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天莊。
微風不動,明黃色的扶桑花卻紛紛灑落。
夾雜著時不時迸發的雪白、赤紅的光芒。
光芒過處,空中的扶桑花碎裂成粉,只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朱厭之力又精進了很多。」廊下一人遠遠望著扶桑樹下的身影道。
長衫玉簫,正是子卿。
「麒麟已息,朱厭之力自然可再進一層。」旁邊一人,白衫細繡,臉色蒼白,高大卻略顯瘦弱,卻是尊主。
幽絕在他榻前足足守候了七天七夜,他才終于醒轉。
這七天七夜,于幽絕而言,也許比七萬年還要漫長。
「尊主為何要冒如此大的風險,萬一……」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子卿還有些心有余悸。
「子卿與幽絕相處的時日也不短了,在子卿看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尊主仍望著扶桑花下紅白光芒中閃動的身影,緩緩道。
「才思敏捷之處,堪以為嘆,膽識謀略亦堪當重任。」子卿道。
「還有嗎?」尊主道。
「待尊主之心,便是子卿等旁人,亦感于懷。」子卿道。
「他,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尊主微微笑道,「恐怕更適合修麒麟之力。」
「這……」子卿有些疑惑地道。
「朱厭與麒麟,同時存于他體內,兩股相逆相沖的氣流,為他一念所左右。若心懷恨惡,則朱厭之力噴涌、若一念為仁,則麒麟之力蓬勃。他若先遇到的是那個人,也許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尊主遙望著青峰上遼闊的朗朗晴空,微微收縮著眼楮。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子卿望著扶桑花下的紅白光影,有些慨嘆。
「是啊,真是奇妙。」尊主微微笑道。
「神龜之戰,他受傷頗重,多虧了麒麟之力,治好了他的傷。」子卿道。
「依子卿看來,他明知麒麟之力與朱厭之力互不相容,為何還要修習麒麟神力?」尊主道。
「當時傷重在身,以治傷為要,理所應當。」子卿道。
尊主搖搖頭,向子卿道︰「他回到馳天莊,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第一件事?」子卿回想起那日情景,回道︰「那日我與暗听在外已見他回轉,正是擔憂他以麒麟之力……」
說至此處,愕然道︰「難道,他是為了……」
「現在,子卿當知我所言不虛。」尊主微笑道。
「他確實是個溫柔的人……」子卿點點頭道,「不過,尊主為何要答應他?」
「我已把過他的脈象,麒麟之力雖修為日進,但尚未成勢,當無大礙。」尊主道。
「原來如此。」子卿道,「經過這一次,他該相信麒麟之力于尊主有害無益,更可專心修習朱厭神力了。」
「不錯,他可真是個好孩子。」尊主道,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青龍木印匯合朱厭之力,麒麟之力恐怕再無重見天日之時了。」子卿道。
「青龍木印與朱厭之力固然形成了強大的封印,但是,被自己選中的人封印,恐怕麒麟也沒想到吧。」尊主的笑帶著些許嘲諷。
「自己選中的人?」子卿不解地道。
「尊主。」余興走來,向尊主行禮道,「奚忍正在正廳等候。」
「走吧。」尊主望了望尚在迷離閃爍的紅白光芒,轉身離去。
七天七夜。
幽絕一動不動地跪在他的身邊,一天比一天更絕望,一天比一天更厭恨自己。
在他幾近崩潰邊緣之時,終于看見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師、師傅……」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溫暖的淚水突然自臉頰滾落,他忙將它擦干。
尊主望著他,卻露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
三日後,尊主終于可以起身走動。
「幽絕,跟我來。」尊主道,先提步出了房門。
