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歡喜 雪天第四

作者 ︰ 胡慕安

秋色再美,也終究敵不過冬的蕭索。當第一場冬雪將秋葉埋入自己懷抱的時候,一切都仿佛不曾在這世上有著美好的存在。

奇雅來到雪山腳下,已經有很長的日子了,大概是兩年,又仿佛是三年。一切都在變遷,但門外的遠山,萬年積雪,山下的平湖,千秋無冰。

這年的冬雪似乎來得太早,小樓的雪檐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孤單。雪檐下,奇雅依偎在藤椅中,眨眼間,雪山與藍天都環繞在身邊,但是她卻像雪檐一般,覺得孤單。

隨身的丫環青芽已經長大,隔些日子便會到湖邊的集市,時常見不到那個小丫環的身影。院子的另一邊,阿福在忙著劈柴,他的皮膚被夏天的太陽曬得黝黑未退,頭上綁著青色的發帶,汗水早就把發帶浸濕,他稍敞開胸前的衣襟,露出精赤的胸膛。

每到冬日,阿福總會預備出一屋子的柴火,所以就算是數九隆冬,奇雅也不曾覺得寒冷。一個孤單的人,若是不能活的舒心,便和死了沒有區別,奇雅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好像阿福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只要是小樓里的活兒,阿福總會做的很好。

他的話不多,但每每言語,總會不經意的露出對奇雅的感激之情。

他視奇雅為自己的主人,但奇雅卻從未將他當作奴隸。阿福認為,奇雅救了他的命,將他從原來的主人身邊贖出來,那麼奇雅便是他的主人。所以就算是奇雅最初幾次將他打發離開,他也不曾離開這小樓半步。

這樣的日子,陽光明媚,冬雪新降。奇雅懶懶的合眼睡去,竟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小姐,你看我帶來了什麼。」青芽剛從集市回來,身上還帶著風吹到肩頭的雪沫,她拿著一匹錦緞,展在了奇雅的面前。

金絲壓線,彩繡盤錦,陽光下閃著奇幻的光彩。

「真漂亮——」奇雅指尖滑過錦緞,柔軟光滑,就像是指尖觸到了美人如瀑的長發,「集市上會有這樣的好東西麼?」

青芽搖頭道︰「當然不是,這是從一個外埠貨商那里買來的,他本打算自己留著,卻被我看到了,覺得這樣美的錦緞我從未見到過,便用大價錢買了過來。」

「這本來是人家心愛之物,你何必強買到手。」奇雅笑著搖頭,言語中卻听不出一絲嗔怪,對于這個貼心的丫環,奇雅總將她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呵護備至。

「小姐,你可知道,這樣的錦緞是江南織造為了太子大婚,特備下的試制之物。」青芽得意地將錦緞在身前比試,「我覺得穿上它,就像是公主一般,試制的東西都這樣美,不知道未來太子妃的嫁衣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奇雅的心沉了下去,她模糊的想起石榴坡前,那個高貴優雅卻陰暗的身影,「拿去做自己喜歡的衣服吧,我想在院子里呆一會兒。」

青芽覺得奇雅有些落寞,便也不敢再說什麼,「我去廚房給小姐煲一鍋及第粥吧。」

奇雅點頭,卻擺手道︰「算了,這樣好的天氣,你叫上阿福,我們到集市上去吃點好東西。」

青芽有些猶豫,笑著拉住了奇雅的衣袖︰「小姐,我剛剛從集市回來,實在懶得動彈,不如讓阿福陪你出去,可好?」

奇雅聞言,有些詫異,實在不解這向來最愛熱鬧的人為何今日不願出門,嘆息道,「也罷,你想要在這里,就隨你吧。」

青芽的眼中閃著驚喜的光彩,仿佛充滿期待,卻又扭捏羞澀,小女兒的心呀,捉模不透卻沒人願意多去捉模。

小鎮,長街,遠山巍峨,平湖清澈。雪山平湖,裹挾著這世上最純淨的雲海,從遠方而來,卻從不駐留。

奇雅伸出手,指縫中透出高原明亮的陽光,一片雪海,干凜的風夾雜著樹丫上的雪沫,撲面而來。她的身邊,身著藏裝的村民零散的錯身而過,日子慵懶卻讓人留戀。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早,不知道這里以前也是這個樣子的麼?」奇雅喃喃道。

