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立若合上書,微笑點了點頭。
柳玉本就不笨,記憶力又超群,以前棋藝之所以如此爛是苦于沒人指點,昔時下棋柳成書每每又謙讓她,這才導致柳玉的棋藝一爛到底。現在有個十分耐心的師傅,並且這個師傅棋藝還不俗,她進步得自然便也極快了。
黑白二子的廝殺,從白強黑弱,逐漸到黑白棋子勢均力敵,各盤踞一端,再到現在黑子隱隱有壓白子一頭的趨勢。雖然其中郁立若有心放了點水,但柳玉的棋藝著實提高了不少。
屋內的火爐中燃著上好的銀霜炭,爐內冒著幽幽的火焰,偶爾發出輕微的「 啪」聲,蒸燻而出的熱氣使得屋內暖洋洋的。
酣戰至三更未半,郁立若側頭看了看漏盂,還差三刻鐘就到元旦了。她忽然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祁莞和梅玲月現在如何了。」
「祁莞入宮了,現在在司膳房下當宮女。」柳玉懶懶升了個懶腰,她曾托陸歸殊打探過,得知祁莞在掌珍下做事,便讓他把祁莞調到了掌管後宮膳食的司膳房,否則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若是在掌珍下弄丟了某些東西,可就慘了。
郁立若想起祁莞那雙大大的,總是十分明媚的杏眼,和見到吃食的時候那副十分討喜的樣子,不由面露欣慰︰「司膳房……很適合她。」
「梅玲月也入宮了,卻打探不到她的消息。」柳玉呷了口茶,又道,「不過,她雖然平日冷漠,卻是最看得透徹的人,想必在宮內不會差的。」
郁立若隨即也想起初到司宮府那事,頗有感觸地嘆道︰「只要都安好,就好。」
當子時正點的鑼聲響起後,隨即而來的就是是震耳欲聾的爆仗聲,連院外都傳來丫鬟小廝們的嬉笑。
柳玉和郁立若互相拜賀後,攜手出了房門,立即就有丫鬟端來屠蘇酒,喜笑吟吟恭賀道︰「郁娘子,柳姑娘,敬賀正旦!」
柳玉抬頭遙望天空,雖然此時煙花的制作還十分簡陋,遠遠比不上現代的絢爛,但如此多煙火齊放,也映染得半片天空橙黃明亮。偌大的京城中鑼鼓喧囂,皆在歡慶新的一年到來,王府內的丫鬟們皆著新衣,紛紛忙著掛桃符貼年畫,好不熱鬧!
又是一年新年了,僅管家家歡宴,笑語喧嘩,柳玉心中卻莫名有些失落,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漂泊無根的浮萍,到哪都無法扎根……
她用力甩甩頭,把那點惆悵甩去,轉頭對郁立若笑道︰「現在街上必定十分熱鬧,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郁立若卻有些遲疑,「如此晚了……」
「走吧!」柳玉拉著她的手,鼓勵道,「帶上幾個小廝就無事了。」
元旦是舉國歡慶的時刻,此時不論男女老少,不管是內城還是外城,皆熱鬧非凡。街上搭起了彩棚,因番邦使節和商人的到來,有天南海北的奇珍異物出售,甚至還有舞場歌館等場所供人娛樂。新年之時朝廷不禁賭,此時就連婦人們都可以毫不忌諱的觀賭飲宴。每家每戶門前均掛著一個布袋,是用來裝拜帖的,人們相互投帖,以賀新年。
柳玉頗為興奮的拉著郁立若在街上亂逛,欣賞著這一年一次的盛景。起初郁立若還微微有些拘謹,到後來也放開了,秀麗清雅的面容上是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直至五更,玩得乏累了的二人才回府。
如此歡慶的氣氛一直持續著,震天的爆仗聲從早到晚都不曾斷歇,柳玉也著著實實痛快玩了兩天,甚至連兩日未見到陸歸殊都沒有在意。
初三那日,柳玉一改往日賴床的惡習,天微微亮就起了。
今日是皇帝和文武百官,與各蕃使節在南御苑比賽騎射武藝的日子,這也是自前朝開國以來,傳承了百年的習俗。每逢正月初三,皇帝便會使人與各蕃使節帶來的勇士比武騎射。最開始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彰顯本國將士的武力,久而久之就變成了每年元旦必不可少的節目,屆時不僅有皇帝和文武百官到場觀看,更允許百姓們在外圍圍觀。
南御苑位于內城與外城的交界處,是武將們平日訓兵的地方,此時就用于舉辦比賽的場所。
雖然柳玉比平日早起了許多,但趕到南御苑時,那卻已經被禁衛所堆成的人牆圍得嚴嚴實實,而禁衛外,由圍觀的百姓們又砌成了另一堵厚厚的人牆。若從高俯處瞰,也只能看見黑乎乎的人頭攢動。
「哎!讓讓,讓讓,借過!」柳玉邊嚷嚷著,邊拉著郁立若的手,想擠進去看個究竟,擋在最外圍的人牆卻只賞了幾個白眼給她,分毫不挪地。
「嘁!來這麼晚還想進去?老娘我可是四更天就來了。」一個體態十分臃腫的婦人扭了扭她那平扁而寬碩,看不出是腰還是臀的部位,斜斜睨了柳玉二人一眼。
密不透風的人牆之外,是早在三天前就已在這佔好位置的小販們,他們或吆喝著招攬客人,或蹲在攤子後面,眉開眼笑的暗暗數著銅子。攤子上賣的東西也是讓柳玉大為贊嘆,什麼竹編的小板凳、厚實的油紙傘、墊腳用的高足板凳、小紙包包著的果脯蜜餞……這些居然都是為圍觀的百姓們準備的!
