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二十五章

作者 ︰ 畢棠

我一口氣沒掌住,氣流一下子全噴到杯盞中,茶水頓時溢得到處都是。穆青趕忙拿起一張紙,細細地擦拭著我的手腕,然後巧笑嫣然:「我開玩笑的。」

我捏緊聚寶袋,呵呵了兩聲。

卯日星君家的雞叫了第三遍的時候,穆青正好幫我穿好了鞋子。因為老匹夫的上衣還差個布扣沒整,所以,他等會還得速速去北院尋個模子。幸運的是,他倒沒按羿洛所說的,將小瓷瓶和寒冰石給扔了,而是轉而塞進我的聚寶袋里。

我驚得下巴都掉了。

他理了理我的衣襟,笑著說:「殿下他又不是舍不得給你,肯定是怕你財迷心竅地又賣了。」

他扒拉著我的聚寶袋,又道:「這里面的寶貝不少了吧?」

我搖搖頭,撫了撫手腕上冰冷的念珠:「就幾本書和他的護額。」

他又捏了捏我的臉,一臉無奈:「你啊你啊。」

我哼了哼:「你挺了解羿洛的嘛。」

他深思了一會,笑道:「畢竟,我也是他接生的。」

我下巴再次驚得落下,忙掐住他的胳膊,搖晃他:「羿洛他也管接生?這太荒謬了吧,怎麼從沒听你提起過。」

他一副陷入往事的模樣,嗔道:「你也從未問過我。」

我敷衍道:「好好,是我的錯。那,然後呢?」

「我還未出世,父親就歿了。母親生我時難產,開元年間,上古神獸可沒有保大保小的說法,要麼母子平安,要麼一尸兩命。殿下本不願搭理這種瑣事,但耐不住那個人手忙腳亂的樣子,終還是皺著眉頭伸出一只手將我拽了出來。」

我張大嘴巴,實在無法想象那是個怎樣滑稽的局面。

「母親平安產下我後,因為實在無法接受自己得了那人的恩惠,趁著產後的微末意識,咬舌自盡了。我算是被那人和殿下養大的。殿下那時其實還特別能鬧騰,總是變成鳳凰模樣駝著我到處飛翔,惱得那人只一個勁地在地上跑著,一邊跑著還一邊傻笑,生怕我栽了跟頭,觸了霉頭。」

「那時候,其實我還挺單純的,以為外面的世界不過如此,也隨著他們撒歡地鬧兒。知道嗎,當初我甚至還認為殿下只不過是一只落難的鳳凰。」

說到這兒,他應景地笑了笑,我搓著雙手,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那時候總是長不大,統共才如人間四歲的小孩般大小,手指總是蜷縮得不能動彈。後來有一天,他胭脂火入侵。」

「胭脂火?那是?」我嚇得捂住了嘴巴。

他又抿著嘴笑了笑,臉色卻變得愈發凝重:「鳳族性屬火,龍族性屬水,胭脂火本就是鳳族最厲害的刑術。」

我哆哆嗦嗦:「他不是一族的王嗎?」

「一族的王,呵呵,那也是他回去之後的事情,誰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當時那人暴怒,因為是真的討厭別人欺瞞,她只任他受盡烈火,肝腸寸斷。」

我捏緊衣袖,身子抖了抖:「然後呢?」

「然後,鳳王活下來,她死了,對于我,便什麼都沒有了。」

「那你以前說的又是什麼?母親的守護神?耍我玩呢?」

他聳了聳肩,然後狀似無意地轉到我的身後,撥弄起我的頭發。他沒有用篦子,而是指尖輕輕地踫觸我的發根,氣息亦悠悠地撲打在我的脖頸上:「我說的這些,也許同我前番所說的有些出入,但事實到底怎樣,就靠主上你自己斟酌,我不會再說些什麼。你長大了,我也老了,也許守著守著就守不動了。對于殿下,不管他現在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鳳族而活。于你,他只能是杯鳩酒,所以你一定要防備他,不要再步那人的後塵,也千萬別愛上他。」

他擱在我發間的手突然頓住,我疑惑地伸手去模,卻只觸到高高的發髻,冰涼的結繩。他從我手中拿走那塊布帛,軟軟地鋪疊在發髻上。

我看著手心凌亂的紋路,嗯了幾聲,然後小聲問道:「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不去了。」

「去倒是一定要去的,鳳尾山總比別處風光。況且,你不是已經膩歪了天宮的景致。與其讓你在凡間廝混,還不如有個人整治整治。你不是一直都很怕他?」

「亂講,阿貓阿狗我都怕過,就愣沒怕過一只騷包鳥!」

他笑岔了氣:「主上,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只鳥。」

我猛回過頭,掐著他的肩膀:「你怎麼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您這到底是讓我躲著他啊,還是讓我涎皮賴臉地巴著他啊?您能不能給個準信啊?」

