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往來的客商多了,有時甚至客滿,花秀雲身子日漸笨重、病痛不斷,蘇子恆一人忙不過來,春曉便少不得拋頭露面,雖然每次仍戴著布巾,仍是覺得心下不安。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舒愨鵡
蘇子恆夫婦看在眼里,不免十分愧疚,又擔心客人龐雜,害花秀雲動了胎氣,兩人商量一番過後,索性將客棧關閉,蘇子恆每日去鎮上的雜貨鋪子幫忙,只賺些零散工錢,花秀雲跟著春曉在家學習竹器編織,每逢市集,便讓蘇子恆挑著竹器去賣,好在誠如春曉所料,此處有山有水,竹器銷路不差,因此,數月下來,日子雖然清寒,倒也能夠自給自足。
見春曉面上漸漸有了笑意,花秀雲找個機會,詳細問她那日來客身份,然而問了半晌,見春曉只是垂首不答,便也不再勉強,只將自己悄悄收起的珠釵銀錠取出,好言勸道︰「春曉妹妹,姐姐雖然粗鄙,但也知人生在世,貴在自我開解,斷不可自尋煩惱。這釵並非金銀珠玉一類貴重之物,那人卻執意將它留下,想來其中必有一番道理。至于這銀錢,你也不必多心,認為人家看輕了你,興許他只是看我這小店經營不易,多給了些食宿費用罷了……」
春曉听了,心思稍稍回轉過來,仍將珠釵貼身收了,銀錠則給予蘇子恆,讓他貼補家用。
自懷孕之後,花秀雲對甜食十分偏愛,春曉想著她年紀大了,擔心血糖不好控制,便每日哄著她多吃粗糧青菜,實在饞了,便吃些香甜瓜果充數。
這一日,花秀雲又嚷著要吃點心,春曉拗她不過,只得起身來到廚房,打算蒸幾個紅糖豆沙包給她吃。這邊紅豆剛剛下鍋,就听外面一陣混亂,春曉急忙戴上頭巾,出門看時,卻見蘇子恆被兩名凶神惡煞般的衙役推搡著進來,其中一人還飛起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花秀雲也听到動靜出來查看,見狀驚叫一聲,笨拙地一路小跑,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
春曉趕忙上前攙扶,兩人踉踉蹌蹌到了近前,花秀雲帶著哭腔問道︰「兩位大爺,我家夫君一向忠厚本分,不知他究竟所犯何事?」
兩名衙役並不答言,只是四下查看搜尋,很快便將春曉她們這幾日編織的竹器都堆在一處,指著其中的葵花竹筐喝道︰「廢話少說,這些物事出自誰人之手?」
花秀雲不明就里,剛要答話,春曉忙上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後︰「回兩位官爺的話,這竹筐乃是我自創之物,這些竹器也都是我一人所編。」
身量高些的衙役斜睨了春曉一眼,撇嘴說道︰「自創之物?這葵花圖案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春曉隱約覺出情況不妙,見蘇子恆伏在地上,手上臉上都有擦傷,又見花秀雲面色發白、驚疑不定,便咬牙答道︰「正是,四年之前,我在松福鎮時,便已編織過這葵花竹筐,官爺若是不信,自可前去尋訪。」
兩名衙役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人上前扯下春曉臉上的布巾,見她美貌出眾,不覺一愣,隨即掩飾地又踢了蘇子恆一腳︰「起來!這位姑娘雖已招認,但她既然住在你家,你們夫婦自然也月兌不了干系,你們三個都隨我們回縣衙去罷!」
蘇子恆掙扎著爬起半個身子,旋即又不支倒地,顯見傷得不輕,花秀雲哭叫著上前扶起丈夫,為他擦去面上血跡,轉身向衙役哭道︰「官爺,若是當真有罪,我們自會隨你們前去听候發落,只是不知這葵花竹筐究竟有何不妥,竟至如此勞師動眾?」
衙役听了冷笑一聲︰「你這婦人真是見識短淺,我懶得與你白費口舌,看在你懷有身孕的份上,便獨自跟在後頭慢慢行走吧。」
說著,他們兩人將春曉和蘇子恆分別擒住,用力拖拽著向外走去。
春曉卻大力掙月兌出來,高聲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葵花圖案是我想出來的,竹筐也是我自己編的,蘇老板和花姐姐只是幫忙代賣而已,你們抓他們作甚?何況花姐姐現下已然懷胎六月有余,若是因此動了胎氣,你們可能負責?」
兩名衙役被她問住,一時不知如何答對,春曉趁勢拉過蘇子恆推向自己身後,接著說道︰「二位官爺奉命行事,待會兒到了縣衙,春曉自會知無不言,只是冤有頭債有主,還是莫要牽累他人了罷。」
