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兒心中很是惱怒。她和陸一在瓔珞吹笛時進門,悄悄溜到後排坐下,已看了好一會表演,陸一也不曾說過要她上去獻藝。此時突然來這麼一下,她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完全都沒想到自己當時隨意的一句話,他竟然如此理解,誰說來江家一定要來比藝?看個熱鬧還不成了嗎?
藍兒惱怒,陸一又抓她抓得很緊,不用法術根本掙不開。但用法術,眼下這麼多人看著,難保不會被眼尖的人發現。只因她施法時必定有藍光閃現,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罷了,她恨恨地瞪他一眼,不就是跳支舞嗎,難道還怕你不成?橫豎下凡是來玩兒的,還多謝你給我找了個樂子。雖然這樂子,可能會很麻煩。
彼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賭氣似的決定,在她之後千年的歲月里,顛覆了她整個的人生。
思及此,藍兒整理了下衣裳,對著江喻抿唇一笑。陸一不是說她愛慕江喻許久嗎,自是要表現得嬌羞一些。不過這陸一到底要干什麼?江喻雖一表人才,但或許是剛才在路上所見,她對這些仗勢欺人的貴族公子哥並沒有多少好感。初到凡間的藍兒,誤以為所有的大家族都是如此。
江喻被她這一笑晃了一下神,頓了會才回道︰「不知陸表妹如何稱呼?」
藍兒想了一想,覺得比藝招親這種場合,還是加個姓好。于是她道︰「我叫玉藍。」玉皇大帝之女,若是按照人間的姓氏,也絕不會古怪。
玉藍?不是藍兒?陸一在背後听到她清亮的聲音,神色一動,眼中泛起柔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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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兒借口準備準備,來到江家偏院里。她得換身衣服,卻又不能讓人看見。這院子極美,大抵是用心設計過,密密竹林里又勾出一條曲折的石子路來,九曲十八彎,一時看不到頭。江家家主江痕似乎格外偏愛桂花,滿目綠意中常常夾著幾樹金黃,倒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人間正是七月初,一天的燥熱被竹林融化,清涼的風夾著花香撲面而來,舒服極了。
藍兒心情好了不少。這里雖比不上九重天上,卻仍有一分自在愜意。不知怎的,她竟有點喜歡人間了。
滿院綠葉間,藍兒捕捉到遠處一抹白色。白色?是羅嫣嗎?她想走近瞧,但那白影只一晃,就消失不見了。♀
也許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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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兒站到台上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她著一身鏡花月藍水霧裙,裙裾長至足尖,卻未及地。皓腕處纏繞著約五尺的冰藍色綢帶,如水般流瀉至地面,竟不似凡間之物。她的手更似雪白,即使是隨意的捋頭發,她做起來,卻特別的優雅好看。江喻靜靜地看了會,古人說膚若凝脂,手如柔荑,原來是真的。
藍兒環顧四周,眾人皆是目瞪口呆。她微挑了嘴角,算是行禮,然後看向人群中同樣目瞪口呆的曹瓔珞,道︰「我想請瓔珞姑娘幫個忙。」
曹瓔珞一愣,完全沒想到眼前的絕色佳人還需要自己幫忙。她心中早已認定羅嫣是未來的江少女乃女乃,卻不料又蹦出個陸家的玉藍。曹家與羅家一向不和,這少女乃女乃誰做也不能羅嫣做!于是當下便答應下來︰「玉姑娘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便是。」
這瓔珞倒是個爽快的人。見她答應,藍兒也就不再矜持,道︰「那就多謝瓔珞姑娘了。我向來都是合曲而舞,今天沒有樂師,我知道瓔珞姑娘的玉笛吹得極好,還煩請代勞了。」
什麼?給她吹笛伴奏?瓔珞大驚,底下也竊竊私語起來。若是換個人可能還能接受,可瓔珞卻是近乎與江家齊名的曹家長女啊!身份之尊貴,平日就是叫她吹笛表演都已是不易,如今卻要她給人伴奏?還是陸家一個遠房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
曹勇已是大怒,覺得這玉藍簡直是吃了豹子膽,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曹家!他剛欲開口,那廂曹瓔珞沉思一瞬,卻先她爹一步開口︰「玉藍姑娘多禮。舉手之勞罷了。」語畢也不管她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抓起玉笛便走上台去。
嘩然聲中,瓔珞將玉笛輕放在嘴邊,伴隨著幽蘭氣息,一縷清脆的笛聲悠然響起,與此同時,藍兒素手向前一揮,冰藍色綢帶如乍然綻放的煙花,開在眾人跟前。
先是粲然綻放,笛聲又輕,小橋流水般滴滴答答傾瀉而出,似雨聲,似鐘聲,更似情人間竊竊私語聲。
藍兒芊芊抬手,未見其動作,那拋出去的藍綢已被她握緊在手中。翩然一個轉身,巨大的裙裾鋪展開來,月藍色席卷了整個舞台,然後,又是一甩。
綢帶即地的剎那,笛聲突響,砰然聲中水珠四濺。以此點為圓心,藍兒周身竟彌漫起重重疊疊的水霧,臉龐模糊不清,卻仍能看見那奪人心魄的藍色,折縴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
眾人仿佛間看到了琉璃燈火中,荒原星辰下舞盡霓裳的佳人,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或抬手,或轉身,或彎腰。冰藍色綢帶如蛇般游動,偶爾掙開水霧,空隙間依稀可以瞥見女子容顏。但要再細看,那霧又聚攏,直叫人欲罷不能。女子的身影隔著不散的霧氣,讓人想靠近,想驅散這霧,卻只能止住腳步。只因這一刻她似跌落凡間的仙女,凡人,永遠不能奢求。
笛聲漸輕,彌漫的水霧長空萬里點點落下,美人坐在湖面上,高舉的綢帶半遮半掩住她的臉。待到水霧散盡,笛聲遠去,那握住綢帶的手忽地一松,千層萬層流落正如萬般繁華逝去,原地只余一個長發垂落、眸含秋水的美人。
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
滿場寂靜。
羅嫣眼含譏諷。
陸一笑意濃濃。
就連樂師曹瓔珞,也震驚不已。她從未想到有一天真的有一個女子能將這首《鏡中花》跳得如此完美。她本存著刁難藍兒的心思,因此選了最難的一首曲子,古往今來,從未有人敢輕易嘗試。然而玉藍卻真的跳出來了,而且還是如此契合!仿佛這曲子本身就是為她所作。這樣的女子,誰能不動心?
不約而同地,羅嫣、陸一、瓔珞,以及在場的所有人,幾百道目光,齊齊射向江喻。他們在等她回答。是啊,這樣一個女子,你動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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