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歡喜 青芽第五

作者 ︰ 胡慕安

天色漸晚,太陽已經落下,高原上晚霞紅的耀眼,正因為晚霞的光芒,黑暗才不會那麼早的降臨在雪山下的山谷之中。

小樓上早已點起了燈燭,青銅雕鏤的燭台,古拙而不失雅致。

青芽一身淡紅小襖,發髻高挽,燈燭下更顯嬌俏可愛,她突然放下了象牙骨筷,走到了奇雅面前,嬌聲道︰「小姐,我們的東西太多了,根本不好收拾麼,就住在這里不是很好麼?」

奇雅將李算的蕭放入錦盒中,交給青芽,道︰「只揀一些重要的帶走,其他的東西,我們用的時候再買。」

青芽不情願的接過錦盒,放入樟木箱中,又跑到奇雅身邊喃喃道︰「可是小姐,阿福沒有離開過這里,如果去了別的地方,他會不會不習慣,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我不想因為這樣就和他分開。」

奇雅搖頭,「阿福說過,不論我們去哪里,他都會跟著,而且,如果他不願離開高原,那麼就在小樓里住下。」說著,她又將一套古書交給了青芽。

青芽接過古書,默默道︰「這書還是李先生最喜歡看的呢,李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也沒有這樣頻繁的搬家呀。」

奇雅聞言,終于看向青芽,苦笑道︰「你這小丫頭,就知道偷懶,繞來繞去就是不想快點收拾東西離開。」

青芽鼓腮,俏聲道︰「真的是不想離開呢,小姐,我們還是不要搬走了吧,在這住著多好呀。」

奇雅看著青芽,嘆了口氣,道︰「我也很喜歡這里,或者過個兩三年,我們再回來,好不好?」

「不好——」青芽將古書放到了桌上,皺眉道,「如果小姐想要搬走,那麼就請小姐自己離開,青芽是絕對不離開這里的。」說完,她竟然轉身跑出了屋子,留下了一臉錯訛的奇雅。

「你站在那里做什麼?」奇雅望見阿福站在門口,忙問道。

阿福回頭看了一眼跑遠的青芽,又轉頭看著奇雅,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道︰「馬車已經套好了,不知道小姐打算搬哪些東西上車呢?」

奇雅聳肩,苦笑著指了指門外︰「你和他一樣,也不願意離開吧?」

阿福慢慢的走進屋子,低頭將桌上的古籍規整好,輕聲道︰「一個人正是因為有感情才會顯得可愛,若是對這世間的事物都冷眼相待,那麼不論是那個人,或是那樣的人生都是毫無生氣的。」

奇雅低頭沉思,冷笑道︰「听這話,你也覺得我不近人情,對不對?」

阿福搖頭,俯身做到了奇雅的面前,笑道︰「我從不這樣認為,相反我覺得小姐你雖然看似清冷,卻比誰都愛著生命,也正是因為這種愛,你才比我們更加小心珍視著現在的生活。」

奇雅抬頭,明亮清逸的眼眸中閃出一絲詫異,嘆息道︰「如果避世能夠讓我們保持無憂無慮的生活,我覺得離開一個熟悉的地方就是值得的。」

阿福點頭,道︰「我們每個人都不願意變遷,因為變遷可能意味著掛礙恐懼,甚至是生離死別,但是這種對變遷的擔憂,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看得到的。」

「因為感覺到了可能的恐懼,我帶著你們選擇躲避,這難道錯了麼?」奇雅苦笑道。

阿福搖頭,道︰「小姐你沒有錯,但是不願意離開這里的青芽也沒有錯。」

「從小她便隨先生四處行走。」奇雅執拗道。

「我不知道青芽曾經和小姐走過多少地方,但是從中原遠徙雪山,這便是她同小姐一起走來的,所以她不會輕易的拋下小姐的。」阿福的聲音平和,溫暖的就如冬日正午的陽光,充滿了希望和包容,「小姐來到這高原山谷,應該有三年的時間了,三年的時間,不論對于哪一個人,都會對這雪山腳下的小樓有著難以割舍的感情的,所以若非有一個足以打動青芽的理由,我想她不會心甘情願的離開這個地方的。」