「我記得有一年的雪,壓塌了牛棚,幾十只犛牛一下子就沒了。」阿福隨手撢了撢肩頭的雪,「之後的幾個月我每天只能吃到一頓冷飯。」

奇雅轉頭看著阿福,他的皮膚黝黑,胸膛精壯,目光明亮得如高原上的蒼鷹。她突然笑了,就如一潭平靜的湖水,安靜而清幽,「那麼咱們今天吃些好東西,你喜歡吃什麼我們就吃到飽。」奇雅伸手一指,阿吉酒館木質的招牌,隨風擺動,大大的酒字格外耀眼。

這是方圓百里,唯一的酒館,卻也是最好的,就算是長樂地最好的酒樓里最好的廚子做的最拿手的酒菜,也不及阿吉師傅的一碗醬牛肉來的美味。

奇雅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胳膊支著頭,看著遠處的平湖,廣博的湖面上,漁船顯得零星孤單,為了生計的漁人就算在天寒地凍的日子里,也依然不能休息片刻。

阿吉酒館里,生意火爆。阿福招呼著店小二,吩咐著各式酒菜,看著忙碌卻面色滿足,他將熱騰騰的女乃茶倒入了奇雅面前的杯中,「小姐,趁熱喝。」

奇雅微笑著捧起杯子暖手。

門外,一個老者蹣跚而來,俯身將氈帽放到身前,掏出隨身的板弦,唱出悠長的歌謠。那老者面容蒼老,仿佛每一道皺紋中都藏著悲哀的血淚。

——

雪山腳,桃花樹,美人倚磚牆。

統嘎急,銅欽嘆,何處葬情郎。

伽達山,七寶聚,誰得真菩提。

——

板弦聲音清脆,節奏歡快明媚,但那老者聲音低沉沙啞,歌聲淒涼悲哀。

奇雅靜靜的听著,不覺喃喃道︰「為什麼他的歌聲這樣悲哀?」

「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看似快樂的事情,實則都是悲哀的。」阿福苦笑道。

「他的歌里唱的是什麼?」奇雅好奇。

「唱的是圖格里王。」阿福道。

「圖格里王?」奇雅重復道。

「四百年前,高原上興起了伽達王朝,數百年來統治著這片淨土,就連高原上最高的山,也被命名為伽達山。」阿福嘆息道,「圖格里王是伽達王朝最後的君王,正是在他的英明統治下,王朝迎來了從未有過的輝煌時代,也正是因為這種輝煌反而斷送了王朝的命運。」

「他死了麼?」奇雅驚問。

——

千山雪,萬丈湖,馬蹄踏廟堂。

白玉刀,絳紅袍,千軍斬惡狼。

時得意,失意時,嘆息埋恨冢。

——

老者泣淚悲訴,聞者動容。

「他本想揮師東征,卻遭到了朝廷嚴酷的討伐,雙方在川南僵持了一百三十一天,直到最後一戰,卻不想伽達軍中嘩變,圖格里王被叛軍所殺,尸首被送到了當時朝廷的鎮西將軍蘇萬年那里。」阿福又嘆息。

「蘇萬年?」奇雅插話道,「他可是當今的右丞相?」

阿福點頭,道︰「正因為伽達一戰,蘇萬年便逐步在朝廷中站穩了腳跟。」

「蘇丞相是如何處置圖格里王的?」奇雅問道。

「他本打算將靈柩以君王之禮厚葬于雪山之中,但起陵之日天降雷雨寸步難行,實為大凶之兆,蘇萬年便將尸首焚為灰燼。」阿福道。

「那些灰燼呢?」奇雅覺得這個故事實在駭人,卻又好奇地不停追問。

「蘇萬年交給了伽達王朝的沒落貴族。」阿福回答。

「為什麼不交給他的後人?」奇雅又問,「難道是擔心朝廷追究,便逃離了?」

阿福搖頭道︰「不知道,傳說為了避禍,圖格里王的後人帶著他神秘的寶藏消失了,在最後一戰開始之前,便已經不見了。」

「那些後人又怎知是最後一戰呢?圖格里王又怎麼會在最後一戰開始前便做好了戰敗的準備呢?」奇雅不屑冷笑,「想來就是為了詆毀他才會有的謠言。」

「但是,那些寶藏卻是真的——」老人突然停住了悲傷的歌謠,渾濁的眼楮看向奇雅,他的聲音卻比歌聲更加讓人難過。

「白玉刀,絳紅袍,千軍斬惡狼。」奇雅突然低聲吟唱,嘆息道,「若真是這樣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又怎會允許後人帶著整個王朝的財富消失在茫茫高原呢?」

