終我還是沒能等得下去,因為,不知不覺的,我和他,就走到了末路。
撐過兩個多小時,長時間的沉默加上一夜的疲累,以及我習慣了的顛倒生物鐘,人開始困頓起來。陸向左發現了我的異狀後就道︰「想睡就睡,還要好一會的。」我也沒逞強,就頭靠在窗上閉了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迷迷蒙蒙中感覺有視線射在我臉上,睜眼就撞上了閃著磷光的眼眸,旁邊似還有一閃一閃的紅星沫子,而四周已見昏暗。婆娑著睡眼問︰「幾點了?到了嗎?」眼眸的主人開口了︰「傍晚六點半了,還沒到。開得有些累,正好要加油,就在服務站休息一會。」他側轉了頭,一手擱在了窗外,這才發現那亮閃的星沫子是他夾在指尖的煙。
我動了動手腳,僵硬之極,松開安全帶道︰「去下洗手間。」
這種神借口用在無論何時都是有效的,老實說我一天滴水未進,就是想奔去那也是空佔位置。下地走了圈回來,手上拎了兩個快餐盒,遞了一個給他。當了一天的司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不能把他給餓著吧,里頭還給他多加了個雞腿呢。
他也沒推拒,撕了一次性筷子的袋子就開吃。
吃得差不多時,他嘴里含著飯說話︰「還要幾個小時,差不多十二點之前能趕到。」就著折射過來的燈光,我看他眼中已有血絲,不由問了句︰「需要換我來開嗎?」
結果得來他的嘲笑︰「你?還是算了吧,就你那破水平,我怕明天天亮都開不到頭。」
這話我沒反駁,當初子杰也這麼說過我,其實我的車技不算太差吧,只是比較喜歡穩中求安。就像對待感情一樣,但最終還是論證了我的失敗。
又再歇了半小時,我們才重新啟程。可能實在是一路沉默太過沉悶了,他從兜里模了手機丟給我,我擺手拒絕︰「我沒有要打電話。」一天過去,小叔叔應該是發現我不在家了,這時候哪還能打電話呢?手機所在地,一查就查到了。
卻听陸向左道︰「你前面那個抽屜里,有張電話卡,你把那卡裝我手機上。♀然後查查吳市的租房訊息吧,今晚我們還得找個不用身份證登記的小旅館入住,明天再去定下租屋,盡量找民宅的那種,租賃手續不用太齊全。」
翻開抽屜,電話卡裝在一個信封中,是全新的。再看他的手機,屏幕黑著,竟是早已關機了。他確實比我想得更周到,這些細節要是我肯定毛毛躁躁忽略了。
夜里十二點時,終于抵達吳市。
這座城市不像h市那麼繁華,夜里除去路燈,極少有店家燈火閃亮著,街頭也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很安靜,很寧和,我想我有些知道子杰為什麼對這里依戀了,因為這座城市讓人聯想到了余淺姑娘,婉約寧靜。
不過很是不走運,連走幾家小旅館,老板都拿有色眼光看我們,硬是要我們出示證件。這還不是上高檔的酒店詢問,就找偏角處的小樓。當第四家被拒了出來時,時間已過凌晨兩點,我就是白天睡過了,此時也不由覺得疲累。
回到車上就提議不如今晚窩在車里睡一會吧,等天亮了就去找房子租。陸向左沒有異議,月兌了外套扔在後座,讓我躺後邊去,我深看了眼他後沒說什麼,拉了車門鑽進後座。但把他的外套給遞還了他,「車里開了空調的,並不冷,你還是穿著吧。」
我將自己的外套拉鏈拉到最上,遮住了小半的臉躺下來。不是我要拒絕陸向左的好意,而是習慣了一個人的味道,再也無法去適應別人的。
但天亮醒來時,陸向左的那件外套還是蓋在了我身上,而前座不見其影。坐沒多久,就見他拎著袋子往這邊走來,不由怔然。深秋的清晨是很冷的,而他只穿了一件襯衫在外行走,就是男人血氣方剛,也見他凍得嘴唇發紫。加上連著兩日沒睡好,比之以往神清氣爽的邪肆要滄桑了許多,仔細看,他的眼里布滿了血絲。
車門一開,外頭的風就灌了進來,將車里的暖意全部驅散,我就是躲在後座,也猛的打了個寒顫。他把還冒著熱氣的袋子遞給我,「乘熱吃吧。」我接過看了看,里頭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豆漿油條。