奇雅目光清冷,一種熟悉的恐懼和絕望滿散在奇雅的心頭,就仿佛三年前站在李算墓前一般,對未來的恐懼夾雜著對當下的絕望,陰雲般似乎從未曾散去,躲避的只是時間,卻從不曾躲開那些世事。奇雅的臉色慘白,她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突然發現,她想要離開的理由並不能夠讓她覺得可以令人信服。

阿福就坐在奇雅的對面,他清楚地看到奇雅低垂著眼楮,面色慘白如紙,他又平平道︰「小姐,恕我斗膽,今日所見的樓旻穗,是否就是你想要離開的理由呢?」

奇雅一陣嘆息,將頭埋入了雙手之中,「三年前,我和青芽來到這小樓,就是為了躲開可能會發生的恩怨糾紛,我只想帶著青芽,過上與原來那樣毫無牽掛的日子,但樓旻穗就意味著那些我們想要躲開的事情。」

阿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我想問小姐,三年前你想要躲開的事情,至今是否已經完結?」

奇雅搖頭,道︰「我想,應該沒有,就算有人以死亡為代價,恐怕也沒有換得我與青芽的平靜生活。」

「樓旻穗已經找到了你,就像是過去永遠都不會被躲避,已經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是麼?」阿福嘆息道。

奇雅又搖頭,道︰「我不知道旻穗怎樣找到的我,我更加不知道她會引出怎樣的事情,我怕因此會卷入更多的人,我怕再會見到生離和死別。」

「我小的時候,害怕游水,我的兄弟們每個人都能夠在湖中嬉戲,只有我傻傻的呆在岸邊。」阿福的眼中充滿了孩子氣,童年不論對哪個人來說都是無憂無慮而快樂無比的,「看著他們在湖里面玩得開心,我羨慕的要死,但是卻不敢下水,我不知道水有多深,我害怕嗆水,我更害怕下到水里會被水鬼捉去,再也回不來了。」

「那麼,你的兄弟們不會招呼你一起去玩麼?」奇雅問道。

「他們招呼了我幾次,但是我都只是害怕而不敢和他們一起去玩,再後來,我的堂哥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了我的叔叔。」阿福道。

「你叔叔是怎麼做的呢?他有沒有教你游水?」奇雅問道。

阿福搖頭,壞笑道︰「他把我扔到了水里,然後自己離開了。」

奇雅驚叫道︰「那麼你怎麼辦呢?」

「我開始慌張的掙扎,想要大叫卻張嘴喝了好幾口水,我感覺我可能就這樣死掉了,結果我絕望的攤開雙手,等著沉入湖底。」阿福道。

「結果呢?」奇雅忙問道,「你的叔叔有沒有回來救你?」

阿福皺眉,笑道︰「為什麼他會回來救我呢,你不要認為每個人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施以援手。」

「可是,你並沒有淹死呀,你現在不還是好生生的活在這里。」奇雅不解道。

「攤開雙手之後,我其實並沒有沉入湖底,相反,因為我手腳放松,反而整個人浮了起來。」阿福一臉得意,他攤開雙手,笑道,「我從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學會游水。」

奇雅將信將疑,瞪大眼楮,看著阿福。

阿福又道︰「我回到家,站在我叔叔的面前,你猜猜他對我說了什麼?」

奇雅沉思道︰「他應該不會夸獎你,他大概會想到你可以自己爬出湖底的。」

阿福點頭,道︰「你們兩個人倒是想的一樣,我叔叔對我說,沒有什麼是值得躲藏害怕的,放手一搏反而沒有了恐懼,以後我大可以和堂兄弟們到湖里去玩,也許有一天,我的水性會比他們每個人都好呢。」

奇雅清冷的目光望向阿福,淡淡一笑,道︰「你也不想離開這里,對麼?」

阿福搖頭,他的目光沉著冷靜,語氣卻溫潤平和,「我是怎樣想的並不重要,你是我的主人,你去哪里我自然跟隨你到哪里,但是我們可以從中原躲避到這里,也可以從這里躲避而去,可是小姐你的心里要有一個底線,我們打算躲避到什麼時候。」