「那是因為——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後人會為他完成那他無法參與的最後一戰。」那老人慢慢地朝著奇雅走去,他的步伐很沉,仿佛想要讓人知道他已垂暮,已不具備任何威脅,他站在奇雅的面前,「他希望他的後人,帶著王朝的財富,取得他未曾染指的勝利。」

高原的陽光刺眼而明亮,從酒館寬大的窗子照進了進來,照在了那老人的臉上,他的臉蒼老而憂傷,但卻閃爍著高貴的光,那股高貴仿佛與生俱來,但是在那布滿了憂傷和苦難皺紋的臉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雅,仿佛伽達山頂的雪,千年風霜卻依然純淨如降落那一刻。

也許命運讓生活轉變了方向,但與生俱來的貴族之氣卻無法被命運磨損半分。

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已經老了,但也許姑娘你能看到那樣的一天,烏拉薩德魯瓦卡薩奧——」老人轉身,拾起破舊的氈帽,依舊蹣跚而行,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奇雅望著老人的背影,出神許久。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掏出一塊散碎銀子,遞給阿福。

阿福笑著搖搖頭,將銀子塞回了奇雅的手中。

奇雅不解︰「他——」

「他是個唱曲兒的藝人,但在剛剛——在你面前,他只是贈送祝福的一個老人家罷了。」阿福笑道。

「那他最後說了什麼?」奇雅望向阿福。

阿福默默地看著奇雅,平平道︰「願伽達山神保佑你。」

奇雅一愣,隨即釋然一笑,「我本應該請他坐下來喝一杯熱女乃茶的。」

「上菜咯——」店小二洪亮的吆喝聲驚動了鴉雀無聲的酒館,人們又開始高談議論。飯桌上,已經擺上了酒菜,招牌的醬牛肉格外鮮香。

酒菜很美味,醬牛肉果然名不虛傳。

這一頓飯,阿福吃的很香。

冬日里,高原的陽光鋪灑了一片,奇雅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擺弄著手中的一碗女乃茶,笑道︰「這樣好的日子,就應該守在爐火旁美美的睡上一覺,醒來還是看見滿眼雪山、平湖一片。」

「小樓上不就可以這樣麼?」阿福不解。

奇雅擺了擺手,道︰「小樓里有青芽,她總會說‘小姐,不要坐在那里午睡,會著涼的’。」她學著青芽的樣子,吱吱的笑了起來。

「一個女孩子,到了青芽這個年紀,總是喜歡打扮、喜歡裝成阿婆說教一番的。」阿福也笑了起來。

奇雅點點頭,嘆息道︰「她終究是個女孩子,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惦記著自己喜歡的人的。」

「會有那麼一個人的。」阿福輕聲道。

奇雅望著窗外的雪山,想著那老者喃喃的祝語,突然道︰「等到明年開春,我們三個去伽達山住一陣子,可好?」

阿福一愣,隨即笑道︰「小姐可知道伽達山在哪里麼?」

奇雅搖頭,道︰「你去打听一下,總會有人告訴我們的。」

阿福搖了搖頭,伸手指著窗外,道︰「在高原的最南端,群山環繞的地方,有一座山頂就在雲中的雪山,那就是伽達山,那里四季苦寒,實在不適宜我們三個住上一陣子的。」

奇雅有些失望,「我以為山下總會有獵人的。」

阿福又搖頭,「哪有那些總會的事情呢,正是因為人跡罕至,所以高原上的人們願意相信,伽達山是神的樂土,只要心向往之,便會得到神的保佑。」

奇雅望向南方,雲霧雪山重迭而生,「那麼,你有沒有親眼見到過伽達山呢?」

回答奇雅的,並不是阿福低沉的聲音,而是馬蹄零亂的響動。阿吉酒館外,五六個騎馬的大漢匆匆而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赤紅臉的大漢,他穿著上好的紫貂,身後一個管事先生般的人,言之鑿鑿道︰「肯定就在伽達山上。」

