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這邊有血跡!」
「快、快!」
眾人循著路上灑下的血跡,一路追來。
血跡在一處宮室前消失了。
宮門上一塊匾額書著三個篆體大字「蒹葭宮」。
「你們兩隊繼續往別處搜尋。」一個頭領模樣的人對另外兩隊道。
「是!」那兩隊禁軍便仍往他處去追。
這位頭領上前叩響宮門。
「誰?」屋內問道。
「屬下驍騎衛校尉廉英。」那人答道。
「有什麼事?」屋內又道。
「有妖孽逃至此宮,只怕驚了公主玉駕。」廉英道。
「這里沒有,你們到別處去尋吧。」屋內道。
兩個年輕道士已執了劍,把住宮門兩側。
「怎麼回事?」方才那位華服公子已來至此處。
那個雪須銀發的道人亦隨其側。
「太子殿下。」廉英忙上前對那位華服公子回道,「血跡在此處消失,恐怕對公主不利。」
這位紫衣華服的公子,正是浣月國當今皇上殷穆仁長子、東宮太子熙肅。
熙肅走至宮門前,向內朗聲道︰「寧葭,為兄在此,開門吧。」
大紅宮門果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宮女低頭立于一旁。
熙肅欲提步進入。
「太子殿下,讓貧道先去查看一下,如何?」雪須銀發的道人對他道。
「無妨。寧葭膽子小,你們都小聲點。」熙肅道,大步跨入門內。
道人亦隨即跟入。
穿過一段花木,來至一道梨花門前。
門已打開,門內錦繡簾羅、雕花桌案、暖香悠悠,站著兩個人。
一個軟緞輕花、素發披肩、膚如凝脂、眼波煙橫,向熙肅微微彎膝行了一禮,口中道︰「大哥。」
正是三公主寧葭。
一個雙髻如環、綠衫廣袖,見了熙肅忙跪倒在地,口中道︰「奴婢芳容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熙肅道。
芳容便立起身來,站在寧葭身後。
「寧葭別怕,」熙肅對寧葭道,「近日宮內有些奇事,是以今夜請了天玄道長前來,適才妖孽已現了形,負傷逃了,不知可有到此處驚擾妹妹。」
「沒、沒有……」寧葭搖搖頭,輕聲道。
那邊天玄道長已在屋內走了一圈,凝神搜尋異物氣息,並無所獲,便欲穿過一面海棠屏風往里間走去。
「道長,這里不能去!」芳容忙攔住他道。
「妖孽狡詐,貧道是為護衛公主安全,還請行個方便。」天玄道長道。
「這里是公主的寢處,外人怎能進得?」芳容道。
寧葭在一旁,卻並未說話。
「寧葭,便讓道長看上一看,為兄也好放心。♀」熙肅對寧葭道。
寧葭也只輕輕點點頭。
「三公主……」芳容對寧葭道。
寧葭卻沒言語。
芳容只好讓至一側。
天玄道長進入里間,不一時出來,對熙肅躬身道︰「太子殿下,此處並無異象,只怕逃往別處去了。」
「那便再往別處去尋。」熙肅道。
一行人便出門而去。
「寧葭,最近宮內不太平靜,你多加小心。若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熙肅對寧葭道。
「是,多謝大哥。」寧葭道。
「早點歇著吧。」熙肅道。
「是。」寧葭道。
熙肅便也出門而去。
芳容忙上去關了門,手捂住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寧葭已向里間走去。
芳容忙亦跟了進去。
穿過海棠屏風,藕荷色羅帳罩著一張錦繡緞面床,雕花妝案上菱花鏡精致地鏤刻著雪花圖案。
牆上掛著一幅美人游樂圖,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一張七弦琴擺在一張檀木矮幾上,碧色荷花香爐中青煙裊裊。
寧葭站在屋中,直望著那張軟床。
芳容看寧葭不說話,忙向著那張床道︰「他們已經走了,你快出來吧。」
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
芳容忙掀開床帳,將燭光照向床下。
「這、這、不好了、三公主!」芳容帶著哭腔道,眼淚已經在眼里打轉了。
「怎麼回事?」寧葭亦有些吃驚。
芳容將燭台放在一旁,趴去,伸手將什麼東西使勁往外拽。
拽了幾下,忙將手抽出,在嘴上哈了幾口熱氣,道︰「好冰!」
又將手伸到床底去拽。
寧葭也蹲來,幫著往外拽。
手觸之處,竟如寒冰般又冷又硬。
兩人費了好大勁,終于把床下的人拽了出來。
那人與芳容一般打扮,臉龐略瘦些。
她此時全身皆被一層淺藍色的冰塊包裹。
「芳綺!芳綺!」芳容叫了兩聲,已是淚落如雨。