看吧,其實我跟大多數人一樣,或許曾有老爹的光環映照著我,但我的生活就像萬千大眾里的每一個人,沒有早上就吃什麼魚翅的習慣,吃的不過是豆漿油條這類最普通的早點。得感謝老爹,沒有用溺愛來助長我可能會出現的嬌生慣養,反而以一種更嚴格的態度來撫育我成長,或許那里面有著對我身體擔憂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包涵了老爹對我的期望。
心中輕嘆,曾經無憂的我,學會惆悵了。
找到租屋的民宅,果如陸向左所估計的,租房手續比較簡約。房東是位中年婦女,家里地多,房子也造得多,就空出了屋子來,于是動了租出去的念頭。甚至都沒要求看身份證,半年房租一付,拿張紙寫下一個隨意的收據,就算是完成了「租房合同」。
我禁不住把那白紙黑字看了又看,十分懷疑這能有法律效率?
等房東太太走人後,陸向左就靠在門框處漫不經心道︰「別看了,有時候就是真正的協議,也不見得就能起制約作用。」他的意有所指,讓我心口一塞,轉身往屋里走。這個房子還是挺滿意的,雖然是間平屋,但還有個院子,屋內廚房、洗手間、客廳、臥室,都一應俱全。就是半年的房租將我在離開h市時從卡里提出的錢,幾乎都花光了。
是陸向左提議的,錢只能在h市提,就是調集監控,也最多只查到我在h市的行蹤。
原諒我這二十多年來,對金錢理財觀念不是太敏銳,之前是學校與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後來去了隊里,也用不著花錢,那里管飯又管住。再後來與子杰在一起,家里開銷什麼的也沒要我過問,于是當我去提錢時一看,上面的數字寥寥四位,才幾千塊錢而已,還是我以前的壓歲錢沒地方放存里面的。
陸向左本就是賊精,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窘迫,這回倒也沒笑我。從兜里模出了些票子放在了桌上︰「先拿著,晚點我再讓人送錢過來。暫時我得先回去,你叔叔在發現你不見後,要不了兩天就會找來我這邊,等瞞過一陣子,我再過來幫你安排別的事。」
他說動身就動身,凝看了我一眼後,就抬步往門外走。我在後頭跟著,送他到坐進車里後,站在車窗前低矮了視線看他,輕聲說︰「陸向左,你不要再來了。」
本已準備發動車子的他,手上一頓,猛然抬頭,眼中滿是驚疑,「敏子,你說什麼?」
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說,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在他張口前,我攔住了他的話頭,「謝謝你送我來這邊,替我安排這許多事,真的,我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他替我張羅,那我這離家計劃可能現在就已經夭折了,小叔叔的本事,無庸置疑。
可是
「可是陸向左,你能明白的,是嗎?你悄悄等在小叔叔家的樓下,又悄悄跟著我在自家門口守了一夜,為什麼你不敢走到我跟前,哪怕是打一聲招呼?因為你心底愧疚吧。當年江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記不清了,但蕭雨基本上已經告訴我答案,也正因為她的那些答案,引發了我對過去的懷疑,也引發了之後的事情發生,包括我老爹的逝去。」
我抬起眼眺望遠方,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陸向左,你多少都要背負點責任的。」
沒有蕭雨對他的愛,沒有蕭雨因他而生的嫉妒,很多事可能就此湮沒,再也不會被翻開。老爹和小叔叔費盡心機,不惜以存封我的記憶為代價,也要隱瞞的過去,終究還是被有形無形的手扒開了。
良久的沉默後,听到陸向左用近似干裂的聲音問︰「小敏,你是不是恨我?」
我搖搖頭,恨這種情緒太極端了,不適合我。說到底,我是在遷怒,將老爹的死遷怒于他,可心底卻深知,罪魁禍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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