奇雅扯動嘴角,沉思不語。

「樓旻穗代表著的過去,尋你而來,這並不可怕,你所想到的恐懼都還未曾發生,你可以試著做一些改變,讓我們三個人在之後的日子里不至于那樣恐懼。」阿福突然伸手拍了拍奇雅的頭,笑了起來。

奇雅被阿福的樣子逗笑了,她點了點頭,道︰「有些事情,我想再仔細想想,這些東西就都放在這里吧,我想先睡下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阿福滿意的點頭,起身離開。「小姐,如果一件事情發生了,那麼只能說明它就是應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事情,我們又有什麼可擔憂的呢?」他斜倚著門欄,笑著轉頭,指了指奇雅。

奇雅點了點頭,搖手示意他離開了。

清晨,高原的陽光總是伴隨著鮮紅的朝霞,萬里金光一片。陽光就灑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這片有著雪山、湖泊、草原、溪流的淨土,在初冬的早上,盡管陽光普照,卻依然擋不住冬日的苦寒。

小樓里,爐火燒得正旺,就像是太陽趕不走冬日的嚴寒一般,再溫暖的爐火也沒有辦法讓小樓上的人感到暖和。

奇雅覺得很冷,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心里面的寒冷讓她覺得無處可藏。

青芽的屋子里,收拾得十分整齊,這個小丫頭從來做事情都是有條不紊的,她知道李算和奇雅都喜歡干淨,而且她也願意讓自己住的舒服整齊。

但是這個早上,她的屋子里干淨的反常,因為沒有什麼屋子,在早上干淨得一塵不染,除非它的主人根本就沒有住在這個地方。

「也許青芽只是出去玩得太晚,沒有能夠回來。」阿福小聲道。

奇雅搖頭,道︰「不可能,她一個女孩子家,在這個地方又沒有熟識的人,整夜不歸顯然不是理由。」

「也許她早上出去,我睡得太死並沒有發現。」阿福又道。

「也不可能,她最怕冷,這樣的早上她不可能四處走動,她更願意暖烘烘的守著火爐。」奇雅打開衣櫃,櫃子里青芽喜歡穿的衣服已經不見了,甚至是剛剛買來的錦緞也不見了蹤影。她突然冷笑道︰「看來是做好了打算,不再回來了。」

「她一直不想離開這里,就算離開,應該也不會走遠吧。」阿福道。

奇雅伸出一根手指,關上了衣櫃,「說什麼不願意離開這里,都是騙人的話,若不是早有離開的打算,也不會將東西收拾得這樣整齊。」

阿福皺眉,輕聲道︰「也許是遇到什麼事情,或者是被人擄走了?」

奇雅轉頭,冷笑道︰「平日里,她獨來獨往也未見有人將他捉走,難不成這次是自己收拾好了東西,恰好就遇到了壞人?」

「那我們要不要找她回來問清楚呢?」阿福問道。

「當然要找她回來,就算逃跑,也要先給我一個交待。」奇雅清冷的眼中,燃燒著絕望的光芒,憤怒讓她喪失了理智,「你去集市上,找一個獵人,有經驗的獵人,最好是帶著弓箭,然後我們一起去捉小白兔。」

「可是小姐——」阿福想要爭辯。

「快去,照我說的做,難道連你也要騙我?」奇雅的聲音顫抖,她就像是瀕死之人,放棄了掙扎,只為了殘存的一絲氣息。

青芽從小便和她相伴,她從未想過青芽會在這樣的情景下離開,而且沒有話別,悄無聲息。李算死後,青芽便是她唯一的伙伴,就像是另一個自己,她無法容忍在自己將要第二次逃離世事的時候,青芽的離開。她將這種離開看成是一種背棄,無助讓她更加絕望,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找到青芽,她不能夠允許自己再一次孤單。

阿福想要說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他只是不想將奇雅逼入絕境。許久,他默默地轉身關上房門,走到了院子里。