他撈起那朵鮮紅的野薔薇,比了個姿勢,閑閑地順著耳畔插了進去,神情端莊得如同待嫁新娘的教養嬤嬤。他端詳了半會,然後捂著嘴,輕聲細語地問道:「你那個還沒來?」

我腦子一窩蜂亂轟,終還是坐會榻上,悶頭悶惱地撕拉著被褥:「不管它了,愛咋咋地。」

「真不成,我們去問巫醫吧?」

我立馬搖頭:「我才不想因為這個丟人現眼的,大不了這一世也就這麼著了,誰沒個孩子還不能活了。」

他沉默了,不再言語,我捋起衣袖,覷著黑黝黝的臂彎,沒一陣好氣:「反是這個,烏漆抹黑的,倒真像是羿洛給我下的巫術。都怪你,沒問個明白,就往我身上亂涂一氣。還有,你要真擔心什麼我愛上他的問題,還不如擔心遲早有一天我做了他。」

這一通亂罵本就是我心情郁結所知,沒有一絲道理可言。而穆青也不愧是我的嬤嬤,只寒著張臉,默不作聲地走了。

他這一走,我再悶在房子里,也沒了意思。因為前幾天衣物都打理好了放在床榻子下,我就稍稍費了點勁搜羅出來,然後整個塞在聚寶袋中,再依舊束在脖頸上,「噠噠」地出了房門。至于那桶早冷落千秋節的洗澡水,也就讓它那麼著了吧,實在是本上仙鞭長莫及。

我的閨房,但不能這麼抬高它,畢竟它也沒那麼高端大氣過。它只是鳳藻宮正殿的一個旮旯處,早以前專為蛤蟆仙儲藏他身上的毒漿。我當初選擇這兒作為臥榻之所在,主要是因為鳳藻宮什麼不多,就海藻多,海藻一多,蚊蟲自然也多。盡管我一直不太明白這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系,但本著以毒殺毒那個理兒,我就此長賴不起。

說這麼多,並不是為了表明自己是個物盡其用之人,因為我這種行為已經完全被天宮之人貶低為得了便宜還賣乖。相反,我只是想襯托,我這地兒離正殿特別近,腰一扭胯一擰栽也能將人栽進去。但事實情況是,今天我卻至少花了半個時辰貼在牆垣上作壁虎狀。這完全是事出有因,關鍵問題在于自己想問題又想多了。

這次思忖的事兒無非有兩件,但和平常有所不同的是,它們不關乎吃喝拉撒事宜,關乎的則是道德層次問題。第一件事,則是穆青所說的那個。顧名思義,那個指的自是那個,傳說中的葵水,姑娘家每月必得有的一次小血崩。如果小血崩並不意味著什麼,那它就只能是沒有的流血事件,但它卻又能的的確確意味著些什麼。比如,女孩子家的生產問題。很不幸的是,我成人後就一直沒這種跡象。我很少流血,除了皮糙肉厚之外,暈血也是其中的一個緣故。

當年,天宮眾仙以我如何生養下一代為賭料時,我真的特別想笑。我當初逮著杜殷說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就是算定我們若是真的在一起了,也只會是神交,沒有實質上的不同。而以他的為人,肯定是不會要孩子的,所以我也沒有那麼強的負重感。那時候,為了驗證這個理論,我甚至還拿羿洛作比。一旦他娶我,那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要是我沒個子嗣傍身,沒給他們鳳族留下個繼承人,就算他們不用唾沫淹死我,我都能將自己嫌棄死。幸好的是,一切都只是假設,一切還做不了真。現在的我,即使沒有生養的能力,難受的也只是我一人,或許還有個極度想抱養小主子的穆青。從他每個月逼著我喝湯藥的那股勁兒,我要是不生個啥玩意,他恐怕就得自己生養去了。

第二件事,就稍稍有點胡思亂想了。我初入天宮,干爹就一直攛掇著羿洛的婚事。從這件事情,我們就能看出來,干爹對羿洛的忌憚得多深,公開指婚對于一向生養子嗣就殞沒的鳳族人來說,倒不如說是公開判刑,更何況還是一族的王呢。後來,我打破天鐘之後,干爹又改變策略,攛掇起二公主與羿洛的婚事。那時候,我對羿洛最多的感受就是死了拉倒,但現在想想那時候的他,真可謂前是虎後是狼。干爹連自己的親閨女都舍得扔,不能說他的手法變化莫測,只能說羿洛的命實在忒值錢了。但壞就壞在,這個親閨女竟丟了。以前我還認為是羿洛做的手腳,但如今看來,確然不是。所以,干爹這幾年的心思轉到了我的頭上,雖說是攛掇著我去鳳尾山貽害四方,但到底他真實想法是什麼,我也琢磨不透,沒準他也特別想弄死我。依我看來,他最簡單的做法應該是讓羿洛娶了我,待我產下鳳子,雙雙殞沒後,他正好挾鳳子以令鳳族。但這畢竟只是我心中所想,而我心中所想,按照老頭子的說法,一向就如月兌韁的野馬,撒到哪兒,哪兒就是沃土千里。

所以,這幾年,我的思想相比較而言,尤其中庸,特別是我知道辛池的存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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