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很結實的馬車「吱呀、吱呀」地叫著,柳玉的心也隨之而忽上忽下,生怕一個顛婆這車就散架了。
坐在她右側的少女突然往前倒,手捂著嘴,發出干嘔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原本漫長的沉寂。
她暈車了!
柳玉蹙起眉,立即撩開車簾,也沒看清馬上的人是誰,便急急道︰「這位大哥,能不能停一停,車里有人不舒服。」她可不想車廂內出現不好的異味。
柳玉乘坐的這輛馬車外,跟著的正好是尤嶸,他飛快應了一聲,便馭馬到車隊最前方,和趙行明低聲說了幾句。
車隊停了下來。一個體態豐滿的老嫗從最前方的馬車上下來,中氣十足的扯著嗓子吼道︰「姑娘們,下來歇息歇息,餓了的來老身這領干糧。」
聞聲而動的少女們,陸續從馬車上跳下來,有不少姑娘面色如土,顯然也不太舒服。
趙行明馭馬到柳玉面前幾步遠的位置,面帶關切,卻不說話。因為之所以要帶上兩個老嫗,除了管理姑娘們日常生活外,還為了防止護送的衙役們與姑娘暗生私情。
柳玉對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沒事,趙行明又馭馬走開了。
約有兩輛馬車寬的黃土路邊,是一片足有半人高的枯黃蘆葦地,蘆葦地再往後就是阻隔了視線,層巒疊嶂、連綿起伏的群山。目之所及,了無人煙,這里當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柳玉慢吞吞繞著車隊走了一圈,發現馬車上那個容貌秀麗卻氣質清冷的少女,負手立在車隊最末,一棵高大的樟樹下。她面無表情,微仰著頭,眺望著遠方,陽光透過枝葉,斑駁的光影撒在她瑩白如玉的面容上,宛若浮冰碎雪。
如果說這個少女是雪山之巔的白蓮,那麼方才坐在柳玉左側的那位嫻靜清雅的少女,就是空谷幽蘭。一個冷若冰霜,一個蘭心蕙性,她們是整列車隊里姿色最為出眾的兩個。
柳玉又繞回屬于她的馬車前,看到剛剛那個面色萎黃的少女蹲在路邊,有些凌亂的發絲垂在臉側,顯得楚楚可憐。
身體不好還去當宮女,真是嫌命長,柳玉默默嘆息。從馬車里拿出一袋水囊,這是五人共用的,為了防止耽誤時間,里面的水不多,只夠五人堅持到晚上的。
「喝點水吧。」柳玉彎下腰,把水囊遞到少女面前。
少女愣忪片刻,接過水囊低聲道謝,氣弱聲嘶,弱不禁風得好像馬上就會暈倒一般。
但柳玉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
過了一會,那個老嫗又喊了聲︰「時間到,姑娘們上車吧。」
就在柳玉猶豫不決要不要去攙扶那少女一把時,少女卻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眸光剪剪如秋水,她虛弱的朝柳玉笑了笑,「謝謝你,我叫李洳。」
「我叫柳玉。」
姑娘們又依照原來的位子坐好,車輪朝著未知的前方,又緩緩滾動起來。
柳玉拿出剛才從老嫗那領來的饃饃,用手掰下一塊,放嘴邊輕輕咬下一口,慢慢咀嚼,她現在還不餓,但是吃東西能很好的打發這枯燥無聊的時間。
她心不在焉慢慢嚼著,卻發覺有一道令人無法忽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柳玉微微偏過頭,便看見李洳那雙充滿渴望,仿佛會說話的眼楮。
柳玉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饃饃,方才李洳沒有領干糧,覺得她應該是想要這個。反正現在也不餓,柳玉便干脆的把剩下的饃饃遞給李洳,淡淡道︰「吃點干糧吧,墊墊肚子會好受點。♀」
「謝謝。」李洳細聲細語道了謝,便拿起饃饃小口小口吃起來。
想了想,柳玉覺得不如好人做到底,這馬車不知道還要行多久,總不能就這麼一直干坐著,她提醒李洳︰「身體別靠著,坐直了更不容易暈。」
李洳詫異地看了柳玉一眼,連柳玉身旁,那個氣質如蘭的少女也對柳玉投來意外的目光。
「還有一個法子。」柳玉伸出右手,卷起半截袖管,左手指著手腕處,開始言傳身教,「這里有個穴位,叫內關穴,頭暈時揉按這里,也會好受些。」
話音未落,坐在柳玉正對面,那個冰美人抬起眼眸,直直看著柳玉,眼里有著深究。
李洳將信將疑,「你是如何知道這些?」
