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艘船在河上浮浮沉沉,山谷水道迂回,忽而船頭踫著硬石。♀
阿沅往外一瞧,只見船停在一處絕壁下,水簾嘀嗒打在烏篷。
那李婁子拋了纜繩扣子,拴住一處石柱,朝小乙道︰「前頭暗樵最多,先得瞧瞧水勢。」
潘三亦道︰「小兄弟,你不妨也瞧瞧,那一處處水里打著旋兒呢!」
小乙瞧了一眼,河面上漩渦四起,李婁子笑道︰「若不是走慣的行家里手,沒有不翻船的!」
潘三從腰上取下一個葫蘆,拔塞仰頭灌了一大口,又道︰「走了這一會船,我也有些口渴,
小兄弟也渴了罷,我們船家還有些茶水招呼。」
說著,那李婁子也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遞給小乙,道︰「小兄弟,請你家小姐們也解解渴?」
小乙也有些伶俐,推辭不喝。
李婁子也不強逼,只笑道︰「請小兄弟到艙里坐著,這船頭窄小,我還要活動筋骨,好撐船哩。」
小乙點點頭,彎腰進了船艙,在阿沅旁邊坐下。
那李婁子笑道︰「這氈簾放下,還可擋擋風。」
說著李婁子和潘三將烏篷兩頭的簾兒都遮上了,密密實實。一時間,篷內幾乎不見光,暗得很。
小乙心知有些古怪,可公子和阿沅姑娘都不言語,他也只得默不作聲。
半天,他鼻間似聞見一陣清香,阿沅姑娘忽而微微一笑,掐開他的嘴,送進一丸藥,沁得他舌尖冰涼。
但這藥似乎慢了一步,小乙暈暈陶陶,只能歪著腦袋半夢半醒。
他听見阿沅姑娘朝他公子低聲道︰「你既教他學劍,為何不教他江湖詭道?」
他家公子道︰「你我在他這個年紀時也不懂,順其自然便可。」
阿沅搖搖頭,沒再說話,手卻一直按著斗篷下的劍。
半柱香時辰,只听見烏篷外那李婁子笑道︰「潘三,費這功夫,人都暈了罷!我瞧那小兄弟身上的包袱沉甸甸,再將那兩個丫頭送到揚州城里的窖子里,也是份好價錢!」
「不如咱哥倆先受用一番?」潘三笑道。
「這是自然,那後生怎麼處置?」李婁子問道。♀
「照往常一樣,剖開肚子,填石頭扔進河中!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兩個無賴大笑,不多時,潘三抽出靴子里的尖刀,掀開氈簾。小乙迷迷瞪瞪看見一線天光,心中想道,那鎮船的石頭原是這麼個處置之法!也不知害了多少船客!但潘三的笑容還未收起,已被一把抖出鞘的長劍,劃在他脖子上。而另一頭,李婁子才掀起氈簾,已被趙洵起身點住穴道。
阿沅比著那劍,逼著潘三站到船頭,微微一笑道︰「船家好手段!」
那劍不穩,在潘三的脖頸劃出淺淺的一道血痕,血珠兒順著那鋒利的劍刃,搖搖欲墜。潘三瞪著那血滴,才曉得那是他的血!他驚懼起來,嘴唇哆嗦著。
趙洵望著阿沅,此番情景,如此熟識,他微微笑道︰「你嚇壞他們了。」
「是麼?」阿沅眼楮眨也不眨,站定不動。
潘三氣若游絲地哀求道︰「女俠饒命!此去水道二里……都是暗礁!若沒我等效力,恐怕……」
若殺了這二人,可沒人撐船送到白水村。
「你的意思是,不殺你們,讓你們送我們到白水村?」阿沅問道。
「小的們……不收……客倌的船錢。」李婁子站著不動,卻還顫聲叫道。
「白送到岸?」阿沅問道。
「白送。」潘三連忙答話。
「可你們殺了很多人,都用你們手上的尖刀,剖開了肚子,挖出了五髒,塞進了石頭,再拋進河里,喂了魚蝦鱉屬。」阿沅平靜道來,仿佛那潘三與李婁子是在她眼前殺人一般。
趙洵曉得阿沅的脾氣,就好似此時山間的雲靄,陰沉得很。
他隔岸觀火,微笑起來。
小乙迷迷瞪瞪,還曉得喃喃道︰「姑娘若殺了他二人……我等一行……也要往水里陪葬……何必……」
潘三與李婁子哀聲稱是。
阿沅卻道︰「那麼,等你倆將船劃到白水村,我再殺你倆不遲?」
潘三和李婁子臉色慘白!
趙洵插嘴道︰「若欠下他倆的恩情,就不好要他倆的命了。」
小乙掙扎道︰「那到了岸……再挑斷……二人的手筋腳筋……讓二人不能再……駕船害人。」
阿沅道︰「這也算是個法子,可惜——」
「可惜,天道不公。」趙洵緩緩道。
小乙幾乎背過氣去!這要命的時節公子竟還添亂!
阿沅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趙洵腳尖踮起船上的竹蒿,握在手上,道︰「窮者自渡,也許我與你可以試一試,是吉是凶,听天由命便是了。」
听天由命?
阿沅聞得此語,臉上忽而露出了笑意,似是萬全之策一般!
潘三與李婁子听得痴傻,回過神扯起嗓子,一遞聲喊著女俠饒命!
小乙亦是驚得緊!
只在片刻之間,小乙的眼前急灑過血光!
公子和阿沅姑娘竟已……竟已結果了那兩個船家?
小乙張大嘴,他怎麼不曉得公子還會劃船?
更遑論那暗礁林立,有個不測,不就是翻船的下場?
小乙自覺死到臨頭,索性幽幽閉上眼楮。
他不曾瞧見阿沅姑娘殺了船家之後,將尸首踹進河里,亦不曾瞧見阿沅解下石柱上的纜繩,雙手握著竹蒿,點在石壁,蕩開船去。
他更不曾瞧見公子站定船尾,覷著急流滔滔,也撐著蒿,輕巧避開礁石的英姿。
他只曉得片刻之後,那船竟順著風浪,穩穩當當。
公子與阿沅姑娘竟如此默契?
小乙咋舌之余,卻也有些心動。
若是換他站在船頭,不知這世上,有誰能站在船尾,與他同舟共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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