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郁立若講故事、祁莞活躍氣氛,時間過得還是很快的。
轉眼就傍晚了。
金色的陽光揮灑在大地,在從華城通往滄州城的官道上,一列規模不大的車隊緩緩前行,時不時還有少女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從車廂中傳出,連騎行在四周的青年們,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在幾乎不停歇的前行了一整日後,眾人的視線中,終于出現了出發後遇見的第一個村子。
這是一個很小的村子,村口四人合抱古樹下,幾個耄耋老翁坐在木凳上閑談。
趙行明策馬上前,高聲問道︰「老翁,請問這里有客棧嗎?」
「啊?你在說什麼?」其中一個老翁顫顫巍巍站起來,佝僂著身軀,渾濁的雙目茫然地看向高頭大馬上的青年。
「這村里有客棧嗎?」趙行明又提高了音量。
老翁拄著拐杖,弓著背,手指著村里唯一一條路,慢悠悠道︰「有,你們順著……順著這條路就能看到了,現在路過村里的人不多了,那家客棧都沒人開了,你們啊,要是想住那,得好好打掃一下……」
老翁絮絮叨叨說起來,近年來過往的商人少了,原來村里唯一一家客棧便也逐漸荒廢了,只有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偶爾去打掃一番,供旅人休息,順便收點伙食費。
車隊在一棟三層高的樓前停了下來。隨著劉婆婆中氣十足的一喊,少女們便迫不及待地一個接一個從馬車上跳下來,顛簸了一整日,人都快要散架了,終于有個地方可以歇息歇息。
柳玉站定後,邊揉著酸痛的肩膀,邊打量著這棟今晚要留宿的地方。
這棟三層高的建築,表層涂紅的漆已經斑駁褪色,卻仍是整個村子最高大漂亮的建築。正門之上,書著「東嶠客棧」的匾額搖搖欲墜,大門緊閉。
「這里是東嶠村。」身後突然傳來趙行明的聲音。
柳玉詫異地轉過身,看見趙行明身旁還站著個蓄著胡須的中年男子。
這是?柳玉用眼神詢問。
趙行明介紹︰「這是目前負責管理這間客棧的錢叔。」
錢叔呵呵笑了笑,走到正門前,拿出一把鑰匙,解了鎖,「這客棧都村里的姑娘按時打掃,里面不算太髒,只要擦擦灰塵就能入住了,你們趕了一天路,餓了吧?我一會就讓村里得空的婦人,做些熱騰的飯菜送過來,這鑰匙先給你,明天走時再給我。」
「勞煩你了。」趙行明接過鑰匙,然後示意柳玉可以進去了。
兩個隨行婆婆開始安排姑娘們的事宜,有的負責灑水,有的負責抹桌椅,有的負責整理行李,有的則負責給馬喂草料。
郁立若和梅玲月以及柳玉,被安排到了灑水,這個相對輕松的活,祁莞負責抹桌椅,但身體羸弱的李洳卻被安排去喂馬。
「婆婆,我胸口悶得慌。」李洳倚在牆邊,手執帕撫胸,面無血色。
答話的是另一個,未曾出過面的老嫗,她正在指揮姑娘們干活,見李洳一副病將垂危的模樣,冷哼一聲,尖酸刻薄道︰「死了沒?沒死就去干活,別一副千金小姐樣兒,到了京城都是伺候別人的命,這點苦就受不了了,那還是稱早就死在這吧。」
李洳氣的嘴唇發抖,卻也無可奈何,這里就數這兩個老嫗權利最大,萬一得罪了她們,受苦的還是她自己。
柳玉見李洳挨罵,本想出言勸阻,但听到後面又忍了下來,如這婆婆所說,她能幫得了一次、兩次,還能幫得了第三次、第四次嗎?現在連她自己都自身難保,更遑論去幫別人了。
只是,如果死在這……
等姑娘們打掃完畢後,幾個村里的婦人送來了足量,但不算精致的晚餐。顛簸勞累了一天的眾人以風卷殘雲一般用完晚餐,就連平時最矜持的姑娘也顧不得形象,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飯後,老嫗又安排了各個姑娘們的住宿,因為這間客棧夠大,房間也多,便安排四人住一間。柳玉、郁立若和梅玲月卻單獨被安排了一間。
柳玉體驗過大學的宿舍生活,對此並無異議,倒是有不少姑娘開始埋怨起來。卻都被那位尖酸刻薄的老嫗給冷嘲熱諷了回去,「你們現在吃住都是用公家的錢,別不識好歹,要是不想住的稱早卷鋪蓋到外面去睡去,嫌馬車坐著不舒服?也行,你們可以走著去京城,別想什麼ど蛾子不去,那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盡管姑娘們敢怒不敢言,卻都還是老老實實遵守老嫗的安排,拎著行李回了房間。
房間的床很大,擠一擠也足夠四人一起睡的了。姑娘們放下行李,洗漱一番後,又聊了會兒天,便都上床準備休息。不一會,屋子里便響起了平穩而悠長的呼吸聲。
柳玉躺在床上,兩眼發直的盯著屋頂,她今天並沒有消耗太多的體力,還沒感覺到疲累,但大伙都睡了,她也不能起來溜達,只能就這麼躺著數羊。
夜色沉如水。
耳畔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就如最安穩的搖籃曲。
就在柳玉昏昏欲睡之際,門外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了忽沉忽輕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這麼晚了誰還在外面?這腳步聲仿佛是在刻意壓制,並不像是起夜的姑娘的。
柳玉凝神細听,在這陌生的環境里不由得她不如此警惕。
腳步聲漸行漸近,最後停在了門口,一個龐大的黑影印在門上。
柳玉伸手握住枕頭下的匕首,屏住了呼吸。
「柳姑娘,柳姑娘……」
叫魂般的喚聲讓柳玉一哆嗦,但同時她也放開了匕首,能知道她名字的便不是匪徒,定是相熟的人。
柳玉躡手躡腳走過去,隔著門低聲詢問︰「你是誰?」
「老身是張府西院的管事婆婆,請小姐出來一敘。」
聲音雖然被刻意壓抑了,但柳玉還是能分辨出,這是讓李洳去喂馬的那個老嫗,沒想到她竟是張府的人!
