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得此聲,幾人急忙來至屋外。
只見院中站了一人,身材魁梧、絡腮胡子、四十歲上下,面色泛著長年日曬的煙火之色。
「袁兄,別來無恙。」圓覺見了來人,向他結印施了一禮道。
「無恙?難道我們不是都變了很多嗎?」被稱袁兄的人冷笑道,「你以為你躲到和尚廟里,就能假扮好人了嗎?一看你那副假惺惺的樣子就讓人惡心!」
說完,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袁兄,你我之間的恩怨與他人無關,圓覺欠你的,請讓圓覺一人來償還吧。」圓覺道。
「圓覺?連這名字也讓人惡心!」那人「呸」了一聲道,「姜止橫,我當然要你來償還!徹底地還!不過……」
那人哼了一聲方道︰「我怕你還不起!」
「只要能消除袁兄心中的怨恨,圓覺自當盡力。」圓覺道。
「好!姜止橫,你听著,」那人恨聲咬牙道,「我要你自剮三千六百刀,以償還你欠我袁丘的妻兒血債!」
此言一出,眾人皆大吃一驚!
袁丘將一把鋒利的尖刀,扔到圓覺腳邊,道︰「動手吧!」
圓覺彎腰撿起尖刀,道︰「若非要如此,才能消除你心中恨意,圓覺自當照辦。」
袁丘只冷冷看著他,眼神中盡是鄙夷之色。
圓覺說罷,月兌去灰色僧衣、袒露上身,將一把尖刀往自己左臂劃去。
「啊!」小彌驚怕叫道,立刻將雙手蒙住了自己的一雙眼楮。
「大師!」柳默上前握住圓覺握刀的手道,「此事我們從長計議。」
說著手下使力,取下了圓覺手中尖刀,回身向袁丘揖道︰「袁兄,得饒人處且饒人,不知你二人有何恩怨,何不說出來,讓大家替你們排解一二。」
袁丘看了他一眼,卻未答言。
將冷眼掃向圓覺,哼道︰「蘭沃村幾百條性命,你考慮清楚,我還會再來的。」
說罷大步向院門走去。
「誰說你可以走的?」白影閃過,院門已被幽絕堵住。
「毒是你下的,若不解了這毒,我就將你剮上三千六百刀!」幽絕一雙凌厲的眼楮,刀一般鋒利。
「幽絕哥哥……」小彌放下蒙住眼楮的雙手,望著幽絕小聲道。
「你剮了我,他們全都得死!」袁丘卻毫無懼色地哼道。
幽絕舉起猿杖,柳默忙躍身上前,按住他手,向袁丘道︰「你先走!」
袁丘繞過幽絕,出門而去。
「柳默!你想害死她嗎?」幽絕向柳默恨聲道,掙月兌柳默之手,欲去追回袁丘。
柳默劃出一道幻影壁,擋住幽絕去路,道︰「且莫急性,先問問清楚再說。」
「年輕人,她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雪爺爺向幽絕道。
方才幾人皆見他與榆兒輸送冰力,自知他口中所指。
雪爺爺又向圓覺道︰「你究竟怎麼得罪了他,你們這仇結得可不小啊。」
「各位又何必阻攔。」圓覺道,「這本就是圓覺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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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在蘭沃村有兩戶人家。
一家行醫理藥,診病救傷,人喚「妙手村醫」姜止橫。
姜止橫三歲識藥草,十三歲坐診,十八歲娶親。
二十五歲,已有一子一女。
長子五歲,次女三歲。
另一家種地打柴,是一戶普通農家。
但是這家的男人袁丘卻偏好研毒,常常鑽研制毒解毒之事。
袁丘膝下有兩個兒子,是一對雙胞胎,皆是四歲。
醫毒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所以,袁丘常常向姜止橫請教。
兩家亦常有往來。
原本這一切都非常平常。
忽然有一天,姜止橫發現自己五歲的兒子去袁家玩耍多時未歸,便讓妻子去袁家接他回來。
誰知,妻子去得一時,急急抱回兒子。
姜止橫忙上前看時,只見兒子口鼻出血,指尖發黑,氣息微弱。
「怎麼回事?」姜止橫大驚道。
「他抓了櫥里的不知什麼東西吃了,就變成這樣了……」妻子化為說完,已哭了出來。
「你快救他!」妻子拉著自己的衣袖只是哭喊。
姜止橫何嘗不想救,但這只怕是袁丘自己哪里得來的稀有之毒,自己對此毒毫無了解,無處著手,只能做一些尋常救治之法,最後眼睜睜看著兒子在自己懷中痛苦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姜止橫夫婦傷心欲絕,將前來探視賠罪的袁丘夫婦打出大門,老死不相往來。
袁丘夫婦自知無臉相見,自那以後,見了姜家夫婦,也遠遠繞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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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袁丘妻子染病,日夜咳嗽不止。
不久,兩個兒子亦染上此癥。
村中另有一位姓陳的大夫,袁丘便請他診治。
但這位陳大夫診了兩次,開了兩次藥方,仍毫無起色。