「芳綺……」寧葭亦叫道,有些哽咽。
「大仙,求求你,快放了芳綺吧。」芳容跪在地上對著空氣直磕頭。
忽聞得絲絲碎裂之聲,芳綺身上的冰塊開始慢慢掉落。
待冰塊落盡,自芳綺身上滾落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此時她渾身毛色有大半已被鮮紅的血跡染紅了。
那一劍雖刺得不深,但那道黃光甚是厲害,榆兒只覺身上力氣仿佛皆被抽盡了似的。
何況前面被海怪所傷之後,還未復原,又受了幽絕重擊,本來就元氣大傷。
當時被那些人追著,慌不擇路,闖進這間屋子。♀
芳綺在外間,正被她撞見。
寧葭和芳容听到芳綺的驚叫聲,慌忙跑出來。
榆兒立刻附身至離她最近的芳綺身上,在她體內道︰「要是說出我來,她就死定了!」
跑進屋內,滾入床下,拼盡力氣才融得一點冰力掩去身上氣息。
不然,這次恐怕真是難逃一死。
此時,滾倒在地,只微微喘息,連站立的力氣也沒了,更別說幻化人形了。
芳綺雖然解了冰力,但是渾身還僵直著,緊閉著雙眼。
芳容顫著手試了試她鼻息,跌坐在地,舒了口氣。
「去拿床被子來把她裹起來吧。」寧葭對芳容道。
芳容便取來兩床被子,把芳綺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又去取了布巾來,將那些薄冰碎片化出的水漬擦拭干淨。
「你快走吧。萬一他們回來,你就跑不了了。」寧葭對地上那只狐狸道。
榆兒試著站起來,走了不到一步,又歪倒在地。
「公主,它好像受傷很重,我們不用怕它。」芳容道,「我這就去告訴太子殿下。」
說著便往外跑去。
「芳容,」寧葭叫道,「罷了,它也不曾傷害芳綺,別多事了。」
「它、它是狐狸精啊!」芳容道,「最近它在宮里可鬧了不少事了。」
「算了,也沒什麼大事,」寧葭道,「你看它,已經連路也走不了了,能做什麼呢。」
「它現在是做不了什麼,等它好了,我們都會被它害死的。」芳容道。
寧葭听了這話,倒有些躊躇,便不言語。
芳容見她不語,又往外跑去。
「好、好冷……」躺在地上的芳綺忽然發出聲音。
芳容听了,忙轉身回來。
「芳綺,芳綺,你怎麼樣?」芳容蹲在芳綺身側,對她道。
芳綺睜開眼來,四面看了一回。
「芳綺,好點了嗎?」寧葭亦蹲子,對她道。
「三公主,我沒事了。」芳綺道。
「你沒事就好了,我現在就去叫太子殿下來。」芳容道。
「別、別去。」芳綺道。
「為什麼?它都把你害成這樣了。」芳容奇道。
「那些事都不是它做的。」芳綺道,聲音還很微弱。
「你怎麼知道?」寧葭亦奇道。
「剛才它附在我身上,我听到她說了。」芳綺道。
「她?」寧葭和芳容同聲道。
「恩,我也說不清,反正听到她一直叫‘爹、娘’什麼的,還說那些事不是她做的。」芳綺道,「她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芳容,去打盆水來,幫它洗洗干淨吧。」寧葭對芳容道。
「哦。」芳容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轉出屏風,不一會兒,果然端了一盆熱水來。
取了布巾,幫榆兒擦拭身上的血跡。
她心中不樂,手上也沒輕重,榆兒疼得直哼哼。
「罷了,我來吧。」寧葭道。
「三公主、這怎麼行。」芳容道。
「沒什麼。」寧葭道,「給我吧。」
芳容便也不再說什麼,將布巾遞給寧葭。
寧葭接過來,替榆兒細心擦淨。
「芳容,拿金瘡藥過來吧。」寧葭對芳容道。
芳容便去取了來,寧葭與榆兒撒在傷口之上。
芳綺躺了一回,已能動彈。
「好了,你們兩去歇著吧。」寧葭道。
「那它怎麼辦?」芳容指著榆兒道。
「就讓她在這里吧。」寧葭道。
芳容芳綺便出門自回寢處,榆兒便宿在寧葭內室軟榻之上。
榆兒在寧葭處養了幾日,終于漸漸恢復了些元氣,勉強能走動了。
這幾日皆是與寧葭一處起臥。
傷口則是由芳綺清理。
芳容還是對她沒什麼好臉色。
有時候趁寧葭和芳綺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拉她的尾巴、或者擰它的耳朵。
所以,榆兒一看見她就高拱著脊背對她齜牙。
「你還敢對我凶?小心我叫天玄道長來收了你!」芳容道。
榆兒一听那個道人的名字,也有些悸怕,竄到外間,跳到寧葭腿上,回頭又對芳容齜了一回牙。
寧葭正坐在案前研讀琴譜,見榆兒忽然跑了出來,忙對芳容道︰「快去把門關上!」
芳容不情願地走去將門掩好。
