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伊始

作者 ︰ 墨妖

「,該睡了。東宮的燈已經熄了。」

子時的東宮,靜默冷寂。岑染披著一件華色羽絺大袖衫,站在呈儀殿外的東廊角上。在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太子寢宮則梧殿的側角。那里是太子寢室的角落,燈起燈滅間是否安寢一覽無疑。

自那日後,沈世宗益發刻苦精研朝政,不但上朝時仔細听朝議,陪同景帝批閱奏章時仔反復思量。就算回到東宮,也不象之前那般總是‘累’得昏昏欲睡。哪怕再累,一只冰帕子一盆冷水頓時清醒。如此辛苦,人倒是更加削瘦了,但氣量沉城卻是與日俱增。那把黃金的龍椅太過沉重,要扛起它便要付出許多甚至是太多。

多到不能承受嗎?

這世上本便沒有什麼不能承受之事。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關鍵在于你能將它發揮到幾何?

恐懼是一種力量,可太多便難以負荷。不如歉疚,不如自嘲,不如冷心……只有發自內心的動力,才能支持一個人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韋尚宮,我讓你找的人找到了嗎?」

東宮有四個廚房,太子和太子妃各有專用的一個,然後便尸人用的一個,和太子所屬親衛專用的一個。在太子私廚里服侍的廚子手藝自然不差。岑染吃過幾次,還算滿意。只是那樣的手藝服侍一個悠閑太子還好,若對象是哥哥這般勞心累力的便有所不足了。

韋尚宮刻板的聲音依舊,可眼神里卻多了幾分柔意。只是好可惜,沈世雅站在她前面,負手驕傲,不曾看到。當然,韋尚宮也不會讓她看到。規規矩矩低頭站在左後側,平靜回復︰「已經找好了,兩個人選皆是制藥膳的好手。底子已經模清,而且奴婢還專門給這兩個人配了四個助手。」太子飲食的安全是可以保證的。

「那便好!」

事情總是要一件一件的來做的。種子已經埋好了,肥料也備妥,那麼接下來的一步便是找園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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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若是嫡出,那麼太傅少師等人選,便是帝後從小備下的。

可若是庶出……人選便要自己拿了。只是庶太子的前路總是多乖,願意攪進這樁事的‘學者’總是不多,不是擔心教養不成器,便是擔心為禍所累。而且……岑染看著掌指縴縴,淡笑︰半月前在郁王府中的情形,側面表示,朝臣們對這個新太子尚且在觀望,且人數還很多。否則也不會在沈世雅拋出那樣的橄欖枝後,只有申世媛一個人來說話。

申鏡離?

關于他的資料,韋尚宮收集得很全面,但都是明面上的,哪年參加的科試,幾試第幾名,先出的什麼仕,哪年做了怎樣的政績,為什麼升的?後來又如何如何長短……很厚的一本,看它花了岑染整整兩天的時間。然後閉著眼又想了整整兩天一夜後……岑染決定先行放棄!一個能在後族只手下當了十幾年次輔的老狐狸,就算是皇帝的黨羽,也不是自己能把握住的人選。

可……終究是要試試這只老狐狸的。

今日已經是六月初三了,初六便是吏部大考的日子。皇帝已經在昨個兒的朝會上搬旨了,要太子全權負責這次的本年官考,二十三個肥缺!盛雲館里住的那些進京敘職來的到任官員,大概眼都綠了吧?

听說昨個才下朝,便有幾個不長眼的來東宮投帖了。太子不在,帖子便送到了呈儀殿。而岑染的回復……

「沈,首輔申大人到了。」

「臣申鏡離見過沈世女。」不倫不類的對話實在不該從這麼只老狐狸嘴里說出來。

可……沈世雅笑笑︰「首輔大人客氣了,請坐。」

一杯香茶奉上後,韋尚宮識趣的帶著宮人們退開了,殿門大啟,宮人卻離了五步不到?

