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時間過得很快,柳玉卻覺得度日如年,越到規定期限時,她越是心神不安,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一樣,就連平時最能令她沉心靜氣的書也看不下去了。♀
「彩靈,收拾兩套最普通的衣裳就行了,那件料子太艷了。」
柳玉靜靜看著彩靈翻箱倒櫃整理行裝,「顏色素些的,那件灰色的挑出來,料子是細麻的嗎?」
「小姐,為什麼不帶好看的衣裳去,這些衣服料子這麼好,不帶去不是可惜了嗎。」彩靈大惑不解,手里的活卻沒有停下。
柳玉淡淡開口,聲音有些冷︰「這不是你該問的。」
聞言,彩靈動作僵住了,她抬頭,似乎不可思議的看了柳玉一眼,復又垂下頭,默不作聲繼續整理。
柳玉只是冷眼看著。
等行囊整理好,柳玉依舊冷淡的道︰「你出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進來。」
彩靈隱隱有些委屈,她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平素和顏悅色的小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冷淡。但她還是抿抿嘴,恭敬地退了出去,「是,小姐。」
柳玉關上房門,插上門閂後,以手撫額,重重閉了閉眼。
如無意外,今日之後,她和彩靈的主僕緣分已盡。盡管她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也縱容了她做出許多僭越的事情,但她始終只是一個奴婢,奴婢是不能左右主人的。柳玉為了讓她明白這個道理,狠下心為她上這一課,因為這不能成為她以後的主人對她懲罰的理由。今日之後,彩靈是怨她恨她還是遺忘她,這都與她無關了。
柳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她從床角的墊被下拿出一個布包,又從包里拿出一塊約三指寬的鐵牌,鐵牌一端是規整的矩形,另一端卻是有凹陷的弧度,牌面上刻有凸起的繁復的線條。♀矩形那端有一個小孔,一根已經完全褪色的紅繩從中穿過,她摩挲鐵牌片刻,拿起來掛在了脖子上,冰涼的鐵牌貼在肌膚上,激得皮膚上起了一片疙瘩。
包里還有一百兩銀票和陸歸殊的玉佩,柳玉又把布包扎好,塞到行囊中,這些以後都用得上。
「小姐,請用早膳。」門外響起彩靈恭敬的聲音。
輕嘆一聲,柳玉打開房門,「放桌上吧。」
這是柳玉唯一一次,沒有讓彩靈坐下一起吃。
彩靈侍立在旁,垂著頭,紅了眼眶。
張府大門外停著一輛華美的馬車,柳玉和陳玢玢緩緩走出,王媽抱著寶哥兒和王伯緊隨其後。
「我送你過去吧。」陳玢玢面色黯然。
柳玉卻強顏歡笑道︰「不用了,反正我還是會回來的。」
她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柳玉是想,這次若幸運沒選上,那她便可以去浪跡天涯,這里沒有她留戀的,也不會再回到這里。陳玢玢卻心知柳玉必定會留在京城。
古代交通不便,華城和京城又相隔千山萬水,心知相見無期,兩人都黯然神傷。
「這些錢帶著,有用的到的地方。」陳玢玢從袖中拿出一疊銀票,交給柳玉,「那我就送你到這了,一路保重。」
柳玉笑了笑,「你也保重。」
說完,她走到王媽面前,在寶哥兒臉上輕輕印下一吻,對于這個孩子,她是打心底的心疼。
被王媽抱在懷中的寶哥兒,忽然向柳玉伸出手,小小的手一張一握,女乃聲女乃氣叫道︰「衣,衣,姨——」
這一聲讓柳玉和陳玢玢瞬間都紅了眼。♀
車輪咕嚕咕嚕開始轉動起來,帶起輕微的揚塵漸行漸遠,消失在街頭的轉角。
陳玢玢目視著馬車消失後,從王媽懷中接過寶哥兒,輕輕搖晃,「寶哥兒,叫娘,叫娘——」
「姨——」
「是娘,娘……」陳玢玢耐心的糾正,她欣喜地看向王伯,「寶哥兒終于會說話了。」
王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恭喜夫人。」
但頃刻後,陳玢玢臉上的笑容又淡去,看了一眼馬車消失的地方,眼里溢滿愧疚。
馬車在西城門口停住了,柳玉挑起窗簾,城門處已經來了不少人,卻大多是正值花季的少女,約有二三十人。只有幾個姑娘身旁有父母陪著。
人少得出乎柳玉意料。
張府華美精致的馬車一到,立即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眼光。但待見到其貌不揚,衣著簡樸的柳玉從馬車上跳下後,又紛紛轉為失望和迷惑。
「余叔,你先回去吧。」柳玉跳下馬車後,理了理衣服,對駕車的余叔笑道。
余叔踟躕道︰「可是,小姐……」夫人有吩咐,要他親自送小姐出城。