就在柳玉暗自贊嘆這些商人真有遠見的時候,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正在與小販交談,刻意壓低了的男聲︰「這次我搶到了里面的位子,可是賺了好幾兩銀子……」
真是無商不奸啊!
聳立在道路兩旁各個小攤之後的,是幾家雕梁畫棟的酒樓。
南御苑位于內城與外城的交界線內,與之相隔五丈之外,就是京城最大的幾家酒樓,其不論是建築規模還是消費的價位,都堪稱京城之最。但與之對應的,自然也是出自名廚之手,不遜于御膳的美味佳肴。
至于為什麼這里只有酒樓而沒有其它商鋪,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柳玉望了望只有達官顯貴才能居住的內城,又瞅了瞅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幾家酒樓,忽然靈機一動,她轉頭對因無法擠進南御苑而有些無措的郁立若,嘿嘿笑道︰「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郁立若一愣,話還未說完就見柳玉徑直往一家酒樓走去,不由出聲喚道,「你去那做什麼?等等我。」
只見柳玉走進酒樓後,理也沒理會點頭哈腰直說「抱歉客官,本店實在沒廂房了」的伙計,干脆利落的把一塊瓖著銀邊的木牌甩在櫃台上。
「 當」的響聲震得埋頭數錢的掌櫃猛地一抬頭,那雙銅鈴般的大眼瞪得老直,與柳玉彎彎的眉眼足足對視了有兩個彈指的時間後,他那張和眼一樣圓的臉上才堆起和藹可親的笑容︰「這位姑娘,可是要打尖?」
「你可認識這牌子?」柳玉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木牌,似笑非笑問道。
這瓖銀邊的木牌是她出入王府的通行證,但自從她發現一些別府的下人見到她腰上的木牌,也會露出謙卑而恭敬的表情後,柳玉就知道這牌子絕不只有通行證這一個功能,現在正好來試試。
能在這交界處開酒樓的絕不會是普通的商人,不管怎麼說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背景。在京城有些背景,也就代表著對權貴或多或少有了解。以柳玉所知,這木牌統共只有三人持有︰一是王府總掌事黃老,二是王府的半個女主人郁立若,第三自然就是她手中這塊了。足以顯示這木牌所代表的地位有多高。
果不其然,掌櫃拿起木牌仔細打量了一番後,又瞅了瞅柳玉,忽然雙手送回木牌,面上是十足十的恭敬︰「姑娘貴姓?」
「柳。」柳玉收回木牌,眼楮一眨不眨看著掌櫃那張圓潤的大臉,不放過他臉上一絲變化。
「柳姑娘,可總算等到你來了。」只見掌櫃從櫃台內走出來,低頭哈腰,他忽地又看見柳玉身後的郁立若,姿態更謙卑了,「小人見過郁娘子。」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會來?
柳玉眯了眯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掌櫃邊做著請的手勢,邊解釋道︰「不是小人猜的,是王爺吩咐過,今日要為柳姑娘預留了一間視野最好的廂房。」
陸歸殊吩咐過?難道這家酒樓是他………
「靠這一排的酒樓都是王爺名下的產業。」掌櫃的聲音打斷了柳玉的猜想,他又悄悄指了指大門正對面的那幾家同樣富麗堂皇的酒樓,「那邊一排,離南御苑遠些的,是魏王的產業。」
柳玉︰……
果然官商勾結和以權謀私是自古就流傳下來的「美德」啊!
掌櫃哈著腰引柳玉和郁立若上樓,他碩大的身軀每顛一下,樓梯就仿佛不堪重負,發出一聲輕微的□□。
柳玉狐疑的看著他圓滾滾的背影,又迷惑不解的問道︰「這排酒樓如此多,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會來你這家?」
掌櫃回頭,面上堆起的笑容透著諂媚︰「是王爺有吩咐過,他名下的每家都為姑娘留了最好的廂房,以備不時之需。」
听到掌櫃此言,柳玉心中某塊地方忽然有些觸動,她轉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下一級台階的郁立若,雙眸中有些復雜。
郁立若正巧對上柳玉的視線,微微一愣︰「怎麼了?」
柳玉輕輕搖頭,轉而又和掌櫃往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