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五十三章

作者 ︰ 畢棠

之後,羿洛給了我一粒種子。我虔誠地將之種于花盆中,每天山水灌溉。有一天,羿洛例行探視,抿嘴笑了笑,然後恬不知恥地說這是鳳尾山教養的第二步——修身養性。我自認不是個易怒之人,隔天就端著花盆擱大太陽底下暴曬。頓時,狂風暴雨忽起,下午就冒出了新芽。我撫了撫心口,又默念了遍「江山如此多嬌」。

除此之外,這麼些天,我發現辛池招蜂引蝶的功力還不是一般的深,趕了一批另一批又紛至沓來,大有樂此不疲之勢。譬如,一大清早起來,我剛睜開眼,推開窗戶,本以為一片晴好,卻不料對屋水泄不通,而我則門可羅雀,內心扭曲自是可想而知。不僅如此,她們一個個綺羅加身,戴著數不盡的金釵玉鐲,念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此情猶可待,縱是朱顏改」之類的酸詩。每念一句,我便為她們那嬌女敕若斷的脖子捏一把汗。有幾個潑辣的妹子倒一點也不含糊,提著把刀,大叉腰吆喝著︰「辛池,你娶了老娘,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要金山銀山就給你金山銀山。」

可辛池偏不出來,一個人躲在屋子里悄無聲息,任他天崩地裂,我自巋然不動。我也特麼奇怪,這鳳尾山好歹是座聖山,門禁這麼松散,也忒不靠譜了。

我尋問四位長老,他們面面相覷,然後又神色凝重地走了,那枯萎的鳳羽更是耷拉頹敗。

夜里,辛池偷偷模模出恭,我也悄悄跟在他身後。

一見是我,他那蔫蔫的鳳羽一抖擻,氣宇軒昂。

「喂,你怎麼在這兒?」他轉身,嘴邊含一根秸稈,斗雞眼著,「月黑風高的,你這樣,我準挨揍。」

我忙不迭拉住他的小細胳膊,他東張西望地拼命往後躲,一邊躲還一邊唧唧歪歪︰「老祖宗,不怪我,不怪我」

我笑道︰「這干咱老祖宗什麼事?」

他用手一把捂住我的嘴,大叫大嚷︰「我的小祖宗哎,你可千萬甭當著他的面這麼稱呼啊!」

而後,他又呆呆望著他那只手,淒淒慘慘戚戚︰「趕明兒,這手得剁。」

次日,辛池門前依舊若市。豆大的汗珠布滿他整個額際。我揣著一肚子的小心思,跑去梧桐樹下找羿洛。他懶洋洋地橫躺在高高的樹干上,兩臂交叉,枕于後腦勺,雙目輕輕合著。渾身上下,又是一片嶄新,靴尖抵著的那簇綠葉,簌簌作響。光影流淌,透過間隙,落在他的臉上。忽的,他猛扭過身,拿手心蓋住了眼,絳紅色衣角不經意垂下,零星地沾著幾片綠葉。

我坐在地上,側臉聞著稀疏的陽光。

日落時分,他才伸了個懶腰,搭著枝葉俯視著我,笑道︰「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他衣袂飄飄,款款絕塵,還沒等我作答,又問︰「花長勢如何?」

我掐著指,比了個大概的長度,道︰「還不錯。」

他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徑自撫向我的耳畔,我一驚,忙道︰「那個,辛池他」

他頓住,收回手︰「哦,是他求你的?」接著又冷冷笑了笑,「哼,那小子倒是找了個好靠山。」

說罷,他便盯了我半晌,我也跟著哆嗦了半晌。他噗嗤一笑,拍了拍我的腦門︰「等會我會派人關了山門。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還有,」他望著枝繁葉茂的梧桐樹,聲音忽地低沉,「不經我允許,以後,這兒,你也不要再來了。」

