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徵始終是沒有走出哀牢山。
之後她大病了一場,發著高燒,整日里整日里臥床不起。她的意識渾渾噩噩的,頭暈眼花,肺腑里也冰火兩重天,時而如被熾烈大火焚燒,時而如墜冰窖。偏偏晚上睡覺的時候,屋子又漏風,凜冽的寒風呼呼刮進來,吹得她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後來,高燒不退,燒得她整個人都糊涂了,分不清白天黑夜。只听得隱隱有淅淅風聲卷過,鳥聲啾啾,啼亂了黑夜。
模糊中有人喂她喝湯藥。
又有數不清的人影在眼前晃來晃去,于媽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樣子病下去,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听見這句話,她嚶嚶哭了,用力地抬起手來抓住一個人的手臂,道︰「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話畢她很配合地喝藥。那樣苦的湯藥,她大口大口地喝下,苦澀的藥味充斥著她的口腔,喉嚨都幾乎被澀得痙.攣了。之後又被藥渣子嗆住了,她歪著身子,咳得五髒六腑一陣翻江倒海。
那人幽幽嘆息一聲,正要轉身離去。
她攥住了他的袖擺,手指緊緊地抓住他袖擺上面鐫刻著花紋的鎏金銅扣,失聲哭道︰「這是我跟傅宣頤唯一的孩子,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讓我死、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別不救我的孩子,他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好不好……」
那一瞬間,淚水嘩嘩落下來,如斷了線的珠子,她哭得肝腸寸斷,幾乎快斷了氣。那人看著孱弱不堪的閑徵,似有一絲動容,沉默一晌,便怒吼一聲,道︰「你們都給我滾進來,孩子母親都要保住,保不住我要了你們的命!」
語罷,他拂袖而去。
她無力地癱在床上,遙遙望著頭頂上昏黃暗沉的燈光,淚水無聲地滑落下來。然而下一刻,她卻揚唇淒淒笑了。
喝完藥後,她又沉沉睡下。
朦朦朧朧中,又是一場昏昏欲睡,她仿若回到了小時候,誠毅堂里亮著晃眼的燈,一盞一盞的,在黑夜里像極了海里的璀璨明珠。雕花木門上面嵌著透明的玻璃格子,外面的月光透進來,將玉蘭花的影子烙在烏金 亮的地磚上。石榴紅的美人聳肩瓶里插著數枝山茶花,酒盅形的潔白花瓣隨風搖曳,花香芳冽,裊裊散發出來。中堂下面的紫檀木桌上擱著一盞鎏金掐絲琺瑯自鳴鐘,發出嘀嗒嘀嗒的輕微聲響。在月光淡淡的光暈下,自鳴鐘外面的玻璃罩子卻倒映著窗外的滿城燈火。
**輝煌。
她在母親面前玩跳房子,單腳跳,雙腳跳,拋手鏈子,玩得不亦樂乎。母親穿著一襲繡了折枝牡丹的煙霞色旗袍,十分優雅高貴,美艷動人。她嘴角噙著笑,伸出縴長手指撐著下頷,目光慈愛地看著她玩跳房子。
隨後母親向她招了招手,說︰「囡囡,過來媽媽這里。」
她停下游戲,跑到母親跟前,咧開嘴嘻嘻笑著。母親拿出梳篦,一下一下地給她梳著長長的黑發,口中還溫柔地念叨著︰
小小兒童志氣高,
要想馬上立功勞。
雙腿夾著一根竹,
洋洋得意跳也跳。
馬兒馬兒真正好,
跟我南北東西跑。
一日能行千里路,
不吃水來不吃草.
母親的聲音,輕得不惹塵埃。她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楮,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母親.美麗的臉,如藻黑發在她手中的梳篦里來回穿梭,眼前美人輕巧顧盼的身影如風,絕麗傾城。母親胸前的折枝牡丹一朵一朵纏繞繾綣著,牡丹上面籠著一層蟬翼般薄薄的紗,月光如水般瀉下來,那紗便綻放出裊裊的清光來,迷了她的眼。
卻仿若一場夢,在瞬間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閑徵漸漸清醒,她抬眸看向窗外,天已經黑了。四下里一片蒼茫,冬天冷夜,夜深近墨。呼哧哧的寒風猛然刮了進來,屋內的煤油燈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冷風,「嗤」地一聲熄滅了。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鋪天蓋地襲來,雪霰子從破裂的窗縫里飄了進來,落到了閑徵的睫毛上。
她伸手撫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淚如雨下,「哀牢山,哀牢山……果真如一個牢籠,要將我生生困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