高個兒衙役听了,向同伴耳語幾句,兩人一左一右架住春曉,徑直向門外走去。
花秀雲見狀還想上前求情,春曉轉頭遞給她一個寬慰眼神,柔聲說道︰「花姐姐,這最末三月極為重要,你千萬好生將養,莫要牽掛于我。我,我定會沒事的……」
說完,她咬牙向前,不再回頭。圍觀的鄉民議論紛紛,花秀雲追在身後哀哀哭道︰「春曉妹子,你也千萬保重,姐姐在家等你回來……」
春曉被兩名衙役架著,心中存了幾分警惕,一路留意看四周景物,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終于來到縣衙威嚴的大門之前。
春曉稍稍放下心來,卻見另一名衙役走上來與那高個兒衙役耳語了幾句,又被帶著繞過圍牆,進了角門。
走進角門不遠,便被一扇冰冷的鐵門擋住了去路,高個兒衙役上前拍了鐵門兩下,又有一名衙役過來接應,此人眼中精光微露,顯見有些功夫。
他們低語幾句,春曉側耳細听,卻只隱約听到「葵花」、「大牢」之類,正在驚疑,已經被推進鐵門,來到一條陰暗的甬道之中。
又走出幾步,春曉的眼楮還未適應這里的黑暗,只听一陣鐵鏈踫撞的響動,她已經被推進一個充滿**氣味的空間,隨後有人重重關上了門。
春曉模索著走到牆邊,剛想靠牆坐下,忽听身下「吱吱」兩聲,什麼東西奔逃而出,卻是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春曉嚇得失聲尖叫,衙役听到響動,過來大聲斥罵︰「喊什麼?大中午的,其他人都在睡覺呢!」
春曉這時漸漸看清,自己是置身于一間狹小的牢房之中,此處並無窗戶,只有甬道盡頭亮著些許火光,牆邊堆滿了稻草,散發出陣陣惡臭。
事已至此,春曉反而平靜了下來,她甚至自嘲地想,父母雙亡、弟弟失憶,先遭人始亂終棄,又遇牢獄之災,這分明是逼人自盡的節奏啊……
春曉索性不去理會,只揀塊干淨些的地方坐了,給飯便吃,給水便喝,吃喝完畢倒頭便睡,實在無聊,便打坐冥想,有時還會練練瑜伽。由于未上鐐銬,除了中間鬧過一回肚子之外,倒也並不十分受罪。
黑暗讓她無從推算時間,只知自己已經先後吃了十幾頓飯。這一日,春曉正在做瑜伽中的「駱駝式」,忽听碗盤叮當,卻是前來送飯的衙役將飯食扣在了地上。
她急忙站直身體,定楮望去,對上一雙稍顯稚氣、驚慌失措的眼楮。
旁邊那位年長的衙役不便發作,只得悻悻說道︰「少見多怪,這人是葵花教派的,時常有些怪異舉動,哪里就值得如此慌張呢。這些飯菜已然髒了,她的腸胃又甚是嬌女敕,咱們還是少生些事吧。你在這里等著,我再取些飯菜過來。」
小衙役悶悶應了一聲,彎子收拾地上的飯菜,春曉見他面善,不由心中一動,從腰間模出僅有的幾個銅錢遞了過去,低聲說道︰「這位小兄弟,請你行個方便吧……」
小衙役受驚後退︰「你,你要做什麼?」
春曉忙將聲音放得更輕了一些,柔聲說道︰「小兄弟,你莫害怕,我並非歹人,只是有些話想問……」
小衙役看清春曉容貌,逐漸卸下防備,他四下看看,也低聲問道︰「你想問什麼便快些問吧,過會兒李哥便會回來了。」
春曉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問道︰「你可知我的罪名為何?又如何不見審訊于我?」
小衙役微微皺起眉頭︰「我新來不久,對此也知之甚少,但方才你也听到了,李哥既然說你是葵花教派的人,那自然是要等著下月一起押送進京的……」
春曉聞言大吃一驚︰「押送進京?這葵花教派究竟是何來歷,他們又因何認定我是教派中人呢?」
小衙役憐憫地看了春曉一眼,低聲答道︰「前幾日我听說有位姑娘編了不少葵花竹筐,在市面上流通之時,恰好被一位官老爺見到,而那圖案與葵花教派的令牌極為相像,想來說的應該就是你了……」
春曉听了哭笑不得,旋即不禁憂心忡忡。如此看來,現下官府對這葵花教派頗為忌憚,自己若想月兌罪抽身,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正在思索,那位李姓衙役取飯回來,春曉便收住了口,默默端起碗盤,自去角落用飯。
又沒日沒夜地不知過了多久,春曉正在夢中,忽然涌進來五六個衙役,不由分說地將她架起,出了牢房,直接推上一輛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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