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三十五章

作者 ︰ 畢棠

半盞茶之後,我們于一個荊棘遍布的臭水鉤里撈出了小翳山神。♀彼時,他一身黑袍,肩扛竹篩,渾身上下粘滿了雞毛。我張大了嘴,第一次無語凝噎︰「殿下,您太毒了。」

身旁,羿洛嫌惡地抖落掉衣襟上濺到的雞毛,冷哼一聲︰「一般一般,三界第三。我沒弄死他,已經是他的造化了。」

下一刻,只听「轟」一聲,梨花帶淚的白袍老者猛猴躥到小翳山神懷里︰「嗚嗚嗚嗚小翳我害怕」

小翳山神眉心直跳,寒著臉將牛皮糖似的老人家撕扯了下來︰「混賬東西,都讓你別亂叫了。」

白袍老者立馬扁著嘴,楚楚可憐道︰「山神大人。」

「嗯,乖。」小翳山神伸出手,輕輕撫著他的頭。

我生生咽了口唾沫,扯扯羿洛的衣角,食不知味道︰「咱們走吧。」

沒幾步,我便听得小翳山神道︰「上仙,多年不見,您還好嗎?」

羿洛徑自捏住我的手,搖了搖頭︰「別去。」

我狡黠一笑,扯開手,強自轉過身,困惑道︰「您是?」

「一別萬年,可這山中的靈芝卻不止一萬年了。」小翳山神一邊悠悠笑著,一邊解下肩上的竹篩,弄得滿地靈芝翻滾。羿洛撫著眉,大有悔不當初,送羊入虎口的架勢。

我恍然大悟︰「難不成,你是嶧皋山的山神?」

他笑道︰「上仙可終是記得小仙了。」

我驚訝︰「可是,你不是應該轄管嶧皋山的嗎?怎麼會在這里?」

他頓時一愣,那白袍老者踱步向前,盈盈笑道︰「哈哈,小翳,她果真是個傻子。這可不就是嶧皋山麼?」

「放肆!」羿洛當場厲喝,挾著風勢擒住了老者的命門,「小小土地,她也是你等可置喙的?」

小翳山神踉踉蹌蹌跑來︰「要殺要剮沖我來,別傷了他。♀」

我一方面腦子暈乎乎的,一邊還是拉住羿洛的手,笑道︰「算了殿下,這事都怨我,總歸是我先吃里扒外錯了家門。」

他輕哼一聲,揮揮手,便將那老者掀倒在地。老者氣得胡須抖動,邊敲打地面,邊氣吁喘喘向我笑道︰「算你還識相,你這奴僕可真沒教養。」

對于老者一意孤行地認為我是主子,羿洛是奴僕,我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不成還能是我天生麗質難自棄?

羿洛只黑著臉,笑而不語。小翳山神忙向羿洛作揖︰「多謝尊者海涵。」

那老者尚不知見好就收,依舊大大咧咧罵道︰「小翳,僕不教,主之過,憑什麼咱們道歉。」

小翳山神狠啐道︰「給我住口!」

老者再次扁著嘴,欲泫欲泣。我斜覷著臉色瞬間鐵青的羿洛,忙壯著膽子,笑道︰「對對,是我疏于管教了。」

老者呲著牙齒,恨恨道︰「這還差不多。」

小翳山神朝我抱歉一笑,我只好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正好瞧見羿洛擱邊上兒撥弄著靈芝。我重重咳嗽兩聲,他渾然不覺,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小翳山神眼色一轉,立馬掬了一把靈芝予我,道︰「您這僕從真有些意思,敢問仙者,我們曾經是不是從哪里見過?」

我干巴巴捧著靈芝,心想這是哪跟哪兒啊,套近乎也不應該這麼個法子啊。全天宮的人都知道,羿洛向來兩點一線,鳳尾山與天宮。

可是事實卻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因為,他答的是︰「丙午三年,嶧皋山西三百米。」

這話怎麼听著都挺像攔路的盜匪自報家門的路數,但怪就怪在小翳山神听到最後竟是難抑激動之情地連連向他磕了十八個響頭,那白袍老袍隨之眼眶含淚,恭敬行禮,徹徹底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覺得,我是真得買點藥吃了。

離開山口時,適逢卯日星君揮灑日輝。他這次職當得十分盡職盡責,不像往常那般三天曬網兩天捕魚的,可卻連累得我汗如雨下。羿洛說,瞧我今番這嬌女敕勁兒,想不承認我是個姑娘家都挺難的。雖然我知道他老人家是變著法地嘲笑我,但我也著實沒那個嘴皮子反擊過去。

我抬著小翳山神贈送的一大筐無比壯碩的靈芝,一邊環視著四周的山山水水,一邊望著羿洛的背影,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您以前也擱這兒游山玩水過?」

靜謐,死一般的靜謐。

「殿下,您——」我依舊大步踏著,不防前人止步,「砰」一聲便撞了個眼冒金星。

他轉身,面無表情,恰似山雨欲來風滿樓。

「五千年前,天君降旨,嶧皋山地動,樹木坍塌,花草盡折,全城戒嚴,這個你知道嗎?」

「我不知——」

「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那個時候,你只知道兒女情長你儂我儂,你只知道靈山的薔薇幾時開幾時謝,別人怎麼樣,你根本就不想知道。」

