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幾天,大軍一直在往祁門關的方向趕,女子再也沒有與其他人多說什麼,不過卻不再絕食,只是無酒不歡,又開始了終日賣醉的生活。舒愨鵡
孫先生偶爾會來看她,與她在馬車里下上兩局,卻也不會多說什麼,反倒是衛家的兄弟倆終日忙碌著,再也沒有出現在女子面前。
衛羽坤其實一直跟在隊伍的後面,他高坐在白駒之上,緩緩的跟著,每晚都會在夜深人靜之後偷偷去看她,看她在夢中無聲的哭泣,淚水打濕了身下的棉枕,緊閉的小嘴幾乎咬破嫣紅的雙唇,如此痛苦!每每他為她拭去淚水,那冰冷的淚水卻如同炙火燙得他發痛。
無聲的苦笑,慢慢踱回,心底幾許無奈,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江山社稷、情愛痴纏終究無法兩全。否則,她不會每晚如此痛苦的偷偷流淚。衛羽坤抬起手,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眼淚,她的淚水炙痛他的心,她緊咬的小嘴如同咬在他的身上。每晚那傷心的一幕深深的烙在他的記憶中,如此醒目。愚蠢的女人,明明與她絲毫沒有關系的國家,為何要讓自己去背負?承諾真的那麼重要?她不是君王她不用一言九頂,龍嘯桀未曾娶她,何苦她要為他抗下北朝的興亡?
兩日之後,大隊人馬趕到重州,路上沒有絲毫停留,直接進了祁門關地界,沒有飛虎、沒有一個北朝的將領,除了沿途遇上一些因戰亂被沖散的流民,一切都平靜如初,仿佛在這片土地上從未發生過那些腥風血雨的過往。
女子時常久坐窗前,撩窗遠望沿途的風景,她沒有多問,因為她知道衛羽坤壓根就沒有打算讓她回北朝去。
進入祁門關之後大軍停了下來,衛羽凌將他們安排到了一處山澗的行宮,說是要多住幾日。進門一看,幾乎都是臉熟的宮人,看來是提前就安排好了。
茱萸手里提著準備好的糕點和茶水興奮的跨進女子的房間,卻換來女子一臉的冷漠,好不心涼。
「姑娘回來了?」女子小心的喚著宓可,卻不免心生奇怪,輕喚了兩聲仍不見她答話,忙向她走近,輕輕的拽了拽她的袖子。
「姑娘?」
「別踫我!」那熟悉的聲音如來自寒冰地獄的惡鬼一般驚得茱萸將手立馬就縮了回去,慌忙跪到地上,一個勁的賠禮︰「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出去,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擅自進我的房間。」
「姑娘,我…」茱萸百口莫變,她不明白一向和藹可親的姑娘為什麼一轉眼就變了。她正想解釋什麼卻見衛羽坤已站在身側,看著宓可。
「你先下去吧!」女子發現他來了,立刻變了聲調,不著痕跡的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茱萸低身向他行禮,黯然離去,留下許久不曾照面的兩人,此情此景,竟相對無語。
對衛羽坤而言,這些日子似乎是第一次在陽光下這麼近距離的看著她,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似乎更白了許多,近乎透明感覺,讓她整個人看上去仿如夢幻般的朦朧,好像一眨眼間,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男子的心底滲出一種恐懼,他似乎永遠也抓不住這個女人,盡管她就在眼前,這種深深的挫敗感比戰場上的失敗來得更加強烈,令他幾欲發狂。
「十萬擔糧食已經全數送到司徒宇的手里了,西疆燃眉已解,你可以放心了。」他輕輕的開口,那蒼涼落寞的嗓音讓人莫名的悲哀。
「你果然知道我在算計你。」女子听他刻意的說完,瞬間就明白他看穿了自己的伎倆。
「不是算計,只要你認為高興,而我又做得到,我甘之如飴。而且我很高興,因為至少你清楚的知道用自己來威脅我是一定會成功的,那說明你也清楚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但你要明白很多事我一個人沒有辦法說了算,就像北朝。朵兒…」他似乎心中很是委屈,卻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發作。
女子疑惑地看著他陰晴不定的神色,驚訝地發現他瘦了一些,神情間也少了那種凌厲的煞氣,難道這段時間里意氣風發的瑞王殿下受到了什麼磨難麼?
