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幽絕的修煉方法有所變化。♀
不再是每日里在花園中練習吐納、收放之事,而是來到莊院中的一處地下。
屋中光線異常昏暗,兩匹野狼饑餓的眼楮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的光芒。
鄭得將他帶來之後,待他進去便將門鎖緊。
他殺了狼,鄭得便打開門,讓他出來。
否則,這扇門是絕不會打開的。
幽絕一進屋門,兩匹餓狼已嗅到新鮮的人肉味道,立刻撲了上來!
……
此時,尊主正在屋中案前,讀著奚忍剛剛送來的卷軸。
莫行在旁侍立。
尊主抬頭看他,忽道︰「怎麼?你擔心他?」
「不敢。」莫行彎腰拱手道,「尊主自有用意,莫行不敢多言。」
「以他此時修為,若全力以赴,定能無礙。」尊主輕聲淡然,端起案上茶盞喝了一口,望著窗外梧桐的綠蔭,緩緩道︰「只有在傾力求生的時刻,人才會明白自己的生,需要用別人的死來交換,才會明白有些死,是必須的。」
「是。」莫行恭敬答道。
「明日啟程去呼夜山,去準備一下。」尊主道。
莫行便領命而去。
一個時辰之後,鄭得打開了緊鎖的屋門。
幽絕渾身血跡,才走了一步,便倒在門口。
兩匹餓狼橫尸屋內,一匹狼的脖子整個被擰得反了過來。
三個月後,餓狼增至八匹。
幽絕出來的時間變成了三個時辰,身上的傷也輕了很多,能自己走回房間了。
五個月後,餓狼變成了山熊。
七個月後,山熊變成了猛虎。
幽絕每日所做的事就是戰斗,養傷,再戰斗,他沒有時間想別的。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從未有過的凌厲的光芒,他的耳朵、眼楮、身上的每一寸,都在時刻敏銳地捕捉空氣中每一分危險的氣息,以最快的速度將它擊滅!
這年春天,尊主又一次暈倒。
莫行等一如上次一般,將尊主放入大大的浴桶內,用藥水浸泡。
幽絕仍守在他身邊。♀
「師傅他,到底生的什麼病?」他問莫行。
莫行沒有回答,只深深地望著他,道︰「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我?我能救他嗎?」幽絕驚異道,「告訴我,該怎麼做?」
「現在,還不到時候。」莫行便不再言語。
夜深風靜,幽絕望著師傅蒼白的臉,不由得想起莫行的話。
我能救他?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幽絕再次握住尊主的手,尋找體內那股溫暖柔和的氣息。
但是,不管怎樣努力,都毫無一絲。
那股氣息,仿佛已消失在茫茫之處,無可尋覓。
第二日,尊主醒來。
三日後,尊主帶著暗听、莫行,出發去一個地方。
「幽絕,你也去。」尊主對幽絕道。
「是,師傅。」幽絕答道。
這是幽絕自來這座莊院以來,第一次下山。
他從不知道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也沒人告訴他,他也不曾問過。
但對幽絕來說,這里是哪里,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里是師傅所在的地方。
師傅所在的地方,就是幽絕的歸所。
下山之後,四人乘著一輛馬車,一路往西行。
黃昏時,來至一個小鎮。
馬車停在鎮上最大的一座酒樓,四人當夜便宿在此處。
尊主下車前,將黑色披風的帽子戴上,並將斗篷上的黑紗遮下,不見其面容。
這件黑色披風與冬日所著之厚氅雖不同,但亦精工繡制著青蛇老龜的圖案。
尊主自住一間,暗听、莫行住一間,幽絕單住一間。
尊主進入房間後,並不再出來,一應物事皆由莫行、暗听在門口接進屋內。
來送茶水、飯菜的小二伸著脖子往里探望,立刻被暗听拎住衣領提了起來。
小二便乖乖下樓而去。
次日,四人早早便離店出發。
走了一會兒,尊主道︰「車中有些悶熱之氣。」
暗听便將車簾打起。
行得半日,遠遠見前方翠竹千竿,迎風挺立。
再往前行,幽絕愈覺眼熟。
待行至村邊,見了來往村人,幽絕便知不必再疑猜,此處正是自己出生之地,也是留給自己最為痛苦的記憶之處。
那些早已湮沒在記憶深處的片段毫無預兆地躍入腦海,幽絕不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早一點學會駕馭之法……
如果,我早一點知道神獸的事……
如果,師傅早一點來……
那麼,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他自顧自己想著這些根本不可能的事,並沒注意到此時尊主正目不轉楮地看著他的臉。
馬車徑直自村邊走了過去,並沒作半點停留。
當細竹村越來越遠,幽絕卻仍只沉浸在自己的悔恨與悲傷之中。
忽聞一聲馬嘶,馬車不知為何停了下來。
再看天色,竟已暗如黑夜。
算來此時不過是午後罷了,怎地天竟這般黑?