「不是,我——」我還想據理力爭著。但,這總不能賴我不是,我又不頂個鳥用,簡直「屁大本事沒有,光會敲鑼打鼓」。

「你——」他瞪著我,一副活劈了我的模樣,卻在臨了了,輕撫我的發髻,嘆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是我失態了。」

我攥著筐子的那部分手心,汗濕了一片。

「殿下,我以前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對,開罪您了?如若真有,萬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得饒人處且饒人。」

走進山麓的田園里,我跟在羿洛身後厚皮賴臉地拍馬屁著

他只哼唧︰「想都甭想。」

我被結結實實惹毛了,一伸足便將路邊的野果踩得稀巴爛,直往前沖。雖然我從沒指望過他能說些好話,但他這樣直接,未免太不厚道了。

「喂,你走慢點。」

我回過頭,吼道︰「干嘛?」

他紅著臉,不復先前嚴陣以待冷若冰霜的模樣,只模了模肚子,眼巴巴地盯著峭壁處幾株綠油油的豬草,怪里怪氣道︰「我餓了。」

我「噗嗤」一聲,一個沒掌住,笑出了半兩淚花。

山腳,數百畝方田綿延,阡陌縱橫。我拾掇起幾根枯柴,造了個簡陋的烤架,于底下攢了一大撮的松樹針。我又撿起兩根細尖的枝椏,並好心地將那根大的丟給羿洛。他原本一門心思地覷著地面發呆,我這一丟,只不定將他丟出腦震蕩來。果不其然,他于半空輕飄飄攔過那枝椏後,一側目便將地下的芋頭打得落花流水。

「你就讓我吃這個?」他冷笑著,身子都打著顫兒。

我一尋思,估模著這芋頭也觸了他的逆鱗。覆盆子也就罷了,芋頭也合不了他的意,除了覺得他這人毛病比較多且失心瘋,我真挖不到其他理由了。

于是,我忙撫著撲騰的小心髒,掬起一把芋頭泥,點頭哈腰道︰「殿下,您雖養尊處優,但應知這天底下不如意之事十有**。糟糠之米,亦或是鮑參翅肚,皆不過裹月復之資。」

我自覺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應迎面趕上當頭一擊,遂另下了一劑猛藥,細聲細語道︰「您自己不吃,總要先打緊著自己的肚子不是。」

我這腔調拿捏得十足老練做作,主要是因為老早以前我替天宮的那些個神獸安胎時,也常常發自肺腑感嘆︰「您自己不吃,也要先顧念著肚子里的那個不是。」

話到了這個份上,羿洛果真听話了,望著幾步開外的方田,頤指氣使道︰「我只吃那塊田地的。」

我響亮地應了聲,屁顛屁顛地跑了開去。

那田其實不大,種的全是芋頭。田埂上應景地插了個騷包的稻草人,額間掛一橫幅,洋洋灑灑寫道︰「偷挖芋頭者,終身吃不得芋頭丸。」

「怪力亂神!」我打鼻孔里哼出一口氣,一根手指便推倒那扎眼的稻草人。我使出渾身解數,十指大動,終掏出兩個渾圓渾圓的芋頭。我齜牙咧嘴回去時,恰逢羿洛優雅地伸出足,悠悠踢散了那副烤架。我懷里的芋頭「轟隆」一聲競相滾下,正特特砸了他的靴子。此一下,他卻分外和顏悅色,先是正兒八經地抬起手,又正兒八經地捋直鬢角的發梢,輕飄飄道︰「嗯,你砸痛我了。」

我呵呵冷笑︰「是嗎?這次可是殿下先動手的。」

他捏碎最後一根枯柴,笑道︰「不,是它們太脆弱了。」

我肺腑又一片驚濤駭浪,幸好掌舵的帆兒依舊,只一瞬便又風輕雲淡。我攏攏腕上的念珠,皮笑肉不笑道︰「哈哈,著實是我大意了。」

他皺著眉頭,道︰「你怎麼還不生氣?」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俯子,撿起地上的芋頭,用枝椏的那端尖角將之插了個通底,然後漫不經心道︰「沒什麼。」

我瞬間冷汗狂飆,顫抖地撿起另一塊芋頭,有樣學樣地比劃著枝椏。如此這般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翹起插得穩穩當當的芋頭,心急火燎道︰「殿下,噴火。」

他冷哼一聲︰「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嗆了一口氣︰「我也沒拿您當伙計兒。只不過這荒郊野外的,除了殿下,我想不出別的法子燃了這堆松樹針。」

「是嗎?」他眉梢輕顫,終還是笑了。

我松了一口氣,專等他善心大發,噴幾束小火苗。可是,他卻慢慢悠悠撿起兩顆石子,正對一塊木樁 里啪啦地敲擊著。

「殿下,您這是?」

他斜眼瞪我︰「鑽木取火,孤陋寡聞了吧?」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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