宓可微微一笑︰「殿負君國大任,事務繁忙,其實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這麼多的心思。」
「朵兒,不要和我慪氣了,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開心一點好不好?」衛羽坤看向她透白的臉色,她的外表像是嬌女敕的花朵,骨子里卻比頑石還要堅硬。不再在繼續方才的話題,話鋒一轉︰「這是我第一次陪你過生日。如若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做的?告訴我,
我去安排。」雖然每天侍衛都會向他稟報她的情況,但他仍然忍不住親自詢問。
宓可再次施禮感謝︰「承蒙殿下一直以來的照料,既然不能回北朝,那我還真想不有什麼可做的,現在到是有點乏了,殿下請便,我就不送了。」
衛羽坤听著她溫文有禮的逐客,看似恭謙的態度,卻帶著濃濃的疏離,令他回想起初見之時那樣的客套,雲澤時兩人的和諧,戰鹿草原上的合作無間,西疆密林里的生死與共,好不辛酸。
他已經錯過了她這麼多年,如若他這次在不采取強硬的手段將她留下,或許他真的永遠都沒有了再見她的機會,所以就算她恨他,他也要將她留下來,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再錯過。
「既然無事,那明日我就帶你出去走走!」男子終于說出此行的目的︰「這個時節重州城外邊境上的叵羅山脈桃花開了,那可是天下聞名的絕色美景,回頭讓衛叔和魚得水準備一下,明日一同上山游玩,你看如何?」
宓可先是一怔,心中停頓了幾妙,隨即居然笑中帶淚道︰「既然殿下有此雅興,小女榮幸之至!」
「不過,我想先見見那名從西疆帶回來的女子。」
「她住在後院,你隨時都可以去,孫先生已經把她的傷治療得差不多了。不過你要小心,她的功夫可在你之上。」衛羽坤強忍著內心的歡喜,不敢表現出分毫,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又反悔了。
那女刺客住的院子不大,卻也精致華麗,南朝的財力歷來雄厚,對于細節上的東西很是注重,所以就算是個小小的行宮卻也布置得富麗堂皇精致得很。
黑衣女子被人換了一身簡單的素色宮裝,卻也依舊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西疆的酷刑宓可不是沒有听說過,她能刺殺了苗刖刖還揀回一條命實屬不易。
秉退了隨行了宮人,宓可理了理身上的裙擺,端了藥湯就那麼淡淡的坐到了女子的床塌之前。
只見那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身上多處都有刀傷和鞭痕,但她依然一聲不吭,薄薄的倔強地緊緊地抿著雙唇,秀氣的眉毛擰在一起,卻也掩飾不了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然而她縴細的手指依舊緊緊地抓著被子,指節泛白,正警惕的看著宓可!
「你不記得我嗎?」女子試探性的問,但那床上的女子並未答話。
「沒關系,我記得你就好。」宓可溫和的笑了一笑,幫她撩了撩額前的發絲,然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藥放在嘴邊輕輕吹了開來。
「我記得你!」女子突然斬釘截鐵的開口,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是北朝是郡主,是那個在棺材鎮頭也不回,寧死也不投靠東岳的女瘋子。
「呵呵,記得就好。多大了?」宓可漫不經心的端起手里的碗。
「十八。」
「叫什麼?」
「若涔星!」
「若涔星?我叫你阿星好嗎?真是好名字,花一般的年紀,要是沒有來這里也該是在讀大學對吧。我可是整整比你大了十一歲啊,還真是老了。」宓可小心翼翼的將湯藥喂進她的嘴里,又舀了一勺。
「來了多少年了?」
「五年。」女子一問她一答,甚是乖巧,旁人還真是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
「也是辰星歷487年?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啊,那時候你該還是個孩子吧?」宓可算了算時間,沒有看她的眼神,只是專注的喂藥。
「害怕吧!其實才來的時候誰都怕!畢竟生活不是小說。」女子見她乖乖吞了那藥,甚是滿意。
「怕,但更怕死,所以要努力的活下去。」女子拼命點頭,語氣突然帶上了那麼一絲酸楚哭腔。
「很好,永遠都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努力的活下去,也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宓可心痛的看著眼前的人兒,忍不住感嘆,她何其幸運,當年她穿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二十四歲的成年人,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創造一番天地,而眼前這個女孩子,十三歲?流落異世,何其悲慘,後來怎麼會有了這一身刺殺的本事?外人很難想象。
