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看扇的另一面,是一幅山川、河流、小村落圖,村旁有一婦人在趕鴨,戶前有一男人在編筐,一幅快樂的溫馨農家樂園。
與那傷感的詩韻截然不同。
其實這是婉奴描繪的穿越前,紋川地震還未發生時的父母家鄉圖。她是想把記憶的家鄉和逝去的父母刻畫出來保存。
扇面正反面截然不同的意境,樺逸王沒法看明白,如果說她是在思念畫中之人,但是她在南宮府長大,沒有在鄉下生活的經歷。並且此地也沒有如此巍峨的山峰,只有連綿不斷的森林。
「你怎麼看?」宇文樺逸順手將折扇遞給身邊的何三爺。
何三爺文武雙才,見多識廣,他瞅著扇面,蹙了蹙眉,這是那個不學無術,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痞子二小姐所作麼?
「王爺,繪畫與字體都略遜色于王爺。」
宇文樺逸收回折扇瞅著他嗔道︰「我是讓你看了拍馬屁的麼?」
何三爺勾唇一笑,道︰「王爺心里自然明白,她不是我們表面看到的那個單純無知的女孩兒。」
他當然明白,上次她純良無害地微笑著將他和楠楷剝得一絲不掛晾在街邊,還全身而退。雖然自己當時對她並無戒心,但如果有人要刺殺他,得逞這一次他的小命也就玩兒完了。
還有賭場那一次,她居然能看穿賭局之中的玄妙,出手一擊,將他與塔西郡主同時擊敗,賺足了自己的腰包。雖然事後他和賭場並沒有損失,但足已見她頭腦清晰,做事冷靜,以自己的目的為中心。
這哪是那個無知邋遢邪痞丫頭,就像經過特殊訓練過一般。
——想來,她曾經處心積慮隱藏得真妙,還是個心思縝密的才女——
荷香見樺逸王離去,利索走上樓侍候小姐,見她穿戴妥當,上前扶住她,「小姐真漂亮,王爺終于回心轉意,小姐這次出門是賺到了,夫人是弄巧成拙,我就知道小姐是個福命。」
婉奴見她美滋滋的說著,不屑道︰「他有錢有地位沒用,樹大招風,你能用多少錢?找個平平常常的人度日也許會更幸福。」
「不是,小姐,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王爺麼?現在王爺回心轉意小姐還不高興?」荷香很是奇怪,曾經王爺到南宮府,小姐看王爺的眼神都是會起漩渦的。那時的南宮詩琦在旁邊添茶倒水,別提多神氣了。
「憑你小姐的模樣何愁找不到好的?」主僕二人擺談著慢慢走下樓來。
「小姐說的也是,只是王爺也很優秀。」荷香本想從恆乙那里打听小姐與王爺在外相遇經過,哪想,話還沒說完就被他趕出房間。她又想,小姐得到王爺青睞,自然會滔滔不絕向她擺談,可是也都事與願違。
見小姐不聲不響地用早膳,她也就閉了嘴,想來也是,小姐在外被人追殺,根源都是起源于樺逸王,小姐為了他,小命差點沒了,誰還高興得起來。
「荷香,你不用跟著我,我帶恆乙出去散散心。」婉奴走到院子,看著從廚房用完早餐出來的恆乙說道。
「是,小姐,小心點。」荷香矮身說著,心存關懷,回頭瞅著女乃娘和賀媽媽,想著夫人與姨娘院里的人都禁了足,應該沒人再找小姐的麻煩。
賀媽媽解下圍裙,拿了個提簍跟了出去。
婉奴回頭瞅著恆乙,見他儒雅一笑,知道他心情不是很糟,也就不想再提那事兒。
「今兒陪姐兒去月明樓大堂听听評書,以前天天往那兒跑,只知道耍錢,從未正經听過。」
「好,奉陪。只是你這姐兒,是小姐兒吧,別忘了,哥是大你半歲的。」他柳眉一挑似乎已經想開,心情倍兒好。或許是知道小姐幫他買了宅子,置了田地,她又沒有親娘,把他娘當娘親,所以他以哥兒自稱。
他心情大好,婉奴自然高興,她沒有再說話,微笑著大大咧咧向月明樓走去,那是他們以前常去的地方,主要是茶樓,後堂設有賭坊和住宿。
她瞅著熟悉‘月明樓’牌匾,此時才注意到下面小字‘楊氏’,但沒有‘雄鷹’標記,顯然不是樺逸王的產業,是他外公楊宇帆的家業。
婉奴搖搖頭,以前身體主人這貨確實是個二楞子,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只是沒被西門氏整死,反而因宇文樺逸被楠楷壓死,如果她沒有穿越,他倆不知情何以堪?
順著弄堂往里去,進入大堂,里面坐了不少茶客,櫃台的堂官—龍生,直愣愣瞅著她。以前她都是女扮男裝,看上去不倫不類,從未見她穿過如此漂亮的女裝,所以一時沒有認出來。
只是感覺姑娘面熟,如此漂亮的姑娘怎會到這龍蛇混雜的地方來?當他見到恆乙時,驚愕得半天沒合上嘴。
「龍生,我換了行頭你就認不出我了?那我要是賴賬你自然是找不到債主兒。」人家姑娘要是這身裝扮會提著張手帕混手,她卻支了柄扇面灑月兌地拂了拂,繼續說道︰「算算吧,欠你家東家多少銀子?」
「早算過了,連本帶息五百八十六兩銀子。」龍生笑容可掬地看著她。
婉奴扔下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在櫃台上,趾高氣揚地叫道︰「補錢吧。」
龍生輕輕地將銀票推了回來,「看出來了,婉奴姑娘是有錢的主兒,只是,你的債有人幫你還過了。」
「誰?」她有些詫異,丫的,以前怎麼沒踫上這好事兒?
