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下一刻,獨屬于我的歇斯底里之音在屋子里震蕩,我狠狠掐住羿洛的手腕,中氣上涌︰「羿洛,你三大爺的!」
他只任我掐著,笑得不懷好意︰「好的不學,盡學別人壞的。♀孕婦分娩時,也不像你那般鬼哭狼嚎的,一塊寒冰石倒把你嚇成這樣。」
我知道一族的王總得言而有信,答應的事必得應承,但羿洛向來不符合我的思維模式,就比方如今,他竟恬不知恥地用一塊千年寒冰石代替他那只手。如此這般,我所受到的寒意只會更凜冽,暈眩感更甚,反而愈發找不到暈厥的臨界點。
剛才的一番用力著實讓我費力不少,我只得喘著氣,偏過頭,然後咬著被褥,默默期待著拂曉。時間久了,倒不再覺得此乃煎熬,手腕上的念珠亦回歸正常,只泠泠泛著白光,終將我的心緒不寧,壓了下去。
羿洛擰著眉,淡淡道︰「怪不得他將這個予你,原來如此。」
我不明所以︰「哈?您到底說什麼啊?都說了是我偷的啊——」
他搖了搖頭︰「也罷,就當我沒說過。」
他起初還端坐一旁,到最後,似乎是閑得無聊,竟紆尊降貴地為我月兌起鞋子來。
要是以往的話,我或許還會說些什麼道道應應景的,比方說︰「羿洛,你個流氓!」但我自身本就是個流氓,再加上現在這副喘一口氣都嫌累贅的身子,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的惹自己一身腥。
所謂忍字頭上一把刀,挨著挨著,心就坦蕩了、飄渺了,人生也就圓滿了。我生來就將這句話奉為真諦,這點穆青倒可以作證。我是如此想的,這麼多年也是如此對待那雙草鞋的。
想得透徹了,我愈發覺得羿洛的笑如同日光般扎眼,特別是在他盯著掛在屏風處的那件粗布麻衣,說了下面的這番話之後。
他說︰「我總覺得你的品位蠻高的。」
我被冷到了,抽涕般地笑了笑︰「呵呵。」
他眉頭深鎖,道︰「我是說真的。」
我自是不信,但他似乎又容不得我不信,竟將鞋子邊角的磨損部位整個扯下,再用縴細的草根編織另一處鞋面。最後,他用指尖輕輕捏了捏鞋幫,四處粘合得天衣無縫。
我驚詫︰「您難道是向杜殷拜師求藝的?」
他一听,悠悠地將鞋照著底面摜在我的臉上,好笑道︰「就不興自學成才的。」
我扭了下脖子,任鞋子滑落,沉思一會,道︰「今天,為何待我這般好?」
他一愣︰「也許,腦袋被驢踢了吧。」
我輕笑︰「呵呵,看來,踢您的驢,倒挺多的嘛。」
他瞪了我一眼,隨後沉默望著撲閃的燭火,寶藍色的眼眸在燭光照耀下,愈發明亮。
因了那顆該死的石頭,拂曉時,我依舊不能入睡。所以,當穆青踉踉蹌蹌栽到床榻前時,我依舊睜著眼楮,干巴巴地數著想象中的小羊羔。
他慢吞吞地站起來,笑道:「主上,這又是怎麼了?我還以為你同十一終化干戈與玉帛了,哪知道十一惱羞成怒地一把火焚了東院,你又弄成這副德行。」
我一驚,連喘了三口氣:「可有什麼財物損失?」
他一愣,忙模著我的頭,一臉嚴峻:「你就少惦記這些有的沒的,東院統共不就兩個破篩子嘛。」
我訕訕地笑了笑:「呵呵,我忘了。」
緊接著,我們開始扯著亂七八糟的事兒,卻只是我一個人說,他負責听著,偶爾也點點頭。本來尚還覺得難熬,這麼一扯皮,身子也不再頹了。我趕忙起身,軟軟地靠在玉枕上,又海吹胡侃一通。
我全然忘記了羿洛的存在,所以,當我騰起手,順勢要扔了那塊破寒冰石時,一只手無情地阻住了我。我頓時月兌口而出:「您怎麼還在這兒?」
穆青倒比我還大逆不道,竟歪著脖子,皺著眉反問道:「殿下?」
羿洛嗯了一聲,仍將石頭塞到我的腰際,又將那個小瓷瓶穩穩放在榻上:「本宮正找你有些事。這個藥,就勞煩你了。」
穆青只望著我:「這本就是我應當的。」
「那好,心口多抹上兩圈,千萬記住別讓她暈過去,寒冰石暫且在這兒做個保障。若用好了,就連同小瓷瓶一同扔了。」
穆青還在那不置可否地發愣,我一把搶過那瓶子,笑道:「知道了,瞧您那小氣吧啦樣。」
羿洛沒再理我,隨手熄了燭火,便往外面走著,風愈烈,花愈香。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淹沒在重重霧靄中,穆青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抹不開的露氣,如同賞不盡的花影,朦朧中,羿洛的聲音愈發縹緲:「明天晌午,過來接你,到時候別再盡出些ど蛾子。」
我笑道:「您怎麼死活都忘不了這茬兒。」
羿洛一走,穆青倒真的秉著小瓷瓶,朝我心口抹去,
我嗔道:「你還來真的啊。」
他不管不顧地解了我的衣襟,用小拇指蓋淺淺勾出一小撮青色粉末,避過我的鎖骨,慢慢涂抹在我的心口處。
我不覺那藥有什麼奇效,反倒是令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一片。我心里咯 一下,連忙制止了穆青的動作,道:「羿洛,他這是在害我吧?」
穆青仍淡定地涂抹著:「不太清楚。」
我想了想,覺得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兒。不過,羿洛真要弄死我,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我躲得了一時,也躲不過一世,還不如得過且過來得颯爽。
穆青覷了我半會兒,才道:「主上又在想些什麼?」
我雙手置于後腦勺處,穩穩地躺下,閑閑地擦了擦額頭:「你還記得織女嗎?」
說這話時,我基本上能猜出他接下來的反應,只見他又勾起一撮粉末,甕聲甕氣的:「她又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最近,我听護天河的將士們說,她又開始哭著說要見你。」
穆青愣了愣,笑道:「胡說八道什麼,是不是他們又短了她的吃食?」
我不語,只捂著嘴笑。他看我這樣,索性將剩下的粉末全一股腦灑在我的手腕上,略帶著點手勁地揉著。
他這人本身就屬于婉約型的,這樣一推一搡的,他的臉早已青紫一片,說話聲卻是難得的剛強:「主上,怎麼每次說到她,偏愛往我身上潑。我老早就說了,她只是我的老師。她發生那種事,我也很難過,但這到底又能表明些什麼呢?日久生情?怒其不爭?真是笑話!」
我哈著氣,懶懶地閉上眼:「真是的,每次聊到這個,你就跟炸毛的雞似的,也太不給人面子了。」
他取下屏風上的衣物,披在我身上,又遞給我一杯用陳年的葉芽斟出來的茶水。我看著葉邊的霉斑,強捏著鼻子,飲了一小口,然後厚著臉皮問:「那你到底喜歡哪樣的啊?」
他無奈地笑了笑:「殿下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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