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冰殤 第五章 *破混沌陳說亙古

作者 ︰ 弦月西樓

這日早間,幽絕晨起仍去尊主屋中請安叩頭。

未至門前,忽見莫行抱著一個人匆匆自屋內出來。

暗听、鄭得皆跟在其後,神色緊張。

看莫行懷中之人身形、再細看其臉,正是尊主。

他此時緊閉著雙眼,臉白如紙,唇色灰暗。

幽絕大驚,亦忙跟在三人身後。

莫行抱了尊主轉向左邊一間房間。

這間房間一直鎖著,從未打開過。

暗听卻轉身往右走去。

鄭得先上前,掏出一把細長的金色鑰匙,迅速將門打開,邁進門內。

莫行抱著尊主,也已進至屋內。

房中放著一個沐浴用的大木桶,鄭得已將上面的大蓋子打開。

莫行將尊主輕輕放進大木桶內,扶他半坐好。

余興已取了熱水來,裝在一個碩大的木桶內,比他整個人還要大出兩圈。

那水卻似乎並不是平常的水。

微微泛著綠色,又隱隱透著些黑,且正散發出濃郁的草藥味兒。

暗听也提了一大桶水進來,跟余興的一樣,濃烈的藥味兒撲鼻而來。

子卿也已來至屋內,侍立在旁。

莫行已將尊主身上衣衫除盡,余興並暗听將提來的藥水緩緩倒入大木桶內。

他們的行動雖然極是迅捷,但卻都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想是已熟稔在胸。

尊主半躺在木桶內,蒸騰的霧氣將他重重環繞起來。

不一會兒,他額頭上冒出一些水珠,不知是霧氣凝成的水,還是這熱熱的藥水泡出來的汗水。

約莫半個時辰,他的嘴唇似乎恢復了一些血色。

那水也有些冷去,熱氣不似方才那麼濃了。

余興又提了一大桶熱水來。

暗听將浴桶中的水取出約一桶,余興將新的熱水緩緩倒進浴桶中,熱騰騰的霧氣又將尊主裹入其中。

如此反復,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莫行將尊主重新抱起。

鄭得用寬大柔軟的布將他身上揩拭干淨,重新穿上方才的長衫,莫行再將尊主抱回寢處,輕輕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幽絕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

尊主的身體一直以來似乎都不太好,他的臉色總是那樣蒼白。

但像今日這般情景,幽絕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陪在一旁。

暗听他們已經出去了,莫行對幽絕道︰「你自去吧,尊主需要休息。」

「我、想在這里陪陪他……」幽絕望著莫行,小聲道。

莫行也不再多言,自開門出去,又將門掩好。

現在屋中只剩下幽絕一人。

尊主躺在床上,閉著眼楮,還未醒轉。

他睡在那里,身上那種攝人的氣勢似乎也收去了很多,倒讓幽絕忽然覺得親近了很多。

但他還是未敢靠他太近,只站在床前稍遠一點的地方默然望著他。

黃昏時分,尊主仍未醒轉。

莫行來將他抱起,仍進到左邊的房間內,將尊主放入那個大木桶中。

余興、暗听仍然取來如晨間一般的藥水,將尊主泡在那說不清是黑色還是綠色的水中。

然後仍由莫行將尊主抱回房中。

他們都出去了。

幽絕仍然一個人留在了尊主的房間。

夜漸漸地深了。

忽聞得院中樹木之間風語稠密,似乎要下雨了。

房間中只點著一盞小燈,幽絕獨自立在床前,望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他的臉色還是那樣蒼白,蒼白得似乎輕輕踫一下便會流出鮮紅的血來。

如果,這血液流盡,他是不是就不會再醒來?

幽絕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這麼想,但是這種想法讓他自心底里感到害怕。

窗外風聲呼嘯,終于听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不一會兒,屋檐上、樹枝上雨點滴落的聲音也清晰地傳來。

微微的寒意從四面八方透進房中來。

幽絕打了一個寒顫,忙走上前去,將尊主身上的被子蓋了蓋嚴。

手不小心踫到了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寬大,但是,顯得有點瘦弱。

幽絕忽然覺得有些鼻酸,但是他立刻忍住了。

不能哭,跟著尊主的人,是不能哭的。

那肩膀上的余溫還留在他的手上,他忽然覺得身體里某種溫暖的東西正在緩緩升起。

這種溫暖、祥和的感覺,在他將那棵斷折的蒲公英重新接上的時候,也曾強烈地感受過。

這種暖暖的氣流,讓他忽然很想與他親近。

于是,他輕輕握住了尊主的一只手,這只手亦同樣蒼白。

他忽然在心中有些急切地期盼著,期盼他這一刻就能睜開眼來……

身體中那股暖暖的氣流慢慢流向他的指尖,微微的青光泛起在相握的兩只手上。

這氣流並不似從前那般強烈,只是微弱的一點點。

但是似乎有了效用。

躺在床上的尊主忽然緩緩睜開了眼楮。

看見幽絕正跪在自己床邊,從他的手上傳過來一股溫暖的氣流,那微微的青光雖然極為稀薄,但是他卻清楚地看到了。

他立刻坐起身來,一雙眼楮直直地盯著幽絕,眼神如刀,讓人不寒而栗。

幽絕見他睜開眼楮,心中無限歡喜,並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綻開笑顏道︰「師傅!你終于醒了!」