「何三爺。」
何三爺?
婉奴明白了,是樺逸王幫她還了債,以前她怕店家不借給她賭本,在寫欠條時特地在自己名字下面寫上了宇文樺逸的名字。
既然他還了就還了吧,反正與他有扯不直的關系。
婉奴收了銀票,掃了一圈大堂四周,要了二樓一間正對台子的雅閣,再點了一壺菊花茶點。
她和恆乙坐在二樓窗邊品茶,透過珠簾瞅著樓下說評書的老爺子走上台來。
這時走進茶館的兩人吸引了婉奴的目光,那容光煥發的年青人,雖然換上了干淨衣裳,婉奴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就是範家老三,林子。那個年老者與他輪廓幾分相似,應該是他爹範當家的了。
看他倆人手里拿著扁擔,應該是賣完了農貨,進來听听評書解悶,真是好雅興。
婉奴向恆乙介紹了那兩人,是幫他們看院子的佃農,恆乙特地多看了他們幾眼。
說評書的先生提起醒木一敲,剛一開口就引起了婉奴的注意。
今天說的是,朝廷二品官員,貪官蘇澤源滿門抄斬之事。
蘇澤源?她撫模著脖子上的刻有蘇字的玉佩,在她記憶當中,朝中朝野沒有姓蘇的顯赫人家。既然滿門抄斬,她倒想听听這個故事。
‘永項六年……’她听著評書先生報的年號推算,現在是永項二十二年初,那就是十六年以前發生的事了,自己那時還沒有出生。想想那時多美好,自己的娘還在世。
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繪聲繪色說著︰‘紅日高照的浩空,突然烏雲密布……頃刻間,豁亮的古城一片晦黯……’
‘囚車浩浩蕩蕩,‘咕嚕咕嚕’而來,面目森冷威儀的黑衣侍衛提著寒冽的腰刀,向靠近的路人比劃,人們望而退避,擁擠的街道瞬間亮出一道慘白的分水嶺,猶如通往陰曹地府的黃泉之道,囚車暢行無堵,流入廣場正北半圓台前……’
‘第一輛囚車里獨站著一位帥氣的年青人,此人正是罪魁禍首蘇澤源……台上跪著的十二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慘白、或垂目、或耷首、或失魂、或悲泣、或昏厥,似乎魂魄早已飄過奈何之橋……’
‘剛正不阿的丞相西門庭親自送上一碗斷頭之酒,四目最後一眼幽幽的對視,唇角抽出一抹決絕,轉身毅然而去……他果決地從簽令筒中抽出簽令牌,毫不猶豫擲向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隨著簽牌作拋物線移動,個個面色復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簽牌落地,斬!立!決!’
‘雪亮森冷的鋼刀削掉一個個頭顱,鮮血井噴……廣場四野一遍血腥,貪官當街抄斬,看者無不稱快。’
丫的,這樣血腥的場面還稱快?真是毫無血性,居然老人孩子都不放過,這也只能是說書,幫朝廷著官方政治宣傳。
‘「嚓……」,一道閃電撕裂蒼穹,才二月的中原京都,本是寒天滿地,卻迎來今年第一道雷電,分明是上天的歡呼,為民除害……’尼瑪,分明如六月飛雪,非說是上天的歡呼。
‘剎那,雷電交加,大雨傾盆,不休不止,舉國歡騰……’
丫的,那場面誰會歡騰?分明是狂放悲憐,血流成溪,尸骸驚目,天空惡嚎,悲染四野,居然說成是舉國歡騰,無語。
下面響起熱烈的鼓掌和歡呼聲,反正是听故事,評書先生說得帶勁自然博得大家的喝彩。
但婉奴發現,惟有範家父子倆緊握拳頭,滿面悲憤,似乎親臨其境,站在斷頭台下一般。
以範當家的年紀算,十六年前他也不過三十來歲,他見過那個場景也是自然。
範當家的將茶水飲個底朝天,父子二人拿著扁擔斷然離去,沒有多停留一分鐘。
本是出來散心,卻听到殘酷血腥的故事,心情頹廢。
恆乙揭開黃澄澄的菊花茶蓋,清瘦的面容湊上前去,輕輕吹開浮茶,儒雅地遞到婉奴嘴前。
婉奴看了他一眼,接過茶盞喝了兩口。她放下茶盞,拉著恆乙的衣袖就往外走,「不听了,我們走,掃興。」
「好。」恆乙好脾氣地跟著,曾經她女扮男裝,在外總愛拉著他的衣袖已成習慣了,但回頭見她身著女裝,總感覺有些別扭。
此時婉奴被樓道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那不是那位惆悵清高,淡漠如冰的琵琶美人月煙嗎?婀娜身段,抱著琵琶款款上樓來。
南宮婉奴瞧著她身後的男人,更是一驚,那不正是南宮府夫人西門碧的哥哥丞相西門庭麼?按輩分還是婉奴的舅舅。他與月煙?兒輩們喜歡的女人他也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