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面對著茶肆的入口,猛啐了兩口,隨後齜牙咧嘴地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正午之後,乃是喧囂盡頭,路上行人了了。但憑著我靈敏的嗅覺和扎實的眼力,我在楊柳依依,桃李菲菲中,找到了牌子所顯的終極之地。
——綠蔭館。
綠蔭館,綠蔭館,綠樹成蔭,芳草萋萋,任誰看了,都不禁聯想起某個血脈僨張,激情燃燒的行業。
我喜滋滋地大步踏進,半個時辰之後,只慘兮兮地到處想找個地洞鑽鑽。他娘的,我又被坑了!
什麼狗屁的綠蔭館,原來,它就一掛牌的澡堂。那牌子充其量也就一張澡票,還是次等倉的,限時半個時辰,撐到頂了也只值八文錢。
消遣消遣,消他女乃女乃的遣,這分明便是他拿我當消遣的麼?
我越想越氣,恨不能立刻將他切成片,拌上鹽浸他個九九八十一天。
也許是我的笑意太恐怖了,邊上猛多出個人,分外小心地勾了勾我的衣袖。
我問他︰「什麼事?」
他指著一旁小巧別致的轎子,做出了請的姿勢︰「洛少爺命小的們伺候姑娘回去。」
我繼續問︰「還有呢?」
「洛少爺說因為姑娘今次恐怕是出離憤怒,為防止發生人員傷亡,所以給姑娘安排的客棧會離他老人家遠遠的,大概是——」另一個轎夫忽地抽出一張草紙,眯縫著眼瞅了瞅,「嗯,也就三百二十里,兩座城池的距離。」
「還有呢?」
「洛少爺還說,姑娘喜歡入境表演,有機會的話讓我們也可以演演後宮某某傳什麼的。♀」
話音未落,先頭的那人立馬攙著我的手,道︰「娘娘請——」
我一陣頭疼,忙不迭擺手︰「行了行了,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去打擾他的,隨處安一個地兒就行了。」
他們連忙長舒了一口氣。
我走了一半路,猛回過頭,他們扛著轎子的脖子立馬一縮,活像炸毛的雞。
我淺笑著︰「對了,長老們,你們喚他洛少爺,算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吧?」
他們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四雙手連忙拉住我,似有千種**訴︰「娘娘,擔待則個。再請——」
晚間,他們給我安排了飯食。一吃完飯,他們便領我去了一處高檔客棧開了個房間。開鎖時,他們指著隔壁的天字號房,戰戰兢兢道︰「睡得可香著呢,娘娘啊,您可千萬別弄出什麼動靜,我們听著那聲都覺心疼呢。」
到此處,他們應景地抽出一方羅帕,默默拭淚。
我沒空搭理他們,一個人徑自推開了門,躺在了床上。原本還听得幾聲啜泣的,沒過一會子,隨著幾下子悶棒子響,也就消停了。
我笑了笑,吹滅了燭火,沉沉睡去。
這一夜我沒有做夢,只是我總感覺有人撫著我的眉梢,絮絮叨叨︰「沒夢就好」
他的手,冰冷,沒有一絲人氣。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經了昨天那樣的事,我更加了解了鳳族的習性。矜持,造作,切不可口出狂言,神態張揚。♀
我慢慢地挪到隔壁門前,思前想後地舉起一只手,卻沒敢叩下去。
「杵在那兒干嘛?進來。」里面人輕呼。
我笑嘻嘻地推門而入。羿洛仍擺著昨日那般全套的茶具,一杯接一杯地飲下。
我乖乖地尋了只最矮的凳子坐下,瞅了瞅整間屋子。他正好舉起杯子,探頭賞著杯身上的紋路。
「我昨晚就打發他們走了,你找他們有事?」他動作不止,嘴角淺淺地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我哦了一聲,搖了搖頭,他則優雅地將茶杯放下,又執著壺,斟滿另一個杯。茶氣暈染中,他的眉梢漸漸變得模糊,唇心淡紅,翠玉簪招搖,帶著一股子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韻味。
破碎的衣袖,褶皺的綠絲絛,泥濘的鳳鸞靴,硬是被他穿出了別樣的風情。
「昨天,沐浴如何?」他停了杯子,盈盈而笑。