尊主又盯著他望了一回,掀開被子,雙腳踏地,站了起來。

「師傅,您躺著吧,天還沒亮呢。」幽絕忙道。

尊主望了他一眼,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你過來。」

幽絕便走近他。

尊主拿過他的手,把了一回脈,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為什麼在這里?」尊主望著他問道。

「師傅一直沒有醒,我、我想……」幽絕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陪著您……」

「你、很擔心我嗎?」尊主道。

幽絕點了點頭。

「如果我要你去殺人,你會嗎?」尊主似乎淡淡地問出這一句話,然而聲音中卻充滿了攝人的力量,和某種渴求的**。

幽絕卻大吃一驚,抬起頭大睜著眼,直望著他。

「下去吧,讓莫行進來。」尊主不再看他,走至桌前坐下,拿出一張紙來,不知寫些什麼。

幽絕便退出來,來至莫行房間。

他的房間也還亮著燈,莫行正站在門口。

見他來,便朝他走過來。

「尊主要見你。」幽絕道。

「知道了。」莫行自往尊主房間而去。

雨還在傾盆而下,比先前似乎更加猛烈。

風吹過來,將微微的雨絲刮到臉上,冰冷如雪。

如果師傅讓我去殺人,我去嗎?

幽絕在心里悄悄地問自己。

次日,尊主恢復如常,仍至花園內指點幽絕修煉。

幽絕更加勤奮苦練。

一個多月後,勿橫再次來到馳天莊,帶來了一樣東西。

是一個與尊主曾經用過的那根手杖相似的另一個手杖。

只不過,它的杖頭雕刻的是一張白發長須的猿臉,雙眼卻是熾焰的火紅。

尊主將幽絕叫到跟前,對他道︰「你可識得它嗎?」

幽絕陡然見了這個手杖,那些永不願再想起的片段又清晰地在腦海中映現出來。

這不正是……自己身體中的那個怪獸嗎?!

幽絕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幽絕,過來!」尊主望著他,緩聲道,那聲音中不可抗拒的威嚴又增添了幾分。

幽絕往前挪了兩步。

「子卿,你可識得它嗎?」尊主轉向侍立于左的子卿問道。

「白首猿面,長須赤足,朱厭一現,天下大兵。」子卿拱手答道。

「不錯。」尊主微微頷首道,「天下人皆知朱厭乃凶獸,朱厭一出,必遭兵禍,天下大亂。然而,卻不知它真正的來歷。」

尊主望了望手中朱厭的手杖,緩緩道︰「洪荒之時,天地混沌,世人尚不知所依,兵伐不休。戰亂之中,有一族在戰亂中逐漸吞並了其他部落,強大起來,將周邊的小部落盡歸旗下。這一族稱作尤族,尤族之長稱帝,號為尤帝。尤帝君威如山,所到之處,敵軍無不潰敗亡北。而朱厭正是當時尤帝所乘坐騎。朱厭到處,尤帝必至,戰亂興起,兵戈相向。經過十數年,尤帝兼並部落數十個,得數千里疆土。尤族也由一個小部落,變成了一個令無數部落望風歸順的強大國家。」

言至此處,尊主的眼中、臉上皆散發出熠熠的光彩來,仿佛正望著一個橫兵戎馬、所向披靡的神話。

「子卿,」尊主側頭向左道,「你可知我浣月國自何而來?」

「是。」子卿答道,「一千年前,浣月國分為尺除、鳳鳴、散寰、紂無、奇嗤等十幾個小國,灝明國主以三千里國土、五萬將士征伐天下,將各個小國收于旗下,建立了而今的浣月國。」

「子卿可知浣月為何意?」尊主道。

「長月萬里,潔淨無塵,普照天下,休兵養和。」

「如月之靜,休兵一隅。這不過是長年征伐,一時的休養之計罷了。」尊主微微點點頭道。

「相傳當年國主馳騁沙場,戰無不勝,身邊正有一員大將,法力無邊,戰力無窮,驅動法力之時,白須長髯,猿面獸身……」子卿道。

「子卿果然深知。」尊主點頭道,「人皆傳朱厭一現,天下大兵,殊不知是先有了人間爭戰,才有朱厭護佑明主,收囊天下。幽絕、」尊主對幽絕道︰「到我身邊來。」

幽絕初聞此言,如混沌中的一縷穿雲而出的光線,正听得入神,忽聞師傅呼喚,直將眼望著尊主,忘了作答,只提步走到尊主旁邊。

尊主回身望著身後牆上的巨幅圖畫,朗聲道︰「如今我浣月國蓄力已久,而周邊各國一直犯我邊境,正是縱馬天下的大好時機。」

側頭望著身邊幽絕,神采飛揚,道︰「幽絕,你的出現、正是最好的見證!你、就是我浣月國的戰神!浣月之大興,皆在你我!」

自那日以來,幽絕一直自認自己是一個不為世人所容的怪物,今日尊主所言,真是如天外驚雷,滾滾而至,炸開了心中的陰霾與混沌。

原來,我並不是一個怪物,不是凶獸,而是……

他揚起臉來,迎著尊主明亮灼人的目光,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光明與悸動。

「師傅……」他輕輕叫出一聲,聲中微微帶著顫音。

尊主將手中朱厭的手杖,向他遞過來。

幽絕望著它,不再覺得害怕、罪惡,伸出手來,將它接在手中。

凝視著杖上那雙赤紅的眼楮,感到體內涌動的熱血與這雙眼一般火熱、灼人。

尊主望著他,唇邊掠過一絲難以言明的笑意。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浣月冰殤最新章節 | 浣月冰殤全文閱讀 | 浣月冰殤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