「回去吧。」柳玉若有所指地瞥了瞥馬車,早知道剛剛就應該讓余叔把車停在轉角的地方,這麼華麗的馬車往這一佇,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就差沒往她臉上貼上一張「我是低調的有錢人」的字條了。
余叔會意,他可以把馬車趕到街角那里看著小姐出城。
等余叔駕車走遠後,柳玉才轉過身,瞧見不少姑娘對她投以怪異的目光,她不以為意,一一回笑。被柳玉目光掃過的姑娘,均是微微一愣,柳玉又笑了笑,目光投到城門下,那里肅立著十個身著紅黑制服的衙役,趙行明赫然在其中。
柳玉目光掃過去時,趙行明也遠遠的在凝視著柳玉,見她看向自己這邊,便笑著對她揮了揮手,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柳玉覺得那晚只是她一時的錯覺。
「那姑娘你認識?」趙行明身旁的尤嶸用手肘撞了一下他,擠眉弄眼道︰「你什麼時候認識張府的姑娘了?」
趙行明很淡定瞥了他一眼,「時間快到了,該去清點人數了。」
言下之意︰小子,快滾去干活,別吵爺。
「是,趙大捕頭。」尤嶸嬉皮笑臉走開了。
柳玉慢慢吞吞走過來,正好听見那「趙大捕頭」四字,她瞥了眼尤嶸的背影,彎彎眼,揚起語調,狐疑道︰「趙大捕頭?」
趙行明笑了笑,「縣令大人要我負責這次護送行程,所以今日才將我升成了捕頭。」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從這到京城,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和安全問題都由趙行明負責了。柳玉眼波一轉,也笑了,「那以後可要多多仰仗趙大捕頭了。」
盡管知道柳玉和他不再有可能,但趙行明听到這軟軟的語調心頭還是一酥,他拍拍胸膛,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沒問題。」
這爽朗憨厚的模樣令柳玉莞爾,多日來的憂郁也稍淡了一點,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後會發生什麼也未可知。
現在大約是卯時中,陸續又有幾個姑娘背著包袱前來,三兩個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眼里都透著迷惘。在場的所有人中,柳玉只認識一個趙行明,但為了避免惹人閑話,她只在離趙行明一丈外靜靜站著,趙行明忙著向其他八個衙役分配事宜,也無暇顧及柳玉。
「老大,人都到齊了。」尤嶸快步走過來,他忽然轉頭對柳玉眨眨眼,粲然一笑。
柳玉一愣,趙行明轉身對柳玉微微笑道︰「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吧。」
參選的姑娘一共三十五人,護送衙役有十人,隨行的管事老嫗兩人,據說是從城里大戶人家中抽調出來的。每輛馬車中分配五個姑娘,兩個嬤嬤單獨一車,衙役們則騎著馬分散在車隊四周。
一行人浩浩蕩蕩就這麼出城了。
馬車很小,比之張府的馬車小了整整三分之一。車身顛簸搖晃,逼仄的車廂內,姑娘們幾乎是人貼著人坐著。
柳玉挺直著腰背,懷中抱著包袱,還不知道這車什麼時候才停,這的坐姿是柳玉幾次馬車經歷後悟出的經驗,可以有效的防止暈車。
她不著痕跡打量著另外四人。坐在她左側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女,她垂眸斂眉,面如止水,似乎在努力與搖晃的車廂做抗爭。右側的姑娘眼楮緊緊閉著,臉色暗黃,唇白如紙,她靠在車壁上,身體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晃動。正對面的少女,明眸半眛,五官精致秀麗,膚如凝脂,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卻是個能與陳玢玢比肩的美人。
但是這樣的美人怎麼會出現在宮選的馬車上?柳玉很是迷惑不解,隨即又想這與她無關,也沒有心思去刨根究底。
車上五人之中有三人緘默不動,當柳玉的眼神飄到最後一個少女時,卻對上了一雙烏黑圓亮,閃爍著好奇的大眼楮,是雙好看的杏眼。眼楮的主人對柳玉露出一個有些憨氣的笑容,然後無聲的張了張口。
「?」柳玉雙眸微瞠,傳達著自己的疑惑。
少女又張了張口,柳玉仔細辨認了一下,她要說的似乎是「你好」。對于來自陌生人的善意,還是很難拒絕的,柳玉也微微笑了笑,無聲的做了個口型︰「你好。」
少女似乎有些高興,朝柳玉招招手,意思是要柳玉過去和她坐在一塊。
柳玉卻輕輕搖了搖頭,斂眸不再看她。
對于這條到京城的路,包括柳玉在內,每個少女心中都茫無所知,她們所能做的,就是靜默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