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杜瀟馳來到浪速醫院。
「請進。」一個溫柔的聲音。
杜瀟馳小心翼翼地拉開灰白色的拉門,盡量不弄出聲響。
一個安靜的女人背對著窗坐在病床前,黑色的披肩長發,發尾略有幾處波浪,和她米白色紗質的上衣彼此映襯著。沐浴在柔柔晨光中的女人就像是杜瀟馳懷里捧著的百合花,清幽淡然,內斂寧靜。日語中有一句形容女人優雅的話︰‘立サタ芍、座ホタ牡丹、ゑ姿ゾ百合ソ花。’意思是說︰立如芍藥,坐若牡丹,行猶百合。杜瀟馳想象著女人亭亭玉立,白紗裙的裙角在微風中悠然輕擺的樣子,如百合般翩然而至。
一聲金屬軸承摩擦的聲響,隱忍的,怕被發覺。
女人沒有起身,對杜瀟馳優雅地點頭微笑,她只有一條腿。
兩個巨大的金屬輪子,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這不是輪椅,而是兩面命運的齒輪,蠻橫地將一朵盛放的白色百合碾碎在其中。
「抱歉,沒有辦法招呼你。請隨意。」女人示意對面的沙發,輕聲說。
杜瀟馳將手中的百合插在茶幾上透明玻璃花瓶里,里面盛有潔淨的水,好像是剛剛換過的,透著清晨的味道,等待著這束百合的到來。
女人打量著杜瀟馳,坦誠直接的眼光像極了瀨名聰。沉默的幾秒鐘里,杜瀟馳並未覺得不舒服,因為女人溫柔的眼波好像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輕易就能漫過憂傷,浮躁,怨懟……讓它們靜靜地順從地下沉,沉到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的深處。
杜瀟馳不敢確定此時躺在近她于咫尺的病床上的少年就是瀨名聰。他那樣安靜,連呼吸都難以察覺,和酒吧那晚張狂的他迥然不同。天使和魔鬼可以同時住在一個身體里,相敬如賓。杜瀟馳覺得自己先是被他的用海神的三叉戟無情地刺穿心髒,又被他七弦琴彈奏出的天籟之音蠱惑,心甘情願地死去。
難道姓瀨名的人都天生具有某種魔力?!至少此時此刻的瀨名聰不費一言一語就已經得到了杜瀟馳的原諒。
「我是該叫你‘杜小姐’,還是叫‘effy’好呢?」女人微笑著問。
「都行。」杜瀟馳輕聲答。
「那我還是隨聰叫你‘effy’吧。」
杜瀟馳從她優雅的談吐中猜想女人一定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大家閨秀。盡管她猜不到是何種原因把女人和輪椅系在了一起,但是殘缺的身體並沒有侵蝕她的心。有如此溫婉笑容的人,一定有一顆清透的心。
「effy,你好。我是聰的姐姐,瀨名美惠。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女人坐在輪椅上微微鞠躬。
坐在沙發里的杜瀟馳也欠然地躬了躬身。
瀨名聰靜靜躺在那里,對于她們的對話全然不知。他的兩個太陽穴上分別貼著兩個硬幣大小的金屬片,圓心處連著細細長長的電線,另一頭鏈接在床頭左側一台一米多高的儀器上。屏幕顯示著不停在跳動的波段。床頭的右側是點滴架,掛著兩瓶透明的藥水。尋著細長的滴管望下去,杜瀟馳發現針頭並非扎在手背上,而是扎在手臂肘關節的內側,抽血時才會扎的地方,而且抱著層層的紗布。此時的瀨名聰並不是喊狼來了的孩子只想博得大人的注意,也不是杜瀟馳以為的簡單的酒精中毒。她突然記起想想的郵件︰瀨名聰有嚴重的偏頭痛,小童在他家發現了各種止痛藥。
杜瀟馳的心在下沉,突然被一把無形的鉤子猛地拖拽,緊縮成一團,毫無征兆的疼痛襲來,連她的呼吸也一同淹沒。
她從未想過他會病的這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