赤紅臉的大漢也不吭聲,邁步坐在了酒館正中的大桌前,他身後的幾個人也隨即圍坐在他的身邊。

「小二,切十斤上好的牛肉,十壇好酒,再上幾個酒菜。」管事先生招呼來店小二吩咐道。

赤紅臉的大漢拔出腰間的短刀,白玉刀柄,鋒利的刀刃發出幽幽的光亮,他粗糙的手指撫過刀柄上的翦草紋飾,喃喃道︰「不論是不是在伽達山上,我們應該先找到賣刀的趙老三。」

奇雅示意阿福坐在自己的身側,低聲道︰「看來這小鎮再不會清靜了。」

阿福皺眉,不解。

奇雅以目示意,輕聲道︰「那個赤紅臉的大漢叫做霍啟,他身邊管事先生樣子的人叫做袁遠,這兩個人是天風海音樓排名前十的高手,他們向來單獨行事,今天坐在了一起,想來應該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了。」

「天風海音樓是個什麼地方呢?」阿福問道。

「這個江湖上最有勢力的莫過于合藤錦繡三大世家——江南合堂、關東藤家和蜀中錦繡山莊,但這幾家大都依靠百年積澱,才得到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地位,可若論起近十年江湖上令人聞之色變的,就只有天風海音樓了。」奇雅嘆道。

「天風海音樓在哪里呢?」阿福問道。

奇雅搖頭︰「天風海音樓不是一個地方,它是一個組織,專門收集秘密的組織,每個人都有秘密,但就算隱藏的再深,天風海音樓還是能夠知道的。」

阿福不解︰「知道的秘密越多,反而越成為自己的麻煩,實在沒有什麼可被人懼怕的。」

奇雅不以為意,「不論皇親貴戚還是販夫走卒,人只要活著就有秘密,這秘密就是他的弱點,若是知道了一個人的弱點,便得到了要命的法門,那麼這個人也不得不為你所用了。」

「所以天風海音樓有很多人?」阿福又問道。

奇雅搖頭道︰「不知道,他們有一套自己的消息傳遞方式,就算是位高如霍啟、袁遠,恐怕也不知道這個組織到底有多少人在賣命。」

「排在第一的高手又是誰呢?」阿福問道。

「是一個叫做金老三的人,但是這個人雖然武功了得,卻很少有人見到過他的樣子。」奇雅皺眉,「天風海音樓本來就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今天勞師動眾的來到這里,怕是來者不善,我們等下悄悄離開,免得惹上麻煩。」

阿福點點頭,眼楮中閃出了恐慌。

啪——酒香撲鼻,破碎的酒壇濺到了大街上。

「媽的,竟然敢用兌了水的東西糊弄老子,不想活了是吧。」霍啟身邊,一個黑臉大漢抓住了店小二的衣領,渾濁的眼中殺氣騰騰。

「大爺冤枉呀,我就是有九條命也不敢糊弄爺爺您呀,這真的是我們店里最好的酒了。」店小二雖然害怕,但仍然賠笑道,「大爺您消消氣,我再去拿一壇給您嘗嘗,這小店在鎮上開了十幾年了,都是老主顧,我們決不會做出唬弄大家的事情。」

「放屁——」黑臉大漢啐到了店小二的臉上,「老子活了這麼久,就看不上有人騙我,今天不光摔你的酒壇子,我連你也一起摔。」說著,他打橫將店小二抱起,舉到了頭頂,兩臂用力,絞著雙手將店小二摔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一早已經被水沖刷得發著亮光,酒壇子的碎片迸濺的四散,泥土胎的東西都能摔得粉碎,更何況血肉的腦袋。

阿吉酒館里靜得嚇人,人們不再說著自己的事情,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兩個人,黑臉大漢松手的霎那,有人發出了驚呼,奇雅閉上了眼楮。

每個人都知道血肉的頭顱碎裂的後果,但是很少有人會看到碎裂的頭骨是什麼樣子的,那情景往往過于血腥,若不是殘暴至極,恐怕也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招數致人于死地,店小二的頭就這樣重重的砸到了青石板子上面。

