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二十七章

作者 ︰ 畢棠

我們是于海邊淺灘處停下的。龜爺爺早不見了蹤跡,估計是又鑽到海底下睡了個天昏地暗。

我捋起自己的發,只用結繩在末端稍稍打了個結。布帛被我編成一朵花,輕輕盤于結繩處。至于那朵野薔薇,又照著它原先的樣子插在耳畔間。老頭子直夸我這裝扮素雅,不像剛剛那般像老鴇,還問我先前是不是自己弄的。

我說是穆青弄的,他立馬就不說話了,估計當年穆青那分量十足的巴掌將他給劈傻了。

我又想到了那幾桶黃金,向他發著牢騷:「也不知羿洛是怎麼想的,鳳尾山那麼些好東西不送,盡送些耀人眼的重物,也忒俗了。」

「你是說那些黃金?」他問著,語調突然間拔高。

「嗯,是啊,怎麼了?」

「鳥崽子,不稀罕拉倒,我還不稀罕白給你了!」

「」奇跡般地,我將腰給閃了。

過了好一陣子,我問他送我金子是不是因為我出遠門再即,害怕再也遇不著我了。

他突然一愣,翻著白眼,道:「什麼遠門?出什麼遠門?哪個出遠門?」

他這一順溜下來,我直接傻眼了,自覺沒再和他交流的必要,遂把這個話題轉了開去。

「為什麼送我金子?」我又再次問道。

他神秘兮兮地覷著我:「我那個金庫裝不下了,就琢磨你這宮地廣人稀著呢。都說拿別人的手軟,先意思意思地送你幾桶,趕明兒我再駝座金山過來。」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心里卻尋思著果然人越大越沒個記性,越懂得順著桿兒往上爬,他這根本就是拿我這宮當他儲藏室嘛。

總歸,人比人,氣死人。

隨後,我無聊了,想起杜殷,就覺得眼前有個白影飄過,伴隨而來的,是紅紅的一片。我問老頭子,最近沒了觀塵鏡,他都是怎麼過的。原本我的打算是,如果他真的義憤填膺了起來,沒準我還能攛掇著他同杜殷炸毛一番,然後再瞧瞧他鎩羽而歸的模樣。

然而,事實總是與我的想象相差十萬八千里。他木木地問我:「什麼叫沒了?你咒它呢?」

我徹底無話,有片刻都懷疑自己是吃錯藥了,盡惹著一身的腥兒。後來,老頭子尖叫著,手舞足蹈著,還一邊使勁地搗鼓著我:「你瞧,天鐘那地兒飛舞的白衣,是杜殷呢。」

我輕輕拍打著沙礫,只拿著一只眼楮覷他:「沒那個眼力勁兒,就別跟我胡諏了,都這麼大的人了,消停點吧。」

他笑嘻嘻地坐下,將他那根枝椏又往發髻深處攏了攏,動作嫻熟渾然天成。他笑了一會兒,就停了。這點,我不像他,我是那種笑一次,就得回聲個十次的主兒。至于,我為什麼覺得應該像他,只能說我又錯吃了一味藥。

後來老頭子問我,為何當年會想著去砸毀天鐘,以致于如今杜殷每五百年必得檢修一次,卻仍瞧不斷根。♀他還問我,是不是當初就已想好了追求杜殷的捷徑,所以毀天鐘的那股力都是經過精密計算的。他一直覺得天鐘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鐵定是另有乾坤。

我很高興他能如此高看我,盡管事實跟乾坤沒有半文錢的關系,而且如我前頭所說,要不是有那口破鐘,我還不一定能認識杜殷,更別說之後春心蕩漾干了那麼些個于我現在看來特別愚蠢的事兒。

三千歲時的事兒其實很簡單,但我自己捋清了,跟同老頭子說清了,卻是兩碼事。所以,即使我已說得口干舌燥直想灌自己幾口咸海水,他仍舊傻愣得不知如何擺放左右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神來,卻是從沒有過的平靜:「你是說,當初你砸那天鐘,只是因為有人送了你一把沒有柄的半塊斧刃,你想試試鋒利,遂拿那天鐘開刀?豈料半塊斧刃,威力也無與倫比,嚇破你的鳳膽?」