我全身毛孔瞬間張大,牙齒吱吱作響。他不動聲色地笑著,小拇指輕輕一勾,一籮筐的靈芝便倏地擺在我跟前。
我的眼楮剎那間全直了。想我先前跑腿,最痛心疾首的自然是棄它而不顧。
這種時候,我就算是有顆豬腦子,也知道不能意氣用事了。穆青曾說有求于人,先得想想自己有什麼,要自己什麼都沒有,就得想想自己祖上有什麼,千萬得把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給坐實了。
如今的我,窮得也只有穆青那頭守護神獸了。
我扭扭捏捏地執著羿洛的袖子,謹慎地覷著那筐子靈芝,眼神兒飄飄忽忽,極盡狡兔三窟之能事︰「听說,穆青那小子當年還是殿下接生的呢。您瞧,像咱們這樣的關系」
我話不說全,只像樣子拖長了尾音,捋直他的衣袖,然後眨眨眼,狀似無意地打了個哈欠。
他臉色不變,端了邊上的茶,一飲而盡,指尖敲擊著杯壁,有一下沒一下的。
他說︰「穆青說的話,你也信,他是不是還說喜歡我這樣的?」
我這下學得淡定了,望著他,點頭如捯蒜。
「听說,上個月,他去天宮買菜」他望著我,又斟了一杯,卻遲遲不開口。
「嗯?」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第二天,有人看見他全身**著從天府宮出來了。」
我繼續點頭。
他悠悠地遞了杯子給我,
我捏著杯子,小聲地問︰「然後呢?」
他看著我,遞了幾把茶葉給我,我說了聲謝謝,他突地雙手撫上我的臉,繼而輕輕地拍了拍,我才恍然覺悟已稀里糊涂地吃了好幾把茶葉。
我嚇了一跳,忙擺開他的手。
他只是笑︰「瞧你,樂得臉都僵了,杯子也捏碎了。不就是司命和穆青——」
我忙捂住他的嘴︰「噓,這是秘密,天不知地不知,你知我知。」
他笑得樂不可支︰「好,好,好」
他那樣笑著時,我覺得有些東西亮了。比如那翠玉簪,光芒越來越亮,真好似一頂迎風招展的帽子,遮住了他的一晌貪歡。
我大腦一陣麻木,興沖沖問道︰「殿下,我听人說,您已有妻室。」
他拿著杯子的手有些不穩,水花濺出時,我看得出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就在我以為他會照著前頭,繼續敷衍「別人說什麼你也信」的時候,他倏地將手中的杯子遞到我唇邊。
我不知他什麼意思,因他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籮筐,我只得硬著頭皮,探頭小酌了一口。又因是挨著他的手腕懸飲,難免把握不了力度,所以淋得唇角到處都是。
他拿衣袖替我擦了擦,半晌才淡淡道︰「嗯,你說的沒錯。」
我沒弄懂,問︰「什麼?」
他悠悠地轉動著茶杯,語氣與旋速相得益彰︰「你五千歲的時候,我的確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差點娶了那位夫人。」
我又問︰「什麼?」
他輕輕地抿著嘴笑了笑︰「我覺得這個時候,你應該好好地听故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裝傻充愣。」
我吃了個悶棒槌,應聲坐好︰「然後呢?」
「然後麼,容我想想,」他沉吟著,輕輕把籮筐踢到我跟前,「喏,這個還你。」
「然後呢?」
他抬頭望了望鏤空的燈罩,苦笑著嘆了一口氣︰「還指望著稍微轉轉你的注意力的」
雖是嘆氣,我可沒傻到听不出他語調中暗含的輕快。
「我同她是各取所需,她幫我禍水東引,我佑她家族常蔭,可哪知——」
他盈盈笑意,盡上眉梢,看著杯子的眼神是那麼溫柔,可我卻冷得發怵。
他又不知所謂的嘆了口氣︰「何曾想,花轎還沒抬出去,女方的一紙休書卻到了。我長了這麼大歲數,見過那麼多大風大浪,第一次被人掃得顏面盡失,自然是惶惶不可終日,每每想來,無不失魂落魄,對月流珠。」
他說得哀婉淒涼,聲線低沉,我卻一陣惡寒。拉倒吧,想他這萬五千年,吃香的喝辣的,處處留情似無情,有個屁顏面值得傷神的。
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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