柳玉打開房門,「何事?」
「老身夫家姓鄭。」鄭婆婆側身,示意柳玉到走廊邊說話。
就在柳玉掩上房門的瞬間,床上原本熟睡的梅玲月瞬間睜開了眼楮。
「是姐姐安排你來的?」鄭婆婆比柳玉矮了一個頭,柳玉近乎是俯視的低頭看著她。
鄭婆婆近乎恭敬的答道︰「是,夫人安排老身隨行,是為了就近照顧小姐。」
柳玉將信將疑,沉沉的審視著她。僅管現在夜色深沉,但柳玉夜視一向很好,借助走廊上那點微弱的燭光便能把鄭婆婆面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從眼前這個畢恭畢敬的婦人身上,完全找不到白日那個跋扈刻薄的巫婆的影子!
強烈的反差讓柳玉一時有些愣忪。
鄭婆婆坦然接受柳玉的審視,低眉順眼道︰「倘若小姐不信,夫人吩咐老身記下了一些東西,以便供小姐確認。」她低聲說出幾個藥膳的名字,正是柳玉開給寶哥兒的那幾個方子。
看來這老嫗確實是陳玢玢派來的了,柳玉定了定神,思及白日鄭婆婆所做的那些事,躊躇著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你……為什麼要那麼對李洳?」
鄭婆婆微楞,隨即便反應過來,柳玉指的應該是和她同車的那個病弱的姑娘。原來她叫李洳,鄭婆婆暗暗對這個名字上了心,可不能讓她把病氣傳染給小姐。
她解釋道︰「小姐有所不知,但凡去京城參加宮選的女子,到了京城後,便要全部居住在特定的一個府里,每日皆由宮中派出的宮女進行禮儀教導訓練,稍有不對便要體罰,輕則只是餓幾餐肚子,重則可就要挨鞭子,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熬不住,那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鄭婆婆邊說邊搖頭,憐憫的嘆息道︰「與這相比,老身做的也只是罵幾句,為的也不過是讓她們能盡快適應。」
起風了,微風帶著中秋的絲絲涼意從窗縫中滲了進來,柳玉環胸的手緊了緊,她了然的嘆了一口氣,「倒是難為你了。」
「如果老身這樣做能讓這些姑娘日後好受些,也值得了。」鄭婆婆喟嘆。
「誰在那?」柳玉忽然轉過頭,卻見是風吹開了走廊盡頭的窗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鄭婆婆也看了看窗戶,安慰道︰「只是風而已。」
方才她明明听到那里有極輕的動靜,柳玉又疑惑的看了片刻,終于確定只是風聲後,才轉回頭。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問道︰「婆婆,如果有姑娘在上京的路上病逝了,怎麼辦?」
這是她受到白日鄭婆婆訓斥李洳那番話的啟發,如果她服藥假死,那說不定便可以借此逃月兌了。
鄭婆婆眉頭緊鎖,她想起了陳玢玢臨行前的叮囑︰如果小姐在路上妄想以什麼方法逃月兌,切記要讓她打消這個念頭,必定要讓她平安到達京城。
柳玉見鄭婆婆在沉思,也不催促。
半晌後,鄭婆婆肅聲道︰「姑娘們的名字都已經登記在冊,快馬送去京城了,如果有姑娘途中意外逝世,便是要死要見尸,且隨行的婆子、衙役也要定個護送不利的罪名,姑娘問這作什麼?」
看來這招金蟬月兌殼的辦法行不通了,柳玉訕訕,「沒什麼,就是問問而已。」
柳玉又囑咐道︰「以後不要再為我安排什麼特殊的待遇了,別的姑娘住哪我就住哪,切不可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以免其他的姑娘非議。」
「是。」鄭婆婆屈膝行禮,「時候不早了,老身就不打擾小姐休息了。」
在柳玉和鄭婆婆都看不到的樓梯轉角處,被濃重的夜色所籠罩。
一個素衣女子靜靜站在那,柳玉和鄭婆婆的談話斷斷續續傳入她的耳中。
「小姐……老身……李洳……體罰……罵……病逝……切不可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待柳玉重新關好房門,那女子才從轉角處走出來,看向柳玉消失的地方,美麗的眸子里充斥著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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