榆兒趴在寧葭腿上,還豎著背上的毛,對著芳容發出嗚嗚的聲音。
寧葭看她這樣子,捋了捋她柔軟順滑、雪白晶瑩的毛,對芳容笑著搖了搖頭。
「你又欺負它了?」寧葭微笑道。
「我哪有。」芳容對榆兒斜了斜眼道。
「它可是狐仙,你可小心了。」寧葭道。
「什麼狐仙,就是個狐狸精!」芳容不滿地道,「三公主,我們這麼留著它,萬一它作起怪來,我們可不是它的對手。不如……」
「不如趁它現在重傷在身,把它交給太子殿下。」芳綺捧了一個漆木的描蘭盒子推門進來,回身仍將門掩好,接口道,「芳容,你別再生它的氣了,它沒惡意的。」
「芳綺!你怎麼老護著它!你忘了它把你害成什麼樣了,還差點要了你的命呢。」芳容道。
「我不是護著它,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芳綺道。
「什麼實話實說,它說不是它做的就不是嗎?那這些日子鬧鬼的是誰?連天玄道長都找不到它?」芳容仍不服地道,聲音又提了一些。
「芳容,你說話小心著點兒,萬一被人听去,不知道又要惹什麼麻煩了。」芳綺忙對芳容道。
走近芳容,輕輕拉了拉她的胳膊。
這幾日除了芳綺和芳容,幾乎不讓別人進里間屋子。
其他宮女除了日常灑掃、收拾之外,也不允許進外間。
不過這宮里人多眼雜,凡事都要留神些。
芳容雖然氣大嘴碎,到底也是宮廷里混了些年數了,這點道理怎會不懂。
當下便也收了聲。
芳綺低頭默思了一回,微微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它附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好像能感覺到它的心思……」
「越說越玄了,你還能跟一只狐狸精心靈相通不成?」芳容道,聲音低了許多。
「可是,我真的感覺到了。」芳綺說得很肯定。
「我才不信。」芳容道。
「好啦、你們兩個別爭了。」一直在旁看琴譜的寧葭抬起頭道,「芳容,去看看小廚房的湯炖好了沒有。」
「是。」芳容屈膝行了一禮,撅著嘴出門去了。
「三公主,這是方才皇上差人送來的一雙紫玉手鐲。」芳綺說著,將手中的漆木盒子雙手遞給寧葭。
「是單給我一個人的嗎?」寧葭望著那個盒子,看起來非但不高興,仿佛還有些擔憂。
「不是,這是前幾日明丹國送來的貢品,除了每年份例之外,另孝敬了各位殿下、公主一些稀奇物事。大公主得的是一枝翠綠碧玉簪,二公主得的是一把檀香古扇,四公主的是一根攢金束帶,各位皇子或配飾、或把玩之物,各個不同,真真花了不少心思。」芳綺回道。
「何必這樣費事,我們也不缺這些。」寧葭道。
「三公主自是不在意這些,不過,明丹國自五年前大敗以來,年年皆不敢缺了進貢,今年又這般用心,都是皇上治國有方,國力震邊,我們才能安享太平呢。」芳綺笑道。
寧葭接過芳綺手中漆木盒子,打開來望了一回,忽然微微蹙起眉尖。
「怎麼了?三公主不喜歡嗎?」芳綺柔聲問道。
「這紫玉如此晶瑩光潔,又是這樣清透的色澤,恐怕是難得之物……」寧葭小聲緩緩說道。
「既是皇上賞賜,想必是覺得三公主戴著比較好看,不如試試看吧。」芳綺道。
寧葭卻將漆木盒子的蓋子輕輕合上,擱在了桌上。
「那我放到妝台去,過兩天再戴吧。」芳綺看了看她神色,也不再多言。
寧葭輕輕點點頭,繼續看手中琴譜。
芳綺便自桌上取了小盒,轉過海棠屏風,進里間去了。
榆兒也站起來,拱到寧葭身前望了望。
原來是一曲《臨淵散》。
此曲也曾听清漪姐姐彈過,听說是極為難得的好曲,只是,亦頗有曲折,尋常功力很難彈得好。
「你也懂曲譜嗎?」寧葭看懷中雪白狐狸也盯著琴譜看,笑道。
芳綺已自里間出來,正看見公主與榆兒說話。
「三公主,你不怕它嗎?」芳綺向寧葭道。
「芳綺不是說過,它沒有惡意的嗎?」寧葭道。
芳綺听了寧葭的話,倒笑了起來,道︰「是,奴婢說過。」
看三人面相,芳綺比寧葭要長幾歲,芳容倒與寧葭差不多年紀。
「讓奴婢給它看看傷口吧。」芳綺又對寧葭道。
「好。」寧葭點點頭。
芳綺將榆兒抱過來,細細查看一回,道︰「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可不上藥了。」
「那就好了。」寧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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