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情濃四卷書 東風惡寒歡情涼薄(六)

作者 ︰ 曌平兒

在珠寶行里磨蹭了半晌,錦縭最終只選了一對南海黑珠的耳墜,連項鏈都懶得挑。

章狄從來沒覺得陪女人上街是這樣麻煩的事情。他跟在錦縭身後往成衣店走著,忍不住對她說︰「錦大小姐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麼磨蹭的話,那今晚這場舞會你就不要想去了。我還有很多事沒有準備好,時間不能都浪費在陪你置辦衣裳上邊。」

錦縭不聲不響地加快腳步,隨便挑了一家洋商成衣行就進去了。她這一次倒是痛快,進去了便挑中了一條黑色的旗袍改裝式晚禮服。成衣行的老板對錦縭的眼光大加贊賞︰「這位小姐真是好眼光,這是出自英國皇室**設計師之手,衣樣傳到本土之後又經過全廣州最著名的裁縫操刀改良制作而成……」

章狄把錢付了,看那老板一眼,老板識相地不說話了︰「您二位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前腳滿臉賠笑著送走了章狄和錦縭,後腳轉身回到成衣店里,老板臉上的神情陡然轉變。有伙計趕上來問他︰「剛才那兩個人什麼來頭啊?這麼大手筆,買件衣服都不試一試,也不看看合不合身。」

老板翻了個白眼︰「不認識,听口音也不是本土的,倒像是北方佬。不過看那男人的派頭就是個特務出身,那個女人……之前也沒見過,說不定是哪個官家的小老婆,買件衣裳都著急忙慌的,生怕被小報的記者盯上……」

老板突然不說話了,他瞪大了眼楮往外邊看著,「 ,好家伙,這排場夠大!」他邊說著邊往出走著去看熱鬧了。只見前後足足五輛轎車都在街對面的珠寶行停下,前後四輛車子下來了二十來個身著黑衣的保鏢,在珠寶行滿口站成兩排,給中間那輛車里的人開了路。

「瞧這排場,莫不是……哎呦,那不是上官小姐麼?她身邊的男人……」成衣行的老板絞盡腦汁地想著。

那男人穿著一身皮質的黑色大衣,戴了一副墨鏡,對著上官小姐一伸手,他手上戴的也是漆黑的皮質手套。他與上官小姐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人一齊走進了珠寶行。

成衣行的老板架著一副眼鏡使勁地看著,方才那男人穿得考究,是他在本土上很少見到的,還沒有人能把那一身亮面的皮質大衣穿得這般……奪人心魄的!老板還在看著那男人的背影,伸手一指,對伙計說︰「看到沒有,就照著那件衣裳的衣樣,畫出草圖來給劉大裁縫送過去!」

伙計也忍不住驚艷。但是他頗為難地對老板說︰「便是畫得出來做得出來,怕也沒人穿得出來。剛才那衣裳一看就是挑人的,不但要身材高大勻稱,更得像那男人似的,得有一股子霸氣才能鎮得住。再比如說剛才從咱這買走那件禮服的女人,看她那沒精打采的樣子,就是長得再美也未必穿得出來,到頭來糟蹋了一件好衣裳。」

老板敲了伙計一下︰「亂說什麼話!剛才那兩個人還沒走遠呢!仔細給人家听見回來砸你場子!」

離得遠,可是錦縭也還是听到了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伙計會把她和那個男人捏在一起說。是因為這樣的對比足夠明顯麼?還是說,配站在那個男人身邊的,不是沒精打采失魂落魄的她,而是那個仙女一樣的上官小姐?

回去公寓的這一路錦縭都覺得腳步虛浮。她走得比章狄還要快,她還在一門心思的走著,卻見著章狄跑幾步來到了她的身前,扭著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調轉了一個方向。章狄很頭痛地說︰「大小姐,走過了。」

章狄把她送上了公寓,他本來是要走的,可是他瞧著錦縭的模樣,終是沒忍住。他冷笑著說︰「原來他這樣你便受不了了,我真想知道,你的底線在哪。」

「你別說了。」錦縭白著臉抬頭看他。她想笑一笑,證明她還好。于是她僵硬地扯扯嘴角。「章狄,我相信他。」

「那他相信你麼?嗯?現在你是什麼身份?你是已故戰敗將軍汪凱奇的太太,是個**!」

錦縭忽然拿起桌上的茶杯使勁朝章狄擲去︰「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凱奇的妻子!我不是汪太太!」

章狄只一抬手便接住了杯子。他也覺得這樣的爭吵沒有意義。他在臨出去這間屋子前,回頭看錦縭,然後問她︰「他有帶你去買過東西麼?有帶你進過珠寶行麼?」

錦縭在沙發上坐下。她的指尖摩挲著天鵝絨面料的沙發,這樣的觸感很細膩,很熨帖。她執拗地不肯低下頭,她看著章狄的眼楮,說︰「就像是你帶我去過珠寶行,你給我買過珠寶買過衣裳,可是這能證明什麼麼?我是你的什麼人,或者你是我的什麼人?」

門在章狄的手里半開著。他突然猛地一用力關上了門,轉過身大步向錦縭走來。錦縭還在沙發里坐著,她完全沒有預料到什麼的時候,就見著一道黑影朝她壓過來。錦縭被章狄圈在了沙發,這狹窄逼仄的空間里。

章狄的手鷹爪一樣鉗在錦縭的身上,奔騰著滾滾熱浪的眼與錦縭的相距不過寸余。兩雙眼楮都睜得大大的。錦縭不敢呼吸,因為呼吸之間盡是他的味道……她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也並不能習慣別的男人的味道。錦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章狄放開了她。他的語氣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淡無波,然而仔細听著,還是有失落在里頭的︰「距離宴會還有一個鐘頭,馬上試衣服。」說完,他出去了房間。