沒有聲音——沒有清脆的響聲,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甚至沒有店小二的一聲慘呼,店小二就躺在那里,卻突然呵呵的笑了起來。

誰也不會想到,他竟然站了起來,還是一副機靈的樣子,他的頭還是圓圓的,還好好的放在脖子上面,他看著那黑臉大漢,嬉笑道︰「開門做生意,本就為了混碗飯吃,若是沒有這腦袋,恐怕吃什麼也不香了。」

那大漢見店小二好好的站在那里,也是一愣,隨即他攥緊了拳頭沖了過去。

「小黑——」袁遠的聲音不緊不慢,「他只是一個跑堂的,你和他較勁做什麼。」

那黑臉大漢聞言,收住了腳步,怒氣沖天的坐了下來。

「阿吉在哪里?」霍啟收起了白玉藏刀,挑眉望向店小二。

店小二依舊嬉笑著︰「我們掌櫃不在家。」

「那麼阿吉酒館誰當家?」霍啟冷冷笑道。

「當然是掌櫃當家。」店小二道。

「既然當家的不在,開門做什麼生意?」霍啟竟從腰間掏出了火折子,「不如,放把火燒了這破地方,反正酒館里最多的就是酒,我就不信這火燒不了一天**。」

「我看未必——」袁遠突然搖頭道。

霍啟挑眉,譏笑道︰「若是你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輸的人跪下來磕頭叫三聲爺爺,如何?」

袁遠仰頭大笑,拍手道︰「妙極,妙極。我就跟你賭一把。」說著他也掏出了火折子,迎風一晃,火星四散。

霍啟將一壇酒潑灑到了酒櫃上,隨即他竟然真的將火折子湊近酒櫃。那酒櫃上滴灑著陳年的好酒,酒櫃里放著二十八壇老酒。

火,之所以危險,就在于它的溫度。此時的阿吉酒館,就是個熔爐,灼熱,讓每個人都感到了危險。

四散奔逃。

奇雅拉起了阿福,慌忙地翻出了酒館,卻在離開的剎那,發現了酒館中有一雙眼楮,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眼楮。

奇雅的心突然一沉,她連忙再次回頭,卻只見火光。霍啟和他身邊的人並沒有離開,店小二也沒有離開,他們就站在酒館里,戰在大火之中。

「小姐,快走呀——」阿福拉了奇雅的袖子,催促道。

奇雅回過神來,與阿福快步離開了火場。

「小姐,你在想什麼?」萬頃平湖,蒼鷹盤旋不離,阿福的聲音喚起了出神的奇雅。

陽光下,五色的頭巾遮住了奇雅大半的臉龐,但美麗的眼楮清澈的就像是湖水上斑斕的閃光。她笑著搖頭,面色平靜柔和︰「沒有什麼——」她的目光望向遠處,臉上的平靜慢慢的凝滯。

一個女人,一個傾城絕色的美人。花青的皮毛斗篷裹住了她的臉頰,卻讓那美麗的臉龐更加嬌俏。

那個美人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美得像胭脂色的梅子酒,明艷而誘人,只要是人都會醉倒在這樣濃烈的香醇之中。

她向奇雅走來,身邊仿佛帶著高原上最難捉模的彩霞,不論是誰都會融化在那種奇跡之中,就像是夢幻中的佳人,如春日桃花般的新鮮美艷。

「還記得我麼,奇雅?」她的聲音就像是昆侖山上的美玉相擊,清脆悅耳卻不失綿遠悠長。

奇雅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見,旻穗。」

旻穗聞言,釋然一笑,道︰「江南一別,應有三年未見面了。」

奇雅點頭,「看來你的傷已經調養好了。」

旻穗眼帶感激,喃喃道︰「那次,我以為再無生還可能,我想當面感謝李先生,但是現在恐怕已經不能了。」

奇雅的眼中閃出了溫柔的光彩,她軟軟道︰「先生離開合堂之前,最掛念的就是你,不過好在你已痊愈,他總算了卻了一樁心願。」

旻穗的心沉了下去,聲音哽咽道︰「也許是我連累了先生,若不是因為我的傷,先生和你應該還在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奇雅走近旻穗,輕輕抓住了她的肩膀,平平道︰「現在我們也都過著那樣的生活,只是我們兩個人並不在一起罷了。」