一般來說只有醫女或精研醫術之家的女子才會知曉醫術,但她們顯然不可能出現在這輛馬車上。
柳玉很是謙虛道︰「這是我爹教我的,他常年駕車,時常遇到這樣的狀況。」
這話一語雙關,即表明了柳玉是根正苗紅的良家子,又解釋了早上為何她會從張府那輛華麗的馬車上下來。
「原來那是你爹啊。」坐在柳玉斜對面的那個杏眼少女,恍然大悟了一般,「你爹是在張府當車夫吧,難怪你會坐那麼漂亮的馬車過來。」
杏眼少女又興致勃勃道︰「你爹懂的可真多,這些我爹都沒和我說過,這樣做當真不會再暈?」
柳玉微笑著頷首,「當真。」
「哎,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祁莞。」祁莞睜著亮亮的大眼楮,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上,微微染上了興奮的紅暈。
這名字倒是與外表不怎麼相符,柳玉莞爾,「柳玉。」
「你們呢?」祁莞又看向李洳等人。
「李洳。」
「郁立若。」清潤的音色,如從石間縫隙中流出的潺潺流水,帶著幽香,沁人心脾,是那位氣質如蘭的少女。
還差一人沒有開口,眾人的視線集中到冰美人身上。
「梅玲月。」冰冷的聲音,如玉石相擊,環佩相鳴。
真是音如其人,一樣的冷,柳玉稍稍抱緊了懷中的包袱。
李洳笑了笑,柔柔弱弱道︰「現在將近晌午,四周也無人煙,方才劉婆婆讓我們去領干糧,想必是要等到晚上才會停下歇息了。」
祁莞有些懨懨,「在這破車上要待這麼久,我覺得我都要散架了。」
「我們可以說說話,這樣時間會過得快些。」郁立若微微一笑,「今日才第一天,從華城到京都要經過滄州、三江州、東榆城……」她細細數了過去,「少說也要半月時間,坐久了也就會習慣的。」
柳玉也在心中細細數著,努力回想以前走過的路線︰滄州、三江州、東榆城,再往北就是平涼城,然後是……,然後是哪來著?她赫然發現,自己跟隨著柳成書,北到過邊塞小城,南去過江南水鄉,西臨苗疆村寨,東近與瀛寇國遙遙相望的小漁村,卻從未涉足過錦國的國都——京城!
柳玉終于明白,為何從知道要上京開始,自己會如此不安。不僅僅是因為宮選打亂了她的計劃,更是因為,京城,那是柳成書從未帶她去過的地方。
為什麼他偏偏沒帶自己去過京城?柳玉陷入深深的冥思苦想中。
見郁立若知道這些,祁莞眼楮一亮,「你怎麼這麼清楚,莫非你都去過?」
郁立若輕輕搖頭,「我從書上看到的。」
「那書上可有說這些地方的風土人情?你與我們說說可好?」李洳彎著那雙秋水剪瞳,斯斯文文的說道,「雖然我們只是途經那里,但能听听,長些見識也是好的。」
郁立若略思索了片刻,便緩緩開口︰「《秦野游記》上記載,滄州地勢低陷,四面環山,城中常年有薄霧籠罩,故而城中之人……」
她娓娓道來,聲音清潤似水,流過眾人的心田,撫平了因長久顛簸而生的煩躁。
柳玉也凝神傾听著,卻也同時在觀察著一直都置若罔聞,閉口不語的梅玲月,她眉間隱忍著傲氣,似是不屑與柳玉等人為伍。
她身上發生過什麼故事?怎麼會坐在這輛馬車上?或許是旅途過于無聊,柳玉忽然有些好奇了。
許是梅玲月受不了柳玉那過于窺探的眼神,她**的開口︰「你看夠了沒有!」
話一出口,就好像冰塊滾進溫暖的春水之中,忽而寒氣逼人。
郁立若疑惑的停下了口,車廂內鴉雀無聲。
柳玉訕訕收回目光,若無其事道︰「我在看美人。」
包括梅玲月在內,眾人齊齊愕然。
「長路漫漫,難道你就這麼一直呆坐?」柳玉忽視了她們錯愕的眼光,依舊淡定,她是真心的在欣賞梅玲月的美貌,「我們在馬車上起碼要坐上半個月,你能就這麼一直都不言不語?」
時下民風開放,有不少人對于美貌的追求大膽而直白。甚至傳聞,有待字閨中的名門閨秀,指使家僕圍堵三條街七條巷,只為見錦國有名的美男——刑部尚書之子樂正璋一眼。相比于這瘋狂的舉動,柳玉只是坦言自己在看美人,並不算僭越,何況柳玉並不是男的,所以這也稱不上是失禮之舉。
「她說的是,如此美人怎麼能呆若如木。」郁立若笑了笑,低吟起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果說郁立若的博聞廣識讓柳玉欣賞,那麼她的大膽就讓柳玉刮目相看了。
柳玉側過臉,正巧對上郁立若的目光,看到了彼此眼中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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