申鏡離捻須微笑︰「皇上很是鐘愛太子,關懷沈世女。」居然從離宮里派了韋尚宮來,這般重視。一派正經欣慰的神色,讓岑染心頭好笑,政治家都是流氓,所區不過是披的皮毛不一樣罷了。

「世雅今天請首輔大人架臨,實是有事相求!」

話說得很客氣,可身子卻沒動地方。申鏡離依然一臉微笑慈和,仿佛根本不擔心接下來的問題。岑染眼簾垂了下去,撫指慢慢撫模自已手上那十副已經被留長的指甲。正是鳳仙花開的好時節,宮里宮外的女眷皆要捂指涂紅的。岑染當然也染了,鮮紅的丹蔻染上去映得沈世雅雙手越發白嬌女敕,縴縴長指頗是動人。

「東宮衛署雖多,但二十宮如今留下來的不過一半,許多缺都是虛的。旁的倒也罷了,書室里竟然連個象樣的侍讀都沒有。太子哥哥勤勉,常常讀牘深夜,雖說都是為了江山社稷想,可好鋼到底也要用在刀刃上。這般熬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所以世雅便想借首輔之名,請一個人進東宮,給太子哥做伴讀。」

「哪家公子居然還得勞動老朽?世女讓崇文館發道帖子過去,還有誰不想來的嗎?」

申鏡離笑得越發慈和了。

岑染笑笑看看這位申大人,真是什麼樣的爹教什麼樣的女兒,怪道申世媛那般老誠持重。有這麼個爹教著,想不持重也不成啊!明明都猜到是誰了,還這般‘慈和’?

櫻唇微挑,略有歡快的笑語︰「是沉香公子。」

「噢?是他?」申鏡離似乎大是訝異的模樣,然後前後想想,又笑了︰「世女果然好眼光。葉公子非但是皇族後裔,又素有才名。有他陪伴,太子殿下自是可以一日千里。怪不得世女要老夫出面了,想葉公子那樣身份來歷,也只有老夫去說,才對得起皇冑姓氏。」

真是會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嗯!

難怪會得景帝重用。

岑染立身起來,行至申鏡離面前三步處,深深揖手行躬,不是婦人家的斂禮,而是朝學仕子的尊師禮。一揖九成,極其恭敬︰「世雅在此代太子哥,謝首輔大人承愛之情。國之棟梁,如海沉香,得難守難,願得佳木!謝首輔大人不辭辛苦。」

神態皎皎,言謹慎躬……申鏡離的笑、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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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鏡離親自去了葉家?」

葉庭郁一回府,就從自家王妃嘴里听到了這個消息,當時臉色就變了難看。而郁王妃齊楨的臉色則更加難看,因為︰「申鏡離在葉家大堂上,原樣轉述了沈世雅的話。說什麼國之棟梁,如海沉香,得難守難,願得佳木!」

如果說申鏡離應了沈世雅的請到東宮,還只算是一樁小事的話,這後面‘轉述’給葉世沉的四句話則是晴天山崩。申鏡離一慣便是只老狐狸的,就算天天和你有說有笑,也未必會站在你那一邊。沈世雅托他的面子去請沉香公方到東宮給太子作伴讀,單看而言是給沉香公方面子,給那個‘葉’姓尊重。可那四句話太厲害了!

國之棟梁?為人臣子自該為國效力,盡忠職守,盛時輔佐,難時擎天才稱得上棟梁二字。

如海沉香?听著象是暗嵌著沉香公子的美號,可沉香木貴不及言,非皇室不敢亂用。潛于深海,還不就是指太子出身?

得難守難?好哀婉的感嘆啊,堂堂盛華朝太子竟然難尋一人,更怕尋得了也守不住。

願得佳木?沈世雅這是在說什麼?佳木暗指梧桐,鳳棲佳木?這是要為她選婿嗎?

可齊楨那天明明听到沈世雅的‘遠景’,廣靈散人……這個丫頭,居然把世情看了這般清楚。可現在?