我「嗯」了一聲,撿了根海藻含于嘴中,若無其事地遙望著海的另一端,而他的聲音轉而沙啞:「明知道自己要被重罰,所以你自詡聰明,將那刃就近找了一棵樹,埋了起來。可是,等到禁閉期一過,你不僅再沒找到那棵樹,也沒了那把你只耍了一次的神兵利器,而那個送你刃的神,自此杳無音訊。」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事情過了這麼久,那人就算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我只記得,那人一副傾城傾國貌,與那年輕版的宋哲倒挺相像。更何況,我知道老頭子說這麼多,表情如此正經,純屬為了鋪墊他的高談闊論。果然,到了最後,他只撫了撫他那光禿禿的下巴,眯了眯眼,腮幫子顫抖不停:「我的天,你這明顯便是又被人給耍了嘛。」

晌午時分,陽光最強,連落在淺灘上的影子亦是最短的。波光粼粼,海藻碧青,微風中夾雜著一絲燥熱。當蓮花的清冽香氣襲來時,我正同老頭子比劃著影子圖騰,玩得不亦樂乎。我們演繹的是一只聰明的小白羊同一只彪悍的大灰狼斗智斗勇,最終情比金堅相守一生的故事。情節自然是老頭子琢磨出來了,我扮演的則是那只大灰狼,按照老頭子的說法,要玩兒咱們就得整個大的,重口味劇情千萬別忌憚。

「你們倒是玩得挺開心的嘛。」

怪里怪氣的聲音驀然自身後響起時,老頭子正朝我臉上丟了一灘濕漉漉的海藻,海水啪噠啪噠落在地上,洇染成山水十八彎的形狀。

「恭迎鳳王殿下。」

我笑著說,並沒有扒拉開面前的藻簾,只低著頭,微微咧開了嘴角。老頭子于我身旁微不可聞地輕嗤一聲:「你可真是慫。」

我抬頭笑了笑:「哪里哪里,您可真是過獎了。」

老頭子一看到羿洛就特不爽,迅速準備遁走並言及明天再過來帶給我一本好玩的書。我裝出歡欣鼓舞拍手稱好的樣子,就差沒拍到他腦門上去了。

老頭子一走,羿洛只兀自撥弄著我頭上的海藻,一根根地覆在我的手心:「明天他要找不到你,我可是挺怕他會拆了我的鳳尾山。」

我誠惶誠恐地說著:「殿下,放心吧,他年老體衰的,真要砸也只會砸砸小仙這塊破地方啊。」

他微微皺了皺眉,道:「你最近沒吃錯什麼藥吧。」

若是老早之前,他這句話劈下來,我鐵定會反唇相譏:「你才吃錯了藥,你們全家都吃錯了藥!」但自從我琢磨透,遲早有一天,我是要成為鳳尾山媳婦的人,我就時時鞭策著自己要掂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嫁與不嫁是兩碼事,但兩碼事歸兩碼事,我總不能將自己整掉價了,盡管我早已明不了碼標不成價了。

秉著這觀點,享受著祖宗至親關愛的我,立馬蹲,洋洋灑灑了一通:「殿下覺得小仙吃錯了藥,那小仙就是吃錯了藥。以前都是小仙不懂事,老愛沖撞著殿下,每每思之想之,無不錘胸頓足,以孝天下。夫萬民眾生,千秋萬代,咸以鳳王作則。吾少不更事,東臨碣石,西拂聖听,罔故倫常,實愧對江東父老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弟弟弟妹妹妹妹夫」

「停!你瘋了是吧?」

他似是竭盡全力吼了出來,整個身子因此朝後傾斜著。我本著長者為尊的信念,輕輕喚了一聲「小心」,就猛栽向他的身後,平躺于海灘,專等著他匍匐下來時,我好盡職盡責地化身成一個軟綿綿的人肉墊子。

等了好久,他始終沒有砸下來。我尚思忖著他這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他已經撫著肚子,躬著腰,身子更是有節奏地顫抖著,連帶著那雙寶藍色的瞳孔都閃著爽朗的光芒。眼神如刀,直來回了三次,卻還是忍俊不禁起來:「你這樣子,我再看多少回,都不覺膩歪。」

我想,我這位未來的祖宗,也太為老不尊了。

之後,祖宗他自告奮勇地提議環海一周,我自是很狗腿地尾隨,並且堆砌出一臉的笑意。盡管我挺想罵「你丫的裝什麼文人雅士」,可到了嘴邊,話卻成了搖尾乞憐。

他扶著額,冷冷笑了笑,也沒再損我什麼,只是眉頭卻愈發擰巴了。他轉身的瞬間,那火紅火紅的衣袍,似是流淌的香山紅葉,一片接著一片,片片都是解不開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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