錦縭在沙發里癱坐了一會,好一會才聚起來些力氣,她光著腳走在地毯上,腳步很輕,近乎沒聲。她過去把房門反鎖了,然後回到屏風後邊開始穿那件黑色的晚禮服。禮服上自帶了一條白色的珠鏈,套在高領外邊,她又梳好了頭發戴上耳墜,在穿衣鏡前邊看著鏡中的自己。

章狄帶著一副面具和一張上官家的請柬回來。他說過這是一場化妝舞會。況且沒有請柬便進不了門,錦縭不知道他是怎樣弄到手的,或是偷或是搶,他總有他的辦法。

章狄有些怔愣地看著她的模樣,好一會沒說出話來。這禮服放在衣架上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並沒有覺得如何。只是現在從衣架上挪到了她的身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禮服的上身是旗袍樣式,高領緊身,襯得身材凸凹有致。旗袍的下擺並沒有開叉,而是自膝蓋處放寬,層層疊疊地綴了大朵的白色縐紗,與黑色裙身上漂染的兩枝野蘭花和頸子上的白色珠鏈相得益彰。而她行動之間,每走出一步便是生出了一朵雪蓮花。

章狄又轉眼去看著自己手中的面具。那是黑天鵝的羽毛編綴而成的,在眼周的位置瓖了一圈碎鑽石,在眼角的位置高高挑起,像是狐狸的眼楮,魅惑人心。高貴的黑天鵝,妖嬈的魅惑眼眸。看來他是挑對了。

錦縭似乎也很喜歡那副面具,只是她小步地在地毯上移動著。章狄看得出來她似乎有點不安,欲言又止的。

章狄到底沒說話,只管抱著手臂看著她。錦縭終于問他︰「時間還夠用麼?」

章狄點頭︰「還有半個小時。我已經租好了車子。五分鐘後我們出發。」

「我們?你也要去麼?你也沒有換衣服……」錦縭緊張起來。

「我送你去。」

「哦。」錦縭點點頭。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個時候的廣州格外寒冷。上官官邸門口已經是車水馬龍,來往車輛數不勝數。廣州城里的豪商大官都被請到了。錦縭從車窗里看著,還有不少的洋人也來了,要麼是洋商要麼是租界特使,都來捧上官家的場。

錦縭月兌下了身上罩著的外衣,她的手腳都涼,也不知道是不是激動使然。她就著後視鏡把面具戴好了,轉頭看章狄的時候,發現他一直都在盯著她看。而她剛才一直都在往車窗外邊看著,絲毫沒有掩飾地在尋找著什麼。

章狄伸手,將她戴歪的面具正了正。他點點頭,說︰「很好。」

錦縭尷尬地笑笑。唇上的胭脂是玫瑰味道的,那味道很淡,但是總會不時地鑽入她的鼻腔。章狄去給她買鞋子的時候還不忘帶回來幾個小盒子,里邊全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她活動了幾下腳踝,這雙兩寸高的黑色鞋子也很合腳,穿起來很舒服。

似乎很快他們就要別過了。雖然這段時間以來是很不好的相處,是她畢生不願再記起的回憶,是她最無助的,承受著思念煎熬的苦難日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錦縭忽然想對他笑一笑。

錦縭就真的對他笑一笑。然後她看見章狄本就發直的目光更直了。她低下頭,捋了一下耳邊的碎發。她這樣的一身從上到下已經沒有什麼不妥,她卻總還是有些緊張……她說︰「都不知道你這麼會買東西。尤其是給女人買東西。章大隊長。」

章狄听出她是開玩笑的語氣。他終于沒說什麼,看著她下了車子,手持燙金請柬一步步向官邸大門走去了。

司機問章狄︰「章先生,咱們就在這兒等這位小姐麼?這個位置不太好,擋住了後邊的人停車,您看……」

「等一會,就一會。她很快就會回來。」章狄說。他的眼楮隨著那個身影移動著,直到她離門口越來越近了,他的心也被高高地吊了起來。

或許是她的氣韻與姿態使然,門衛根本沒去檢查她手里的請柬,也沒在乎她有沒有男伴,竟然干脆果斷地放行了。要知道上官家乃官家作風,在細枝末節的小事上尤為注意。而她居然就這麼進去了。每邁開一步生出一朵雪蓮花,她走進去了。黑天鵝一樣高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

她一向是粗心的。她一定都不知道,其實那張請柬是假的。上邊什麼都沒有。只要上官家的人檢查,她一定進不去,並且引起上官家的懷疑之後再也進不去。再也見不到她想見的那個人。

章狄忽然推開車門向大門跑去。

上官官邸門口的便衣警衛已經注意他多時,此時紛紛舉起步槍擋住他的去路。章狄的手緊緊抓著槍桿。他看到那個走過拐角的身影停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頭上的回廊里邊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尤其是那一圈鑽石,在燈光之中熠熠生輝繽紛絢爛。在這鑽石的渲染之下,這樣的一雙眼有多妖嬈有多魅惑人心,她自己一定不知道。她捏著那紅色的請柬對他擺了擺手。

章狄忽然不動了。他頹然地靠在門口的兩座石獅子上邊。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章狄回過頭,他看見來人是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頭頂戴著禮帽,帽檐壓得極低。在夜色之中男人的面色更加難辨。男人低聲對他說︰「章隊長,我們少帥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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