旻穗突然抬頭,美麗的眼中糾結出一抹冷冽,「是誰?我問過我哥哥,他並沒有告訴我,你那天就在先生的身邊,你也知道是誰對不對?」

奇雅看著旻穗的眼楮,那種冷冽讓她覺得熟悉,冷冽得仿佛就像是一把烈火,能夠點燃出每個人心底最深的仇恨,但她卻只是淡淡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你難道從沒有去打探過麼?先生走後,你難道從沒有想起過他麼?」旻穗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輕慢。

奇雅長長的嘆了口氣,道︰「當然想念,好像是每時每刻都會想起他一樣,見到了好東西,總會想到要給他看一看,卻又不得不告訴自己,他已經不在了,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你——禧恩——為什麼不為他報仇,為他討一個公道?」旻穗的臉色慘白,目光冰冷的仿佛高山上的雪,「他就這樣死了,不明不白?」

奇雅輕輕搖頭,卻不再說話。

許久,旻穗低聲道︰「我想去他的墳上祭拜,你可以帶我去麼?」

奇雅又搖頭,道︰「先生不在這里。」

「那麼你在這里干什麼?」旻穗挑眉,氣勢凌人,「難道每天坐在那里看著雪山發呆麼?」

奇雅沉默許久,卻苦笑道︰「對著雪山發呆,也許並不是什麼難事。」

旻穗愣愣的看著奇雅,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她的唇角上揚,卻突然笑了起來︰「是和朝廷有關吧?」

奇雅一愣,不解的看著旻穗。

「朝廷——先生的死,和朝廷有關吧?」旻穗的目光清冷。

奇雅搖頭道︰「沒有的事情。」

「這兩三年來,江南合堂不再只涉足銀票錢款,卻開始和朝廷做起了買賣。」旻穗冷笑道,「為官與民謀利,這是我哥最瞧不起的勾當,但現在他卻經常來往于江南織造各處,甚至幾次去了京城。」

「也許,禧恩想到的是合堂百年的基業,他所做,自然不是你我所能了悟。」奇雅道。

天色漸暗,高原上的太陽,終于漸漸西垂,大地卻被染上了一片赤金。旻穗終于失望了,她輕聲道︰「也罷,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只是覆巢之下必無完卵,每個人都不能獨善其身。」

「但是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麼?」奇雅嘆道。

旻穗點頭,道︰「我們不光有自己的生活,而且還有選擇生活的可能。」

奇雅指著雪山腳下的山谷,道︰「天色不早了,今天你隨我回去吧。」

旻穗遙遙頭,道︰「不了,我還有事情。」

「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會黑了,你一個女孩子,要去哪里呢,高原上住家總是很少的。」奇雅關心道。

旻穗笑道,「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的走過很多地方的呀,你又何必為我擔心呢?更何況今天我還要見一個人。」

奇雅點頭,道︰「那麼,你萬事小心。」

旻穗笑道︰「後會有期——」她轉身,步伐堅定,決絕而去。

阿福轉頭,看著旻穗的背影,嘆息道︰「這就是江南最美麗的女子,吳儂軟語才能雕琢出的精致佳人。」

奇雅一愣,怪道︰「你又沒有到過江南,為何生出如此感慨?」

阿福嘆息道︰「江湖上都說丞相之女蘇小姐是第一美人,依我看,江南合堂的樓旻穗才是絕色傾城。」

奇雅不禁莞爾,「江湖上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阿福拍著頭,傻笑道︰「酒館里,大都會有人議論著外面的事情的。」

「除了女人便是權勢,你們的議論,也不過如此罷了。」奇雅笑道。

「都是些個粗人,畢竟不會那些風雅的談吐。」阿福憨厚的笑了起來。

奇雅望向遠山,白雲下,雪山隱沒卻更顯神秘。若是人間有仙境,恐怕雪山下的山谷與平湖外的草原相交處的那個小樓,就是最美麗的地方。

奇雅突然轉頭,嘆息道︰「阿福,我們回小樓吧,告訴青芽,收拾東西,我們盡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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