「等傷好了,就回東岳去,呆在他身邊吧,只要你忠心不二,他定不會負你。你如今的功夫足夠你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了,但你要記住,你來自文明社會,一
定不要忘了自己的本性,你不是天生的殺手,從來都不是。」宓可喃喃的交代著,即便她知道她並不一定會听自己的。
「你為什麼要救我?」那女子固執的問。
「難道你該死麼?如若真的一定要說個理由,那就請你幫我帶句話給他,也算是報答我救過你?如何?」宓可好笑的看這個孩子,在她眼里她真的就只是個孩子。
「你說。」
「北朝不能亡,我承諾過北帝,我在一天,北朝就必須存在一天,那是我許下過的誓言,人不能無信。如若他做不到兩全其美,那麼就等著我親手把北朝拿回去。如若他當真舍不下那一方疆土與權利,大可以考慮一國兩治。但無論如何,北朝必須存在。」宓可疲憊的閉上眼,認真的敘述著,她何嘗不明白天下之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無論她在與不在,看不看得到,這天下注定會被一國統之,只是自己的內心怎麼也不希望看到北朝消亡,百姓流離失所,不希望從此辰星大陸的版圖再也沒有這個他縶愛的國家與民族。
「好,你救我一命我定會還你這個人情,話我會帶到。」若涔星一口就應了下來。
「以後,照顧好自己,別那麼隨便就把自己至于險地,一個優秀的殺手,永遠都會給自己留條退路,你太莽撞了。沒有了命,你永遠都做不了你想做的事,也對不起你那麼努力的活著。」宓可對著她微微一笑,看得女子目眩神迷,談笑之間似乎一個國家未來的厄運就被她輕易的化解了,果然是個風華出眾足智多謀的女人,那種洞悉天下局勢的氣度與光彩這世間幾人能及?
若涔星暗自感嘆,她完全能夠想象當她把這些話轉告給簫如然之後他會怎麼去做。這個女子遠在千里,卻能如此準確無誤的抓住一個帝王的情緒,控制整個東岳的步伐,她在賭,賭的就是他對她的心。果然是不簡單,縱然兵不血刃,也能利用如此微妙的關系與情感去掌控大局,難怪他傾心于她,想盡方法都要把她搶回去。這樣的女人真不知道是可怕還是可愛,她見過她的手段,當日在棺材鎮的氣魄就讓她覺得非同一般,如若她有心一爭天下拿回北朝,收復失地也並不算是難事,她需要的不過只是時間。難怪,難怪師傅總說,若不能為他所用,那就必須趕盡殺絕。
「小妹妹,如果可以我還真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惜,如今我自顧不暇,罷了,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沒有誰可以將日子過得行雲流水。但我始終相信,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那些歷盡劫數,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而干淨。時間永遠是旁觀者,所有的過程和結果,都需要我們自己承擔。你有你的人生要走,我自然無權去左右,好好珍重。」
回味著宓可的話,床上的女子突然覺得很是溫暖,已經有多久沒有人這般懇切與真摯的同自己說過話了?真的有家人的感覺。
若涔星沉默著,雙眼望著窗外,目光渺遠,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緩緩開口︰「他真的很在意你,總說著想要等到春天就帶你去弱水之畔…」聲音飄渺,幾不可聞,卻帶著幾分淡淡的憂傷。
半天不見有人回話,抬眼,淚眼婆娑,模糊間,只見那素白的衣袂早就起身飄然離去。
夜很是深沉,宓可獨坐在庭院的中間,石桌上架了一把古琴,而周遭的地上,全是散落的酒壺。微濕的晚風吹起她素白的衣角,如墨的長發在風中翩翩起舞,似要與這靜謐的夜融為一,蒙蒙的月光籠罩著她的身影,折射著夜色柔和的光芒,她面容清雅,卻透著一股淡然與疏離。那起手落弦之間盡是孤寂。
「如果可以,我真想帶你去叵羅山看桃花。我記得每年一到喃兒生辰,桃花總是開得特別艷。可惜那刁蠻的多啦應是要砍了你的桃林,都怪我,讓那麼多人欺負你。」
男子的英容笑貌還回蕩在眼前,女子卻早就是身心疲憊。
嘯桀,你在天上還好嗎?你變成哪一顆星星了?可不可以對我眨眨眼?幻雀找到你了嗎?還是你們已經一起去了忘川?喃兒要去叵羅山看桃花了,你知道嗎?
可惜,你再也不會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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