「婦人之見!」葉庭郁掃了一眼自家王妃,好好的一句話居然讓她想到那邊去了。是!沈世雅的意思可能蝕人往選婿那面想,可︰「王妃忘了什麼叫良禽擇木而棲了嗎?」

那最後一句願得佳木,分明是在反問申鏡離,反問朝中官員,你等效事朝廷所求不過一界明主,太子德學才昭,為何不見爾等來投?

「好厲害的丫頭!往日竟是小瞧她了。」

原想著上次在後宮之事,不過是想從中挑唆,以圖其利,放下明餌,看哪個來咬?卻不想只是虛晃一,驗看朝臣動向的手段?

現在這個時候,請申鏡離去聘葉世沉給太子作伴讀?

小丫頭想干什麼?

這個問題不只郁王想不明白,連葉錦天都有些糊涂了,也不在乎葉世沉就在身爆見世雅進來,一把拉住就問,話聲急切︰「你到底想干什麼?」

岑染看葉世沉似乎想往外賺便沖他笑著招手︰「葉世兄不必回避,既上了一條船,那麼便是賊友了。躲開,可不是好法子噢?」

嬌滴滴的話,象極小女兒的萌愛之態。

可……葉世沉眼簾垂垂,重新站回一側。首輔來請,又是給太子作伴讀,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只能來!

見他不走了,岑染也不再逼了。只是掙開葉錦天的手,行至書案後,那上面擺放了厚厚高高的好幾撂折本,都是吏部呈上來的官員考績,再有三日便要進行訂考了。往日都是在吏部由堂官正審,可這次卻移在了東宮。

從上到下除內閣之臣外,全部都要到東宮來排值晉見。

是出名的好機會,卻也是極大的險招!

所以……翻翻揀揀,終于找到了。

「工部侍郎曹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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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華朝太子素有共朝的習例,滿十二歲後的太子每日都有陪同父皇臨朝的責任,朝後批閱那是十六歲以後的事了。可葉錦天的情況不同,他是庶生子,要熟悉朝務最快的辦法就是插入其間。

從四月到如今六月初,兩個月過去了,這位新太子不聲不色不動不響,每日恭順謹慎的行事章程讓人橫豎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唯一的弱項沈世雅這爆又才是個只十二的小丫頭,就算做錯,也只能‘小罰’!

且……這位沈年紀雖小,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兩度出手,招招不凡。

今日六月初六,東宮正啟正門,迎朝官入東陽殿受太子審閱。

吏部早有備好呈單上來,三天時期,一百零三位官員依次晉見。只是這個‘次’卻是由太子來排的!往年的例子多是以資歷來排,可新太子這次卻以‘考績’來排。先見好,再見中,最後……吏部的最差成績也就是一個良了。除卻那些犯了大錯,直接被御史彈了的,罷了的,抓了的,面子上吏部的人是很會給面子的。

只是到底大家都是面子上混過來的,一個良字,听著好听,也只是好听罷了。

第一日上午,進行得很順利。

三十五名官員依次晉見,太子殿下兩兩接見,問前一個讓後一個站在一邊听著。其實每個人的問題都一樣,只是這問題問得方向太偏。這位新太子一不說場面功夫,二不論年交資歷,三不談左右瓜葛。只直接問任上諸多太子不懂的事。水利稅務工程科捐,全是實務。另夾有許多民情細問,風土習俗。

若在任上只是個打水漂的,風過雁痕的肯定答不周全,就象是會編侃的,卻架不住偏殿處兩名刷刷而行的錄士。但凡殿上對答,均錄在記簡上。真話倒也罷了,若有瞎編亂造的,今後肯定是個大麻煩。

