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她怎麼樣了?」
「剎那。」
「又是剎那!」
「是,沒想到他竟然想對瑞王下手,魏王這次是撕破臉皮了,幸好這姑娘先喝了那酒,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短暫的沉默。
「……她能活多久?」
「她身上有不淺的內力,但至多能活三四年,少則一二年……」
……
柳玉迷糊之間似听到有人低語之聲,但她的眼皮卻仿佛有千鈞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腦中猶如走馬觀花一般閃過一幅幅似曾相識的畫面,瞬間如潮水般涌入腦海中,令她頭疼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柳玉才緩緩睜開眼。入眼是屋頂泛黃發白的屋椽,房間窄而小,卻干淨整潔,枕上有絲絲淺淺的藥味竄入她鼻間。
是她熟悉的,婧瑤的房間。
柳玉直愣愣盯著頭頂的屋椽,那雙原本似有霧氣籠罩的黑眸變得清明而幽深,眸中的情緒如騰雲翻滾。片刻後,她緩緩閉上眼。
再次睜開時,雲消霧散,眼底清澈得一如碧洗藍天,所有情緒都被掩于那雙墨瞳之下。
掀開厚重的被衾,柳玉起身著地,卻發現渾身酸軟,雙腿更是無法支撐她站起來。
我這是昏迷了多久?那壇酒里有什麼東西?柳玉坐在床邊,反復思索著這兩個問題,卻毫無頭緒。
少頃,等恢復了些許力氣後,她才扶著床沿慢慢站起來,身上穿著的是雪白而單薄的里衣,寒冬的絲絲涼意侵襲而來。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放開扶著床沿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將將拉開房門,猛烈的北風就帶著片片瑩白席卷而來,柳玉原本靜垂的烏發瞬間隨風而舞。
下雪了。
「婧瑤!」
柳玉側過頭,見妍抱著一盆尚冒著騰騰熱氣的銅盆,正朝這邊走來。她束起的發髻上沾了點點雪渣,臉頰凍得通紅,細小的雙眼亮得驚人,嘴里卻炮轟似的叫道︰「你什麼時候醒的?外面風大,還不快進去,想得病不成!」
柳玉微愣之際,妍就抱著銅盆走了進來,嘴里還沒停的抱怨道︰「你可真行!一杯酒居然能醉五天!別愣著啊,把門關上,難不成睡了幾天你又變傻了?」
妍把銅盆放在門旁的面盆架上,回首正欲喊柳玉梳洗,卻正正對上了她幽深難測的黑眸,不由微微一愣︰「婧瑤,你……」
柳玉憨憨笑道︰「妍姐,你剛剛在說什麼?」
一定是錯覺。妍迷惑的蹙起眉,隨即又舒展開,對!一定是錯覺!婧瑤怎麼可能有那種眼神。
「妍姐?」柳玉傻笑的臉在她眼前放大。
妍細小的眼楮瞬間眯了眯,一塊白布蓋在眼前之人頭上,沒好氣道︰「快點洗,洗完和我去書房!」
……
書房依舊還是那個書房,桌前伏案的那個身影依舊沉穩而俊逸,空氣中淡淡的醒神香依舊清涼,甚至連躺椅旁放著的那碟芙蓉糕,依舊精致甜美。
但這一切在柳玉眼中都變得不同了。
「婧瑤,傻站著做什麼?」伏案批文的陸歸殊抬起頭,淡淡看了一眼有些恍惚的柳玉。
柳玉心中一凜,她如往常一樣走到躺椅邊坐下,隨手拿起一塊芙蓉糕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含含糊糊問道︰「韞同,前幾日你又去哪了?行端帶我去那碧什麼湖那,可好玩了,還可以坐船。」
「以後沒有本王的允許,你不許出府。」陸歸殊頭也不抬道。
柳玉皺了皺眉,不滿的抗議道︰「為什麼?不就是一杯酒……」
陸歸殊微微側頭,漆黑的雙眸靜靜看著柳玉,不知道為什麼,柳玉在那雙平靜黑眸的注視下,很沒骨氣的自動消音了。
柳玉吭哧吭哧啃著芙蓉糕,但那借此垂下的眼眸中,卻閃著莫名的心思︰根據自己在王府這段時日的經驗,陸歸殊不可能時時都在,只要他不在的時候陸止宇過來,想必沒人敢阻擋他。
她想再見一見那個老者。
陸歸殊見柳玉悶悶不樂,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微微一笑道︰「今日烏梁國似有異動,行端前日就受命去熙州了。」
柳玉︰……
這真是他親哥嗎?居然把那樣一個連路都找不準的少年丟到邊塞去,太狠心了!