太陽已經升的老高,萬里無雲卻冷風凜冽,蒼鷹盤桓在上空,仿佛有鋪天蓋地之勢,久久不去。阿福抬頭,不禁皺眉。

領頭的蒼鷹突然俯沖,鳴叫之聲震動山野。

阿福開始奔跑,近乎瘋狂的沖上了身後的雪山。

蒼鷹,幾乎是高原上最神聖的生靈,人們相信,它們能將自己的靈魂帶入上蒼,也正因為如此,人們最後的歸宿便是隨著蒼鷹遠徙高原雪域。

所以,它們從不食腐肉。也許,冬日里彌漫著熱氣的鮮血,更能夠招來這種連通生死的神物。

血,青灰的山石上,流淌而下,干冷的天氣里,已經開始凝結出美麗的斑點。清白的雪沫隨風附上刺目的鮮血,仿佛生死已經變得無言而驚心。

阿福轉過頭去,不忍再看,那個曾經帶著錦緞窈窕而立的姑娘仿佛還在小樓里,充滿了生氣。

「青芽——」阿福身後,奇雅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撲倒冰冷的尸體旁邊,抓住了青芽的手。那雙手早已冰冷堅硬,大塊的血漬漸漸凝結。

青芽安靜的躺在山石上,美麗的眼楮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靈動,瞳孔中清晰的倒映著遠處的雪山,群山層疊,壯闊裹挾著萬年積雪,融水自山頂緩緩而來,仿佛生命匆匆,棄去難以。但是,死不瞑目。

青芽胸前的傷口已經凝結,一把短刀插在上面,鮮血早已沒有了溫度。幾只蒼鷹已經等在了不遠處,扇動翅膀仿佛片刻便會飛撲而來。

奇雅慢慢放下了青芽的手,她取出絲絹手帕,小心的擦拭去青芽臉上的血,她低頭看著那把短刀,刀刃發出了幽冷的光。

奇雅攥緊刀柄,用力拔出了短刀,而後用絲絹小心擦好,遞給了阿福,「幫我收著——」

白玉刀柄、翦草紋飾,與前日在酒館所見一般不二——阿福接過短刀,只是愣愣的將東西拿在了手中。

奇雅又將青芽的裙擺整理好,皮毛的滾邊依然柔軟舒服,盡管躺在山石上,但青綠色的裙擺卻嶄新干淨。青芽是喜歡這樣的,甚至她的發髻都像平時一樣紋絲不亂。青芽身邊的包裹,每一件都是她最喜歡的,奇雅每收拾一件衣服,就會默默地想起青芽穿著那件衣服時候的樣子。她一件件打開,而後又一件件疊起,最後將包裹整理好,放到了青芽的身邊。

奇雅的臉色蒼白,仿佛隨時就會倒下一般,但是她並沒有倒下,相反,她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從容淡定。她伸出手,附上了青芽的眼瞼,那雙美麗的眼楮慢慢閡上,世界在那瞳孔中,卻消失在別人的眼楮里。

奇雅站起身,單薄的身子卻站得筆直。她拿過阿福手中的短刀,冷冷道︰「阿福,將她葬在這雪山之中吧,她本就喜歡這個地方,不然也不會出走。」

阿福點頭,卻又為難的站在原地,「小姐,蒼鷹已經來了——」

「那麼就將它們趕走。」奇雅將短刀拿起,一只手擎住了刀刃,仔細地看著刀柄的翦草紋飾。

「不如就像這里的村民一樣——」阿福輕聲道。

「入土為安。」奇雅打斷了阿福的話,語氣生硬,不容置疑,「她來自江南,並不是這里的村民。」

「但為什麼不讓她和這里的人們一樣呢?」阿福仍不死心。

奇雅挑眉看向阿福,深吸了一口氣,道︰「阿福,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經歷過生死離別,一個人死的時候,你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將會有多麼想念她,隨著時間越來越長,你才會知道自己有多麼舍不得這個人,我曾經經歷過這樣的離別,所以,我不希望當我想念青芽的時候,我連她的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她將短刀收起,轉身離開。

「小姐,你要去哪里?也許物有相似,若是真的殺人,也沒有必要留下破綻讓我們發現。」阿福見奇雅想要離開,忙說道。

奇雅回頭,嫣然一笑,道︰「有人一拳打過來,你不能閉眼,總得睜開眼楮看著拳頭打向什麼地方,才能夠躲閃。就象你說的,沒有什麼可以恐懼。」

「我和你去。」阿福道。

奇雅搖頭,「這里的事情,才是我最掛心的。」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走到了青芽的腳邊,目光望向遠處,青芽腳下,山路環繞,「這條路通到哪里?」奇雅問道。