眼見妻兒咳嗽日重,咳得急時,竟背過氣去。
妻子更是數次咳出鮮血來。
袁丘無奈,只好厚著臉皮去敲姜止橫的門。
姜止橫夫婦將他一頓打罵,趕了出來。
袁丘回至家中,不忍見妻兒日夜受此折磨,又幾番上姜家請求姜止橫給妻兒醫治。
初時姜止橫夫婦仍是打罵不止,絕不松口。
幾次以後,姜止橫忽然轉了口氣,答應替其妻兒診治。
袁丘大喜過望,跪地叩謝。
姜止橫果然帶了藥箱上門來。
幾服藥下去,妻兒的病卻並不見好轉。
如此咳了兩個多月,其妻並兩個兒子相繼死去。
袁丘含淚葬了妻兒。
不忍再留在此傷心之地,便離開了村子。
听說是去尋一位行商的遠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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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柳默等听至此處,皆沉默不語。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雪爺爺道,「你兒子的死雖然與他有些關系,但終究是誤食,並非有意。你卻這樣刻意害人,難怪他恨你。」
「慚愧。」圓覺道。
清漪與雪爺爺俱是行醫之人,此間之事,心下自然明了。
听了雪爺爺之言,柳默、幽絕便也明白。
「原來大師你……」小彌大吃一驚,睜大了雙眼望著圓覺道。
「那你怎麼又做了和尚了?」雪爺爺又問道。
「圓覺罪孽深重,害了他人,也害了自己。」圓覺嘆道。
「怎麼回事?」雪爺爺道。
其他幾人皆望著圓覺。
「袁丘妻兒之病雖然險些,但並非無藥可救。而我卻對袁家懷恨在心,暗里用藥加劇袁丘妻兒病情,致使三條無辜人命歸赴黃泉。想是此舉惹怒了神靈,半年後賤內與女兒相繼染病,我雖懷一身醫術,卻無力救得……」
圓覺說至此處,神色慘然。
「我方醒悟自己罪孽深重,埋葬了妻女之後,便剃發為僧,希望佛祖慈悲,能超度冤死之魂。」
圓覺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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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袁丘當日雖被你蒙蔽,如今定是已明白當日妻兒之死乃是你惡心使詐,來找你尋仇了。」雪爺爺捋了捋銀白胡須點頭道。
「他與你有仇,自去尋你便罷了,為何卻來這蘭沃村下毒?」柳默向圓覺問道。
「我出家為僧之後,與村中人已全無往來,想來他無處尋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吧。」圓覺道。
「此毒凶險,若你遲遲未能得知,豈不白白死了這麼多人命,且斷了你與蘭沃村的聯系,以後再想尋你,豈不更難?」柳默道。
「在下此毒之前,他已做了其他籌劃了。」圓覺道。
此話一出,清漪與柳默皆驚道︰「你的意思是?!」
圓覺點了點頭,道︰「這次疫病其實亦是一種長毒,是當日我與他共同研討過的一種毒藥。五天前我得知蘭沃村疫病之癥,已明白是他回來了。」
「疫病已有近兩月,你怎麼五天前才知道?」雪爺爺道。
「我出家之處距離此地約有七百里,況近來有些佛事,已近三月未曾見過他人,五天前回至寺中,方才听聞此事。」圓覺道,「當日便離寺趕了回來。」
「他必是已見了你回轉,所以才施下此毒,意在逼你自剮。」雪爺爺點點頭道,「他恨你雖然應當,只是這剮刑,未免太過了。」
「是啊,」清漪接口道,「況他以這蘭沃村幾百口人命做威脅,實為太過。」
「他從前並非如此極惡之人,恐怕長年積恨,已使他性情大變了。」圓覺嘆道,「這都是我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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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就該自去償還!」
一直在旁冷臉默立的幽絕忽然開口道。
小彌立于清漪身側,瑟瑟地望了他一眼,沒言語。
「是到了該還的時候了……」圓覺嘆罷,站起身來,來開門欲走。
「大師,此事尚有緩和的余地,且莫行險事。」柳默起身攔住他道。
「你會解毒嗎?」幽絕怒瞪著柳默道。
「雪爺爺,如何?」柳默向雪爺爺道。
「既然事已明了,確實該他還人家,就讓他去吧。」雪爺爺道。
「雪爺爺?!」清漪、柳默聞言,皆大吃一驚。
「要想解了這個毒,當然得要這下毒之人來才好。」雪爺爺道,「既然是你作下此孽,便還了人家吧。」
說罷,向柳默點了點頭。
柳默便將身側過,讓出路來。
「阿彌陀佛。」圓覺念了一聲佛號,又回身對雪爺爺等施了一禮,道︰「多謝各位施主相助之恩。」
說罷便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