我傻傻地愣在這兒,不禁模了模耳畔,那兒,一片綠葉悄悄落下。我想起辛池的話兒,便真的輕聲喚道︰「老祖宗——」

他僵直了背,肩頭輕顫,遲遲不曾轉身︰「若你再喚我一聲祖宗,我便將你弄成啞巴」

我偏偏不信邪,第二日又來到梧桐樹下。他一臉「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懶洋洋地跟我下了一盤棋。有好一會,莫名其妙的,我感覺他在瑟瑟發抖,可是眼光一掠過,他便笑盈盈地問我︰「怎麼了?」

「你的棋掉了。」我左顧而言他。

他漫不經心拾起白子,摁在棋盤上,淡淡道︰「手滑了。」

一片葉兒落在棋盤上,微微地發著顫兒。

沒一會兒,我便輸了,黑子被殺得干干淨淨。

我還再想來一局,羿洛擺了擺手,道︰「不了,來多少局都只是一樣的結果,況且,我又不會放水。」

「還有,接下來,你會有很長的時間看不到我。」他收著棋子,頭也不抬的說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了,該學的課程需好自安排,莫再荒廢。辛池,我就交給你了,天宮如果有信予他,你千萬得給我攔截住。剩下的事,便等我回來再說。好是不好?」

「好」我望著飄忽的梧桐葉,輕輕點了點頭。

在這之後,我真的很久都沒有看到羿洛。這個時間,是五年。

五年對于我們這樣的存在來說,恰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而已。五年里,穆青寄給我的名為女性用品的物什,都快堆成了山,阻斷了河。五年里,我隨著眾鳳凰播種插秧,除蟲收割。五年里,我也終于知道辛池不是我的準相公,我來鳳尾山真的只是為了所謂的教養。

前情是一個黃昏後,落日配彩霞,風景這邊獨好。我吃著四位長老為我精心烤制的雞大腿,想著這樣的生活倒也不賴,于是口干舌燥地問了句︰「辛寶寶,你什麼時候娶我?」

四周靜謐,唯有五口唾沫生生咽下去的聲音。

辛池從倒塌的石凳上爬起,滿臉土渣子地望著幸災樂禍的四位長老︰「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就此,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我看到的辛池,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吃,鞋底,書架,連同頭發絲都可能藏著點果月復之資。不僅如此,他還光吃不胖。我稍微偷他點東西塞牙縫,當日下午肚皮必得蹭出三兩膘。我拿話刺他,他只搖頭晃腦,道︰「口月復之欲,非欲也。」沒有狂蜂亂蝶,他更是撒歡地覓食,天天念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情書,日子過得倒是異常滋潤。

譬如,這一日,他便拿著手中的信喋喋不休︰「天空刮過幾片雲朵,倫對君思念不止。」

我酸得連隔夜飯都噴了出來。

他一邊輕輕拍我的後背,一邊斟酌︰「謊話連篇,今天明明萬里無雲。」

因為害怕他刨根問底,我忍到肚子痛都沒告訴他這是渲染氣氛,否則他又會問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直問到你眼冒金星頭皮發麻為止。五年里的教訓,不可謂不深刻。

做鳳凰做成他那樣「有」文化,也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他又拈起一封,念道︰「夜明珠再亮,亮不過思君的心。」

忽的,他便真的兩眼放光,小心翼翼地模出筆墨紙硯謄抄︰「這句不錯,委婉含蓄,晏大哥肯定喜歡。」

我扶著額,無語望天。

忍了五年,我終于忍無可忍,將肚子里憋發霉的蟲蟲拿出來溜了溜︰「辛寶寶,想咱那老祖宗意氣風發,學富五車,不說下海撈月,也曾上天追日,為啥子行情冷淡,竟無一只母的尾隨其後。」

換句話便是,像你這樣目不識丁四體不勤五官不知兌了多少水的鳳凰,咋就這般緊俏呢

我知道他听不懂,他果真也就沒有听懂,干瞪了半天的眼,突然扭頭神經兮兮地問我︰「對了,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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