那匹拉車的馬在原地不安地踟躕,卻並不向前。
「去看看。」尊主道。
暗听便縱身跳出,不過幾步,便已被墨一樣的黑暗吞沒。
「幽絕,你也去。」尊主道。
「是,師傅。」幽絕便也往前躍出。
無邊無際、深沉的黑暗中,並不見有何異物。
但這樣的黑暗,卻讓幽絕的每一寸細胞都活躍起來。
他立在林中,凝神靜听,然後向左急速飛出,手中猿杖白光掃出。
白光落處,一個黑影隨之躍起,落在了高處的樹枝之上。
幽絕亦躍上樹枝,雙足尚未立穩,對方已長鞭揮至。
鞭風凌厲,殺機暗藏。
幽絕忙向一側躍出,躲過這一擊。
身尚在空中,手杖橫出,白光卷向那人。
那人長鞭收回,順勢跌落,避過幽絕白光,自右側將長鞭又劈將過來。
幽絕側身避開,那人卻忽然將手一抖,鞭尾掃向他立于樹枝上的雙足。
若此時跌落,卻是不妙。
雖然黑暗中所見甚微,但此處下方起伏的呼吸雖然微弱,幽絕耳中听來,卻清晰可辨。
然而此時長鞭逼人,無法立足。
幽絕向上躍起,長鞭卻又卷來。
只覺右邊、左邊及身後同時有勁風襲來,來者不弱,且殺意濃烈。
不知是誰,要取自己性命。
此時已躍至樹梢,向上再無可攀處,唯有下落。
然而,下方早有伏兵。
此番凶險,如何月兌得?
千鈞一發之際,不容幽絕多想。
四方听來,右側氣息最近,當下運足全力,杖中白光刺向右側。
他既身負朱厭神力,又是瀕死求生之技,此擊非同小可。
只聞右側之人慘呼一聲,一個黑影向下直直跌下。
右側一空,幽絕忙縱身躍出。
那三人卻不去顧跌下的一人,向著幽絕又撲過來。
底下埋伏之人知已暴露,也現身出來,一齊撲至。
這些人初時看他不過是個孩子,雖要殺他,卻並不曾盡力。
此時見他黑暗之中臨危不亂,判斷精準,攻擊凌厲,知不可輕敵,已鼓起十二分內力,定要置他于死地。
幽絕見他們如此凶狠,心下不由得擔憂起來。
這些人的目標只怕並非自己,自己不過是無名小卒,已是如此凶險,不知師傅那邊是何情狀。
雖然他不知師傅究竟是何人,但听常來莊中的勿橫奚忍所報,師傅定非尋常人。
這些人這般凶狠,只怕是針對師傅而來。
如此想來,只想速戰速決,運起勢來,體內炙熱的氣流洶涌而至,手杖在空中劃過,一道一尺來粗的白光中夾雜著火焰般的艷紅卷向撲來之人。
四人皆被裹入此光之中,竟無力閃避或抵抗,紛紛滾落在地,慘呼聲此起彼伏。
幽絕凝神一回,縱身躍上此處最高的一棵古松上,紅白光芒直劈而下。
只听一聲哀呼,一個黑影捂著右臂躍下樹梢。
漫天黑暗忽然隱去,明亮的陽光霎時灑滿整個樹林。
林木甚密,並望不見馬車在何處。
幽絕躍下樹梢,地上那些人皆已沒了聲息。
幽絕忙往馬車停處奔去。
遠遠便見暗听跪在地上,向尊主說著什麼。
車簾打起,尊主仍坐在車內,看起來並沒有受傷。
幽絕心下倒怪自己大驚小怪,以師傅的修為,怎會有人傷得了他。
回至馬車前,與尊主行禮。
「如何?」尊主向幽絕道。
「走了一個,但已受了杖擊。」幽絕答道。
「嗯,」尊主直望著他,含笑點頭,眼中煥發著熠熠光彩,「下次要做得干淨點。」
「是,師傅。」幽絕回道。
尊主忽然盯著幽絕的臉看了一回,道︰「走近來。」
幽絕便走至尊主跟前。
「這是?」尊主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莫行與暗听亦是如此。
幽絕的右邊的臉上,不知何時,長出了一層細細的雪白的絨毛。
如今尚只如初生的小貓的細毛一般,又短又細,若非近前相看,並不能發現。
「上車吧。」尊主對三人道。
四人再次坐上馬車,往前行去。
此處前去,皆是深山,並無人煙,當夜四人便宿在山中。
次日又行得半日,午後來至一處。
四面翠山環繞,林木幽深,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伏。
一灣略泛著白、又透著點黃的水,氤氳著薄薄的熱氣。
莫行與尊主褪了衣,尊主便踏入水中。
水並不深,尊主坐下後,水剛好漫到他的肩膀。
熱氣彌漫在他的四周,他蒼白臉上也微微泛起一點血色,顯得柔和了些。
尊主在水中閉目養神,三人便在旁邊侍立。
約一個時辰左右,尊主起身,莫行仍與他穿好衣衫。
卻並不回轉,夜里仍宿在林中。
次日午間,尊主又進入水中,浸了一個時辰。
如此浸得三日,一行人方才離開。
仍按原路返回,一路平順,並沒再遇到什麼事。
路過細竹村時,尊主望望幽絕,緩聲道︰「你可要回去看看嗎?」
幽絕卻搖頭道︰「不必了。」
那里,已經沒有人在等著自己。
有的,只有冰冷、痛苦的回憶罷了。
如今,自己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一個而已。
馬車就這樣輕輕碾過,青翠修長的竹子一根根錯肩而過,漸漸地,便只有巍巍的青山與高矮錯落的林木,再也看不見排排而立的竹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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