于是,哪怕是成績最優良的這三十五名官員,頭一場也過得戰戰兢兢。這位新太子雖年輕,卻不是個好糊弄的。

下午第二場,排的亦是三十五名官員。

工部侍郎曹欣亦在其列。他本是排的第七名,可是第六個過去了,第八個過去了,第九個過去了,一轉眼天色都快發暗了,第三十四個官員都出來了,卻依然沒有喚到曹欣的名字。

這情況驚得曹欣一身冷汗,自己沒招三這位新太子啊,怎麼會這樣?連句解釋都沒有,直接就讓領儀太監給請出東宮了。

第二天,曹欣起了一個大早,收拾整齊又去了東宮,卻連門都沒有進去。東宮儀衛的解釋是,今日進東宮官員表上沒有曹大人的名表,適不可通行。

京城里哪有瞞得了的事,尤其是眼下這樁百官考績上的事,不到兩天的功夫,工部侍郎曹欣為新太子所厭棄的事就傳得京城上下無人不知了。新太子喜歡哪個,想重用哪個,也許不一定有用。但是厭棄哪個卻是一定會有用的!尤其曹欣還只是個侍郎,大包頂不住,小包拿捏死一半個,太子還是有這個本事的。曹欣趕緊找尋平時親近的上師親友,可……上師的態度售望,親友的態度則是有心無力。再加諸官場上最不缺的便是那等踩低拜高之人,工部侍郎的油水還是頗有一些厚度的。所以在第三天百官考績完,曹欣都沒有見到太子後……情況懸了!

「葉公子!」

「曹侍郎?」葉世沉的工作時間很長,因為太子極勤勉。每日葉世沉辰時進東宮,直到晚上戌時畢才能出來。就這樣,葉世沉離宮時,太子仍在忙碌。「這麼晚了,曹大人呆在東宮外……」文人的習好,說半句留半句。

曹欣見葉世沉在給他裝糊涂,心里更加惱怒,可名份放在那里,不從葉世沉這里打缺口從哪里打?只好陪了笑臉給這個才十六歲又早已經不是皇氏成員,只余一個貴姓的毛頭小子︰「葉公子如今貴為太子侍讀,又是世女請首輔親自請來的,定是太子新寵。曹某不知何事得罪了太子殿下,還請葉公子提點一二。曹某定當厚報!」

沒有左拉右扯,這讓葉世沉心里輕松了些。不過這真話嘛……葉世沉低低眼簾,一時沒有說話。這態度讓曹欣很是頭痛,若是個平日官場上混跡慣了的,塞錢塞人或者拉到酒館娼樓都是法子。可偏偏沉香公子在京城里的名聲是世人都知道的。沉香公子一不好美色,二不好財物,正經的清貴,只愛詩書字畫,文人雅談。偏這道上,曹欣實在生疏。他這官本是祖上蔭下來的,不比那些正經科舉出身,編得出些詩書來。可偏巧又踫上這麼個主……

「葉公子,您是讀聖人書長大的,孔夫人尚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曹某就算有錯,也望太子明示。這般……實在讓曹欣不知所措。」

「這……」

葉世沉看看這位急得滿臉通紅的曹大人,抿了抿嘴又沉默了半響後,終究還是擋不住曹欣的‘聖人教訓’,很有技巧性的回答了問題︰「曹大人應該知道,太子殿下宣召諸臣是按吏部呈上來的考官績錄選的。可是……這其中並沒有曹大人的官錄。」

啊?

曹欣听得立馬呆了,怎麼會是這種事?難道是吏部的人動了手腳?還是哪位大人要與太子作對,拿了自己頂包?一時又驚又怒,恨不得立馬沖到吏部找人問個清楚。

才要告辭,卻發現葉世沉似乎還有話說。心頭一動,趕緊又是一番急饒。葉世沉的表情似乎偏是為難,但瞧其態度對這事似乎也有些不滿,曹欣發力懇求了半天後,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了?

「曹大人的官錄,吏部呈上來時是還在的。後來……三天前是夜,沈世女到東陽殿尋太子說笑。第二天,官錄便不見了。」

沈世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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