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主僕

作者 ︰ 墨妖

盛華朝官員考績是三年一次,人員卻是京官六品以上全員參加,外官任滿續職者參。這次一百零三位官員,三天之內,太子考核了一百零二個。

第四天,金鑾殿上,葉錦天便呈上了一整拖盤的奏折。景帝看完後,請于朝臣共閱流覽。葉錦天書跡極佳,雖比不得沉香公子書法卓絕,在朝學里也是數一數二,師長便尊的。更兼之折面清晰,條理分明。先肯定了每位朝員的長處,而後就又先寫了吏部的考績為何,太子親自詢問後對各人的見解如何?每有批評皆有‘事實’可據。

比方說南江省某府台,長于了解官務,上下級左右官員名聞私務盡皆知曉,卻獨對治下人口稅務言辭模糊。又比方說中江省某知縣,倒是明白銀耗幾何收成多少,卻偏偏治下獄案滿滿。是治下不嚴?審案不利?還是貪圖獄訟費用?三點疑惑用朱砂點劃,十分惹眼。最後考評,差!

當然,也有考績好的。可這位新太子卻並不是一派優待。價如中江省學政李琳,本人才學極脯在中江任學政期間,中江學子成績也良好,每年省會也不曾出現過野風評。太子對他的評價極好,卻在未了重重批上一句︰李琳堪當學政,若入京只適翰林院。理由︰李琳此人唯學士爾,不通俗務。中江省學生九成以上皆壽富子弟,一成才是平庶。雖是各家財力有限,可李琳竟不知召學開恩,平配學子課賦。是以,此官只堪專用,不可全才始當。

總之一句話,這位新太子在朝折上面,把每個官員都找出優點和缺點來。好的放在前面,壞的也毫不留情。從上到下,無一不是如此!

這情形看得景帝發笑︰「太子此行是為何?朕把百官考行之事交于太子,太子就這般回報于朕?」

葉錦天跪樨回復︰「父皇將百官考行之事交于兒臣,兒臣自當全心辦理。適,兒臣並沒有直接听從吏部呈表,而是專又重新詢問。兩份筆卷呈于父皇聖前,並非兒臣托懶,實是□□一子,皇權當尊。兒臣雖為太子,卻才是新進。予朝務本便生疏,官員橫績關乎朝中安穩,一方水土。兒臣不敢輕忽,適,兒臣有想卻並非決。」

申鏡離朝下低頭心笑,好一個‘有想並非決’。適才太子所書的折本上寫得很清楚,他認為每個人的優點和缺點,適合在的職位。樣樣有理有據,卻絲毫不沾‘裙帶’。一派書生行作!卻偏偏扯了‘□□一子,皇權當尊。’那意思還不就是他雖身為太子,卻只是父皇侍臣,做該做,決卻要還請君上定斷。

有趣!

景帝亦覺想笑,朝上朝下掃了一圈後,眼簾微垂︰「既如此,為何不見工部曹欣的官錄?」你不是不會決嗎?為何一百零三個,變成了一百零二個?

熱鬧終于來了。朝下百官立馬來了精神,端看太子如何回復。

而葉錦天也絲毫不慌不忙,朗聲回話︰「曹侍郎的官表雖由吏部呈于東宮,可兒臣初時卻並未看到。」

「為何?東宮有了賊?」景帝的話聲變笑了,可朝中老臣卻都皆心緊,皇上這是不悅了。

葉錦天深吸一口氣後,抬頭回話︰「初時不見,兒臣亦覺奇怪。但當天詢官事畢後,世雅便將官表還到了東陽宮。兒臣問她為何私拿官員吏表,世雅說︰她深知曹侍郎為人,知他為人刻薄寡恩,無親無義。盛華官員依聖祖訓,講究的是修身自勉、齊家治國。曹欣為人心術已壞,朝務又自平庸。不堪任用!兒臣斥她身為女眷,不該過問朝務。世雅回說︰她並未真正過問朝務,只是礙于兄妹情義,私兒臣。說她既知曹欣為人,卻不聲明表白,便是對兄長不義,對朝廷不忠。只是言雖上,如何決斷還是要兒臣自決的。兒臣心想,世雅年幼事情雖做得粗糙了些,但理卻是沒錯的。更何況當日便還了官表,便是對曹欣還留了情面。便仔細听她說了其中原委。事有起因,人有蛇尾,兒臣听罷後,果真覺得曹欣不能再用。適,才不曾選用。」

朝會上下听後頓時一陣靜默,這是個什麼情況?