阿福搖頭︰「應該是轉山的人們留下的。」

奇雅皺眉,「我去看看,你不要跟來,另外,幫我找找昨天她買來的錦緞去了哪里。」

遠山蒼茫,山路蜿蜒,入冬的茅草枯黃零散,奇雅的腳踩在茅草上,發出吱呀的響聲。山谷中,竟然有一棟院落,矮木圍牆,院門半掩。

奇雅猶豫著推了下院門,小門竟然沒有上鎖。

「請問,有人在麼?」奇雅清了清喉嚨,喚道。

院內無人,排架上散布著青稞跺,四下安靜的讓人不安。

奇雅抽出了白玉刀柄的短刀,慢慢走到房門口,刀尖輕輕抵住房門,小心的將門打開。

屋子里,漆黑一片,陽光從門口照進屋子,牆壁上映出房門的光亮,但除了那四方的光亮,依然黑暗的令人恐慌。

奇雅突然打了個冷顫,回頭看著身後,她的身後遠山環繞,雪山腳下的山坳,飛鳥罕至,陽光在一天的某個時候明媚的讓人歡yu,但更多的時候,留下的只是群山的影子。

奇雅握緊了手中的短刀,冬日的冷風,讓她的手依然不自主地顫抖,她斜倚著門框,望向屋內,光線微暗,屋內無人,烏木的方桌靠著一面牆壁,桌上放著碗筷。奇雅走進屋子,四下里十分整齊,方桌的對面,一張小小的木床放置在牆角,被褥嶄新,瓷枕上花紋繁復,奇雅想要看的更清楚,環顧四周,卻詫異的發覺屋子里根本就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便是敞開的房門。

她湊近桌子,掀開了桌上的砂鍋,鍋內粳米粥還是溫的,米香在鍋蓋掀開的剎那充滿了屋子。這樣的清苦之處,有這樣一鍋米粥,讓人從心理覺得踏實。

但是此刻,奇雅卻並沒有那種踏實的感覺,相反,一種恐懼甚至比雪山上吹來的風更讓她覺得寒冷,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身後的木床上,一雙鬼魅的眼楮正在警惕的盯著她,仿佛只要她一動,那雙眼楮便會撲過來。

奇雅不敢動,身後也安靜的出奇。突然,奇雅縱身橫躍,白玉短刀筆直的刺向了身後的眼楮。

她並沒有成功,那雙眼楮如箭一般竄向了屋外,陽光下,一只花白的大貓竄入了青稞堆。屋內,除了方桌和木床,再無其它。奇雅湊近木床,俯身看著瓷枕,翦草紋飾,與白玉短刀上的圖騰仿佛如出一轍。

「你是誰?」門外的陽光被人影剪斷,一個男人就站在那里,沒人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就站在了那里,他只是慢慢走進了屋子。

奇雅一愣,連忙起身,道︰「打擾了,我轉山路經此處,不想迷路無法下山,正巧看到這里有個院落,想來應該有人居住,便走來想要問問下山的路。」

「這並不是轉山的必經之路,看來姑娘的確是走錯了。」那人的聲音很低沉,仿佛說話吐字都變得很吃力。

「不知道小哥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應該怎麼走呢?」奇雅想要看清那人的長相,但那個人背光而站,除了身形,再也見不到樣貌。

「從這里出去向西,走不遠便會見到一條山溪,你沿著溪流向下游走上片刻,便會看到一條山路,沿路而下,便會下山。」那人聲音輕微,但卻能讓人听得清楚。

「我有個妹妹,生性頑皮,本是和我一同來這里的,不想我們走散了,不知道小哥你有沒有見過呢?」奇雅問道。

那人搖頭,「每天有很多人來到這里,我並沒有刻意去記住哪個是你的妹妹。」他說完便走進了屋子,背對著房門,坐在了方桌之前,開始喝起了粳米粥。他喝的很慢,卻用盡了全部的心力,仿佛身後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在這個屋子里,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一鍋溫熱的粳米粥。

奇雅又一次攥緊了白玉短刀,指節因為緊張而緊繃發白,她就站在那人身後,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能夠迅速將短刀插入那人身後的機會。

