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殘舊的嘉峪關衙門官邸之中，天色已然黑得實了。嘉峪關地處偏僻荒涼之境，如今還沒有電燈可用。這座老式的官邸不知已經有了多少年的歷史，在煤油燈昏黃的光暈之中，只顯得一切都是那般陳腐老舊。
官邸正房的外間，錦縭已經在鋪著猩紅墊子的木椅上坐了足足三個鐘頭了。自鳴鐘已經敲到了半夜十一點鐘。然而她是一點困意都沒有的。她全身上下已然僵硬不堪，這不僅是因為綁縛在身上的繩索，更是由于她一刻都不能松懈下來的神經……
錦縭一直挺直著後背坐著，坐到臀bu發麻坐到渾身都沒有了知覺也不曾動一下，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她水漾清澈的眸中是一片瀲灩的紅光，那紅光自里間的窗口映出。里間擺滿了紅燭，蠟燭上罩了艷紅的燈罩，燈罩的影子一個挨著一個的投在窗子上，紅光幢幢，曖mei激dang。
錦縭已然被五花大綁，身上藏著的手槍已經被下了，還有那把銳利的藏袖尖刀，都已經和她的豬皮行李箱一起被收繳。而門外，守著的大兵不下五十號人，這還僅僅是門外，整個衙門鎮守的據說有一個營的郎軍官兵。
她狠狠地閉上眼楮，可是耳朵封不上，她真是一刻也听不下去了……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麼？
不知道又是過了多久，里間的聲音總算平息了下來。錦縭屏息凝神地听著，心道八成是兩人睡下了。她悄悄地長舒一口氣，心內終于能安定稍許。
「撲通——」巨大的水聲響起，將軟下去的錦縭驚得險些從椅子上蹦起來，這一個驚嚇來得太突然，她驟然再度繃緊的身體開始冷汗涔涔。那是水聲，沒有錯，應當是有人在沐浴，並且，還有窸窸窣窣時有時無的穿衣服的聲音。
里間的老松木門吱呀一聲欠開了一條縫隙，有暖紅的光從門縫中傾瀉出來，投在外間的地毯上，一溜窄窄的紅。錦縭的鼻子尖，門一開，她便嗅到了濃郁旖旎的氣息。那氣息中混雜了太多的味道，有女人用的染體香，有很純粹的盛年男子氣息……仿佛還有一些血腥味似的。
門一點點開得大了，當錦縭看到里邊扶著門艱難行走的女人，她的驚愕一時難以形容。那女人身上的衣服還沒有穿好，頭發披散著垂到腰際，小半步小半步地挪著。她想獨自站直身子，可是一松了手便是踉蹌了一下，直奔錦縭身上撲來。
錦縭狠狠地屏息著，這女人身上，滿滿的都是那味道，是那男人的味道。
她又扶著錦縭的椅子，緩慢地直起身。錦縭睜眼瞧著她的面容，即便如斯蒼白，也只教人覺得病弱西子勝三分，而她眼角眉梢之間的媚態，是別的女人怎樣東施效顰也學不來的。那是生來便有的，無需刻意做作，哪怕這面容現在是因痛苦而扭曲的。
她也在看著錦縭，與錦縭看著她的眼神不同，錦縭是驚恐的怔忪的不知所措的，而她，卻是一眼就將錦縭看個通透明白。她坐到了錦縭身邊的椅子上。人一沾到椅子便整個地縮了進去，頭枕在椅背上，攢了好一會的力氣，才說出話來，是朝外邊的軍官的。「來人——」
賀軍官聞言走了進來。
「麻煩幫我叫一頂轎子過來，另外……幫我煮一碗紅糖水，現在就要，記得里邊要放姜汁和艾葉。」
賀軍官恭恭敬敬地應了退下去。
錦縭听那軍官叫她白小姐。她听了白小姐的話只覺得更加心驚膽戰，下意識地去看這個白小姐。
「瞧你這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我都沒怎麼樣，你跟著來什麼勁？」白小姐悠悠地問道。
錦縭知道她們談話，在里間必是听得到的。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了積壓了整整一個下午和一晚上的怒火︰「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
白小姐使勁仰起頭來看她半晌，像是听到了如何驚天的話，她又無力地靠回椅背，覺得無比好笑︰「糟蹋自己？呵呵……但凡能順著他的心，便是要我怎樣都甘願的！」
錦縭顫了兩顫，她以為自己是听錯了。
錦縭不再看她，卻是要咬掉了下唇，直到口中彌漫了血腥味……這味道直教她欲作嘔！
「怎麼著？你這是打算著寧為玉碎了？我還就告訴你，你死不成的。既然到了這里，你就死了心吧，生死命途，全都得由他掌控了！」
錦縭依舊不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一句話都不願多說。那個白小姐說的越多便越是教她絕望……她總歸是不願意讓自己絕望的。
賀軍官已經叫來了一頂軟轎，紅糖水很快也送了進來。白小姐近乎貪戀地飲著熱騰騰的汁水，皺起的眉頭總算稍微舒緩那麼一丁點。錦縭側著頭看著這位白小姐，不知為何，心中的鄙夷竟然化作了憐憫。
錦縭還在出著神，忽然有一道低沉慵懶的男音自里間傳來，似倦怠，似醉酒，然而更多的是漠視一切的悠然冰冷，听在錦縭耳里簡直是死神的召喚。他說︰「來人。」
賀軍官面無表情地給錦縭松了綁，錦縭已經做好了準備重得自由的第一時間就一躍而起拼死也要沖出去！然而她被綁住手腳三個多鐘頭，莫說是跳起來，就是動一下已是不能。她像是個拴著線的皮影人偶，被賀軍官一把推進了通往里間的紅松木門。
白小姐手里的白瓷碗沒能拿穩，糖水濺了衣袖，手上也燙紅了一片，然而她像是一點沒有知覺，直勾勾地望著那片搖曳的泣淚紅燭，門板晃蕩了兩下，已經合上了。
「賀參將，麻煩你安排一下，這就送我回寧夏吧。」
賀參將在她身後一步開外的地方跟著，主子的女人他也不敢伸手去扶，只得眼睜睜看著她踉蹌蹣跚地步伐。他看不見白小姐的臉面，只覺得這背影是再沒有的淒清和倔強。賀參將忍不住問︰「白小姐不和爺一起走了麼？」
終于，白小姐回頭看了里間一眼，輕聲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