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傻?我不值得你這麼做……」燕王哽咽著,听似埋怨的語氣里潛在著不盡的自責。
淑妃氣息微弱,臉上並未表現出半分痛苦,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燕王那張錚錚硬漢的臉孔上,笑得淡然︰「從你賜給我這個名字開始,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注定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道素影……而你卻是我的肉ti……即使我從一開始就清楚,我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但就是忘不掉你,心甘情願為你生,為你死……」
原來,原來……淑妃竟是燕王安插在皇宮的細作。筠華猛然想到那日在御芳園里與淑妃相遇,那只飛往前朝方向的風箏……風箏,鈴聲……風聲!
難怪燕王的病勢來的恰逢其時,卻原是淑妃心思縝密,探听到風聲,所以才以那只風箏傳遞信息給燕王安插在朝廷的耳目,暗示他不可入宮!那麼郁林王呢?他為什麼沒有通知他?莫非他是有意把他當成了替死鬼?而郁林王直到死,都還被蒙在鼓里,仍然堅信自己的大哥值得他誓死效忠!只是……那個潛伏在朝廷中的耳目又是何人?周胤有無察覺?
此時燕王早因滿心的悔恨,顧不得身處眾目睽睽之下,已然淚雨漣漣。「是我不好……我不該為爭奪不屬于我的江山而利用一個女子……是我害了你,毀了你一輩子……都是我的錯!」
「王爺別這麼說……」淑妃無力的縴手忙忙掩住他的口︰「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怨不得王爺……可今後,素影是再也幫不了你了……這樣也好,至少素影可以先王爺一步離開,總好過在活著的時候听到你身陷囹圄的消息……這樣也……好……」最後一個字落音的一刻,淑妃的手同時從燕王的臉上滑落,閉緊雙目的瞬間,她生前的最後一滴眼淚混著燕王的一同沿著臉頰流淌,最終被時光凝固……燕王怒獸一般仰天長嘯,卻無只字片語的宣泄。
周胤從剛剛開始,臉上的表情已經是瞬息萬變,此時燕王已被侍衛押解往天牢,擇日處斬。而死後的淑妃被貶為庶人,尸身被幾個內監抬到城外的亂葬崗草草地做了終身的了斷。
筠華想起了陶淵明的詩句‘人生若寄’,宮里的女子更似木槿花那般‘晨耀其華,夕已喪之’短暫的榮華不過是過眼煙雲,稍有不慎,付出的代價往往高于生命。燕王有沒有愛過淑妃她不清楚,但她清楚地看到了淑妃對燕王的義無反顧,那份執迷不悔的堅毅,足令萬千男子慚顏!
「你的射術是跟什麼人學的?」周胤遲疑了許久,終于在晚間向筠華問出了這個不解之惑。他分明親眼所見,她的射術與齊斐君如出一轍,同樣是左手挽弓,而她當時要救的人,也是齊斐君!
「是臣妾幼年跟家父所學……」筠華想都沒想,隨口扯了個謊。
「為什麼用左手拉弓?」周胤仍存疑慮,目光狐疑地在她臉上 巡。
「習慣了……」仍舊是那個敷衍般的回答,她實在不願費心把謊言編織得冠冕堂皇。
「習慣?」周胤半信半疑……可她為何要救他?這其中是否暗存著他不敢揣測的原因?
周胤不聲不響拉下了玉鉤挽束的流光帳子,這**他的動作並不似往常那樣輕緩,甚至近乎粗暴……筠華感應到他在刻意壓制著心頭的氣焰,而那氣焰的火種……她自然心知肚明,他既無意參透,她又何必欲蓋彌彰?
周胤果然英明果敢,燕王安插在朝廷中的細作很快就被他揪了出來,並與燕王同日處斬。
為了安撫人心,周胤再次將各地藩王召進宮中聚宴,並且特留他們在宮中小住幾日。
「牆頭丹杏雨餘花,門外綠楊風後絮。」(晏幾道《木蘭花》大意︰牆里佳人似出牆壁杏雨後花,門外游子如綠楊飛絮隨風舞)
經過昭德宮的宮牆時,辰貴妃一眼望見一株舒展出牆的絹花紅杏,上面還沾帶著滴滴點點的雨滴。當她看清了那佇立于牆下,情態凝注低吟詞句的常山王周康時,不禁驚詫……恍惚間憶起昔年常山王見到皇貴妃時的樣子,仿佛魂魄都被她勾了去,目光不由自主便隨著那道孤鴻般的身影飄離,與他此時此刻的神態別無二致……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仍是對她一往情深嗎?幽幽然然的笑意凝滯在辰貴妃唇角,她一面向反方向走著,一面向身旁的舞愛提道︰「本宮記得你和皇貴妃宮里的瓊琚來往甚密,本宮有個任務要交由你去完成……」辰貴妃一招手,舞愛湊耳听完她的交代,臉上突顯一絲礙難,很快就在辰貴妃略帶威嚇的眼神下湮滅無形。
筠華和冉竹路過昭德宮時,常山王早已帶著落寞的神情悻然離開。只听得牆內傳出陣陣琴瑟之音,「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按︰出自《詩經》國風•衛風•淇奧,是贊美男子德行出眾的詩)
淇奧——齊奧,斐君。這首詩中既包含了他的名,亦暗嵌了他的字。他的名字便是由這首詩化來的……素聞皇貴妃琴藝精湛,這首曲子在她的彈奏下誠如天籟,只是那曲子中隱隱透露出的嗚咽之悲卻令人無法忽視。想必,她此刻心里定是想著那個被她冷漠相待,而又殷切相待的男子罷?
果然音由心生,從她彈奏的曲音之促而微中便可將她心底的哀念窺探一般。
琴音在‘錚’的一聲沉悶的斷弦中戛然終止。
「徵亂則哀……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筠華在牆外听來,不由的暗生隱憂。
皇貴妃似乎也從自己斷弦在徵這一失誤中預感到一絲不安。此時她已是兩彎春山眉黛攢聚眉間,神情落索,默默地輕吮著被琴弦劃破的指尖,點點血痕恰如印在她心頭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