曹欣到底干什麼了?把沈世雅惹到這種地步?

對于這個問題,景帝也很好奇︰「朕平素瞧曹欣還算勤勉,太子何言他如此猥瑣?」理由如何,說來听听啊。

葉錦天當即回復︰「世雅是這般對兒臣講的,她說她當日為學笛藝,曾到淨心庵暫居。在那里識得了曹欣的正頭夫人華氏。華氏年紀才三十出頭,為何放著家長不呆,移居到淨心庵去?而且咳血,用藥不斷,身邊卻只有一個年長的乳母陪同?衣食住行,捉襟見肘,卻不見親人來探望。全靠庵中各夫人接濟!後來日子久了才知,曹家先為曹欣訂了姑表親林氏,後林氏敗落了,曹家便退了親,另聘了華氏。這一等便是不仁,哪有親戚家敗落了,姑舅家不行接濟照指卻要退婚的?可見此等人家功利心重,名利燻心;次又聞林氏雖被退了親,卻不肯離京,林家竟于華大婚前與曹欣有了首尾,強于正室前由曹家納了貴妾。這一等便是不顧倫常綱記,我盛華朝民則法有規,正妻入門前不得納妾,曹家作下這等違法亂綱之事,本便該嚴罰;再宅華夫人入門不足五年,嫡室無出,林氏姨娘卻接二連三的生了二子一女,由任由這三個孩兒由林氏撫養,毫不顧嫡庶之別,主燕之危。華夫人不過爭執一二,曹欣便出手訓妻,到今華夫人頭上尚有三寸傷口。自那後,華夫人積郁成疾,曹家見她體弱,便以惡疾為名,將華夫人驅趕到淨心庵。且一概嫁妝都不許帶離,初時每月尚有奉養可拿,可最近一兩年卻是連年不見曹家人影了。兒臣听後,驚痛非常。驚曹家作下此等不顧倫常之事,為何京中御史官員無數,竟無一人彈劾?視我朝綱紀為何?視世間天理為何?更視人倫情義為何?痛則痛,華夫人一介弱女遭遇如此不平,夫家不顧,怎生連娘家也無人出頭?細問後才知,原來華夫人娘家也敗落了,而時間‘恰巧’則是在華夫人被趕出曹家的那年。如此多事綜合,兒臣如何還敢將此等滅綱毀倫,不識情義之輩于父皇面前。曹家先有林氏敗落毀婚,後有華氏遭難被逐。此間是我盛華朝穩安泰,若一旦有異,曹氏豈不便如對親肉一般對待君父?適,兒臣萬死,寧不顧先決擅專之名,亦要為我盛華除此一害!」

一番說詞聲情並茂,語氣沉痛。

听得景帝默然,朝中上下官員則你看看我、我看你……這又算是什麼戲碼?曹家的事雖然說起來計真論理,是太子說的那麼回事。可放在民間卻也實在普通,求親本是門當戶對之事,門戶既別各尋各路的也是俗理。雖然違了聖人所訓,卻也是常見了。至于正妻前不可納妾,朝本上是這麼寫的沒錯,可犯了規的人家多了去的,家家都追究,哪里管得來?至于華夫人被逐離家,則是她自己手腕不脯爭寵無力所致。怎麼……怎麼這事從太子嘴里說出來,味道就這麼不對嗯?

還最後上升到國若有亂,曹氏必為逆賊的地步?

帽子扣得太大了!

大部分朝臣皆如此想,卻也有機靈的似乎回過神來了。

御史台陳大人第一個站列出班︰「臣啟奏陛下,臣听太子一言萬分惶恐。規制百官本是我御史台之職,京中出了這等不顧倫常、寵妾滅妻之輩,我御史台卻不知其害,實是有罪。臣請陛下允臣陳奏︰曹欣修身不妥齊家不力,寵妾滅妻、拋發妻于寺不知照養,是為不知仁義。其身為朝官,卻知法犯法,視朝綱法紀如無物,更是罪加一等。臣以御史之職,請參曹欣革職除用。望陛下恩準。」

陳大人一開口,立有相近官員隨風,紛紛斥責曹欣行止不端,多有背逆。有那沒有回過神來的,更是將一些隱事提上台面來,自不說那些朝上對頭了,這樣時候不落井下石等待何時?