剎那間,短刀出手,身如閃電,刀光淒冷,刀尖筆直的刺向那人的胸膛。木屋漆黑,刀影迅捷,那人的手正握著勺柄,將粳米粥送入口中,奇雅等到了那個瞬間,那樣放松的一個瞬間,閉無可避。

奇雅並不知道那個人是否功夫了得,她只有一個機會去試探,若非絕頂高手,絕不可能在那個瞬間躲開奇雅致命的一擊。

但是奇雅失敗了,刀尖並沒有挨到那人半分,那人甚至連喝粥的速度都不曾減慢,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那只大貓從屋外撲向了奇雅,所以她失去了唯一的機會,她只能用短刀再次迎向那雙鬼魅的眼楮。

「姑娘好生無理,我在這里以禮相待,你卻要傷我性命。」那人慢慢放下手中的勺子,只一抬手,便止住了大貓的撲躲。

「我從未有絲毫歹意,但在這樣的地方孤單一人生活,的確讓人覺得奇怪。」奇雅據實以告。

「但我也許躲閃不及,便會被你手上的刀送去見閻王。」那人嘆息道。

「那麼真是萬幸,你還活著。」奇雅將白玉短刀收好,慢慢走出了屋子,「這屋子連一個窗戶也沒有,很難知道你是怎樣在這里生活的。」

那人一笑,慢慢的走了出來,走到了陽光里。之後的許多年,奇雅都能夠清楚地記起那個人走出屋子的剎那,從未有一個人能夠有那樣的高貴氣宇,仿佛他站在那里便是青山的光彩。

「我想,你誤會了,我並不住在這里,這屋子只是我在很久的時候搭建起來,供轉山的人們歇歇腳。」那人拍了拍袖口的灰塵,皮毛的玄色斗篷油亮發光。

「你並不住在這里?」奇雅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人們總是這樣,他們評價是非的手段,很大程度源于眼楮。若是一句話從一個面貌猥瑣的人口中說出,那麼就算是真話也很少有人相信,但若是那句話從一個連目光都讓人無法直視的人說出來,那麼就算是假話也很少有人懷疑。

「但是桌上的米粥還是溫的。」奇雅皺眉。

那人點點頭,道︰「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事情,本來我搭建這個小屋只是為了讓別人歇歇腳,可近一段日子,這里總會有人帶來一些食物,甚至——」他指了指正趴在門檻上打著哈欠的大貓,無奈道,「有這樣一只見人就會撲上去的貓。」

奇雅挑眉,忙問道︰「你可曾見過那人?」

那人搖頭,道︰「沒有,這正是我好奇的,所以近一段日子,我也在留心,看看是否能夠有緣踫到這個人。」他笑道,「我本以為是姑娘你,但好像我錯了。」

奇雅搖頭,道︰「我的確沒有這個機緣,不知道這屋內的陳設是否也是你一應提供呢?」

那人點頭,道︰「里面只是些簡陋的東西,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方便便足夠了。」

奇雅聳肩,面色輕松的說道︰「這樣寒冷的天氣,被褥倒是齊備,只是一個瓷枕,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冰涼。」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笑道︰「這個瓷枕倒是大有來頭。」

「哦?」奇雅一陣好奇。

「有個人覺得我做的這件事情是多少行善積德的,便送了這個瓷枕,讓我放到這里。」那人語氣平和。

「那是個大奸大惡的人麼?」奇雅問道。

那人笑著搖頭︰「他只是個討生計商販,也許做過許多壞事,但除了神,誰又能夠判定他的好壞呢?」

奇雅笑著點頭,道︰「這個商販是不是叫做趙老三呢?」

那人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道︰「不錯,不錯,看來他已成為這里的名人。」

奇雅附和道︰「我倒是很喜歡這瓷枕,也想買個自己用,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他呢?最近他好像忙得很,誰也不能夠輕易找到。」

「幾天前,我還在集市上看見了他,他好像在賣一些從江南帶來的絲絹。」那人道。

奇雅的笑容僵在唇邊,冷風吹到臉上,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那人伸了個懶腰,抬頭看了看太陽,道︰「姑娘可以在這里歇歇腳,再去趕路,不過我要離開了。」

奇雅禮貌的點了點頭,閃身道︰「我叫奇雅,不知你怎樣稱呼呢?」

「德麟——」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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