「是,師傅。」幽絕亦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尊主帶著他,來到花園中央。
「師傅,石凳涼。」
幽絕拿過余興手中的軟墊,在石凳上放好,扶尊主坐下。
「幽絕,麒麟之力與朱厭之力如何?」尊主望著面前的幽絕道。
「相克相制,難以相容。」幽絕道。
「如今,若要你只選其一,你可有決定了嗎?」尊主道。
「是。」幽絕道。
「好。」尊主道。
尊主伸開右手,將一把三尺余長的黑色手杖握在手中。
杖頭上精工雕琢著一條碧青長蛇和一只深綠的老龜,那青蛇的長尾正繞在老龜身上。
「若單以青龍之力,尚難穩固,如今你可以朱厭之力合我青龍之力,共以封之。」尊主道。
「是。」幽絕應道。
尊主立起身來,走至寬闊處。
幽絕立于其前。
尊主平伸兩手,寬闊的長袍被風鼓起,長發飛揚。
青色光芒自杖中氤氳而出,將幽絕全身籠住。
幽絕手中猿杖亦泛出紅白光芒,赤如血、白如雪。
青光牽引著紅白光芒,漸漸凝聚成一個大大的圓形,圓形中逐漸形成一個怪異的圖案。
似龍又非龍、似猿又非猿。
又似乎什麼都不像,只是一些光與影的交錯。
這圓越縮越小,漸漸隱入幽絕體內。
幽絕光潔的右臉上,忽然又長出了細細的白色絨毛。
再試著驅動麒麟之力,一絲氣息也無。
朱厭之力洶涌蓬勃,心中如赤火燃燒、熊熊不熄。
扶桑花不再墜落。
幽絕收了猿杖,立于扶桑花樹下望了一回。
枝上方開的明黃之花已幾乎落盡。
他回轉身來,踩著滿地碎落的花瓣,緩緩走出。
「練完了嗎?」子卿立于廊下,望著他道。
「練完了。」幽絕道。
「那就歇著吧。」子卿轉身走出。
「子卿。」幽絕忽然叫住他。
「何事?」子卿回頭道。
「厚土之術,何處可得?」幽絕望著他,眼中充滿期盼。
「我亦不知。」子卿道。
「子卿、亦不知嗎?」幽絕顯得很失望。
「其實,永生之物,並非只有神龜之心。」子卿道。
「你說什麼?」幽絕眼中驀然抖出奕奕神采來,直盯著子卿道。
「重華山有一株萬年冰芝,亦可用。」子卿道。
「重華山?在何處?」幽絕急切地追問道。
「不過,」子卿嘆道,「尊主尋找了數十年,並未曾有何線索。」
「沒有找到重華山?」幽絕道。
「不是,重華山就在此去東南五千里處,山頂長年積雪不化。」子卿道,「不過,冰芝卻……」
「既有地有名,幽絕便去尋來!」幽絕說著,已大步踏出。
「尊主找尋數十年一無所獲,你如何能尋得。」子卿在後道。
「不尋一回,怎知不能?」幽絕道。
「縱然能尋得,那冰芝自有三神獸守護,只怕你無命回來。」子卿道。
「神獸?」幽絕道。
「尺無、重明、斬刑,神威難撼,獨懼佛鈴,佛鈴透耳穿髓,皆听號令……」子卿道。
「這是何意?」幽絕奇道。
「尺無、重明、斬刑乃神獸之名,按藥典所記,此三神獸獨懼佛鈴,若能尋得佛鈴,則冰芝可得。」子卿道。
「佛鈴亦未尋得?」幽絕道。
「尚未。」子卿搖頭道。
「無論是冰芝、還是佛鈴,既有此物,幽絕必要尋來。」幽絕向子卿拱手作別,掠身而去。
重華山頂。
除了銀白,還是銀白。
除了冰雪,還是冰雪。
沒有一根草、沒有一棵樹、沒有一只飛鳥。
冰芝在何處?
佛鈴又在何處?
幽絕已在此找尋了十日有余。
重華山頂的每一寸雪地、重華山下的每一處草木,都細細尋了無數遍。
可是,還是一無所獲。
他頹然跌坐在山腳,呆望著面前的一灣幽潭。
潭水?
他忽然連忙躍起身來。
這水中,還未尋過!
當即躍身跳入潭中。
一入潭中,立刻感到刺骨的冰冷。
幽絕運起朱厭之力,白光微閃,漸漸不再覺得冰冷,便在潭水之中細細搜尋。
然而,來來回回,尋了不知多少遍,毫無線索。
只好再回到岸上,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又往山頂爬去。
重華山頂,仍然只有一片雪白。
他趴倒在冰雪之上,粗重地喘息著。
冰芝,究竟在哪里?
佛鈴,又在哪里?
神龜,怎麼才能殺了神龜?
厚土之術,在何處可習得?
厚土之術……
幽絕兩手緊緊握住兩把冰雪。
忽然,腦中仿佛閃電劃過般,他驀地坐了起來!
冰、雪……
冰!
他忽然狂喜地跳起身來。
但是,還沒來得及歡喜,又緊緊皺起眉頭。
將手中冰雪狠狠灑向高高的雪牆。
「你欠我的,定要你來償還!」
他咬牙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