柳玉無語的瞪著優雅端坐的陸歸殊,心里默默為那個路痴的少年點蠟︰生在皇家,不容易啊!
而後接連幾日,柳玉依舊時常在王府內迷路,倒是陸歸殊辦公時,她磨墨磨得更勤了,目光也毫不忌諱的直往奏折上飄。
卻是越看越心驚,那些每日堆疊起來足有半人高的奏折里,所呈報的內容小到各地鄰里糾紛,大到官員人事調配,甚至是錢糧調用,竟然都能經由他手督辦。
靖王的權利竟然大的如斯!
但他在王府中的時間畢竟不多,柳玉大多時還是在府內瞎轉悠。
自從那日酒醒之後,柳玉便發現自己的脈象雖然正常,身體出了點問題,比如以往她能一口氣拎兩桶水而面不改色,現在只拎一桶就氣喘吁吁了。但也有改善的一面,比如自從那天以後,毒癮就仿佛消失無蹤,再沒發作過,以及……自己恢復了記憶!
只是「剎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陸歸殊又到底為何如此費心算計自己來京城,甚至不惜勞民傷財發起宮選?難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怎麼可能,就連自己都不能確認,他又怎麼會知道。
重重如迷霧般的困惑籠罩在柳玉心頭,擋住了所有窺探真相的目光,她幽幽嘆了一口氣。
偌大的靖王府已經被她走了個遍,卻唯獨有一處地方她沒涉足過。
植物軍團曾說,靖王不貪美色,弱冠至今僅有一房妾侍,那一房妾侍如今住在暢幽園中,是個如蘭的美人。
柳玉如今就站在暢幽園門口,卻踟躕不前。郁立若她……可信嗎?
就在柳玉猶豫不決之際,身後倏忽傳來一聲輕喚︰「姑娘?」
柳玉轉身,神情復雜的看著前方不遠處的郁立若,靜靜看了半晌後,才干澀道︰「你當時為什麼……」
郁立若一愣,清淡的眼眸中浮現驚喜,她訝異的張了張嘴,不可置信道︰「你……想起來了?」
柳玉的嘴角泛起苦笑,眼神卻平靜了下來,她緩緩道︰「我想起來了。」
「那日我之所以不認你,實是情非得已。」郁立若幾步走上前,面露愧疚,「靖王說你受了刺激,故要求我隱瞞,你……是怎麼失憶的?」
她說的是實話,但見柳玉靜默不語,郁立若眉宇間染上了憂色,希望她別誤會了。
柳玉靜默片刻,然後淡淡道︰「我前些日子受了點傷,之後便有些神志不清,現在都想起來了,莫擔心。」
「那就好。」郁立若訥訥道,「別站這,我們進去吧。」
「不了。」柳玉搖搖頭,看了一眼幽靜的院子,眼神幽深,「他待你如何?」
「他?」郁立若愣了愣,繼而明白了柳玉所指為誰,她神情頗為復雜,「王爺日理萬機,我甚少見到他,他也……沒有在這里過過夜。」
之後又是長長的沉默,似乎原本親密無間的兩人中,突然多出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片刻後,柳玉才幽幽嘆了一口氣︰「見你在這里過得好,我也安心了,起初我還以你被池夫人送去……」
「我在這里過得很好。」郁立若微微一笑,她沒有說出自己是被送去給某個藩王當侍女的途中,被陸歸殊截下來的。
柳玉也微微一笑,而後道︰「我今日其實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我想出府。」柳玉突然走到郁立若跟前,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靖王府某個不起眼的後門處,出現了一個灰衣丫鬟。她戴著斗笠,手中挎著竹籃,悄悄往守門的小廝手里塞了小半貫銅錢,低聲道︰「我是暢悠園的丫鬟,郁娘子想吃福滿居的燒鵝,特令我去買些來。」
守門小廝避開她的手,漠然道︰「快去快回,這里酉時就關門了。」
「多謝。」
柳玉走出門後,左右張望了下,寬寬的磚石路兩旁皆是高高的圍牆,十分冷清,一個人影都沒有,她便把手中那沒送出去的小般貫銅錢放回籃子中。暗暗嘀咕︰沒想到陸歸殊治下如此之好,居然連個看門小廝都輕易收買不了。
靖王府所處之地位于內城,離外城還有不少的一段距離,幸而此時天色尚早,若走快些應該能趕在被發現前回去。
柳玉挎著籃子,行色匆匆,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外城方向走去。
但在她身後,視線所顧及不到的地方,有兩個青色的人影不近不遠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