最後結果自然是曹欣知法犯法,滅倫毀綱,著吏部立即將曹欣革職,永不錄用!

朝位素來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有人空出地方來,自然有人喜歡。下朝時分,有那年輕官員腦袋混沌的滿心歡喜的議論著下朝去了。但亦有精明自干宅慢步人後,嘆息不止︰這次,太子贏了!

——————————

「人無完人,金無赤金。這世上哪有不犯錯的朝官?只有不追究的主子罷了。」

再訴陳詞,岑染沒了初說時的豪情壯志,申世媛卻有了追根究底的意境︰「這件事就這麼罷了?」是的,從出事到現在,半月過去,朝上朝下都已經明白過來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似曹欣這般,考績中等、平素為官卻極是活絡的官滿朝上下數不盡數。這樣的官員放在哪朝,本都是最保險的‘中庸’之士。可偏偏卻折在了太子殿下的手里!

理由是什麼?噢,御史台的辭詞很準確,知法犯法,枉顧朝綱。很可怕的帽子,卻也是很籠統的一個帽子。

曹家的那碼子事,雖然說做得不厚道些。可是那位華夫人真的一如太子殿下在朝上說的那般‘無辜’嗎?恐怕不太可能。但是如今可不可能,事實上到底是不是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位曹大人招了沈世雅的眼,惹了沈姑女乃女乃不痛快,所以太子殿下拿他做了第一個殺頭包。道理拿住了,讓你死你便得死!

好硬的法子!

聲明並茂的冤情陳述在前,國法倫常綱紀在後,你曹家有本事就說你家沒做過這樣的事!可是不行,曹家做了,而且不管事實如何,在外人看來,確實如太子殿下說的那般,哪怕只有六分相似,也坐實是你家寵妾滅妻的事實。然後旁征博引,便有了不仁不義,貪慕虛榮,不念情義等等等等的衍生詞。

再然後……申世媛好笑,低頭看裙上繡樣。這世上的官員別說九成,就算十成,也沒有不貪墨不枉法,純正清白找不出一丁點瑕疵的。沈世雅這招毒啊!毒在毒在‘人無完人,金無赤金’八個字上。你覓員有本事?連太子殿下的笑話都敢看,是不是?那麼咱們就先比比看,誰先看了誰的笑話。有本事你們就乖乖的給姑女乃女乃做聖人,做不了聖人就不要讓我逮到你們的小辮子。只要一逮到,那麼下場就一如曹欣那般!

唔,忘了一點最重要的︰曹欣掛得這麼慘,最大的敗筆在于他踩了沈世雅的痛腳。沈世雅最恨的就是那等寵妾滅妻的人,沈庭消失得不知哪里去了,別曹欣卻撞到了口上。再加上曹欣又沒有事先來東宮奉承,那麼不找你當替死鬼找誰?

這等計謀……往小里說可以解釋為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寵愛妹妹,妹妹看哪個不順眼他就順手收拾哪個。往大里則可以解釋為太子殿下與養妹恩義深厚,同氣連枝,共進共退。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一個堂而皇之居于廟堂之脯一個則深諳唯小人與女人難養也!但不管哪個,東宮這次做的事已經把態度表得了極明︰看哪個以後還敢隨便看太子的笑話!

太子與朝臣的第一次對決,太子完勝。

那麼……「第二場嗯!有什麼好戲,先說給我听听。」

六月二十八便是一年一度的朝學會考了。與之同期的還有三年一次的恩科!今年恰逢三年,天下學子盡赴京都。介時京城內外皆是‘飽學鴻儒’,客棧酒樓茶館甚至娼樓都會人滿為患。順天府這兩月的稅銀肯定水漲船浮但五城兵馬司的任務則會加劇,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往往老兵頭們也最怕踫到這種滿口子乎者也的呆書生!打不得說不清,偏生話還多說得狠。個個進京來的基本上都有功名在身,出了事不能直接杖刑,押到牢里還得到國子監補注原委,踫上個年兄年弟師長徒弟扯不清的,更是容易惹人。

當然,這都是小事,扯不到東宮身上的小事。

而真正的大事則在于,景帝見太子第一樁買賣干得不賴,很快扔下來第二個。

「此次科舉會試,題目由太子出試。」

岑染听到這個消息,差點沒有暈過去。這個景帝太不讓人省心了!會試題目素來便豎試的重中之重。怕人早知道,怕人早惦記,更怕考題泄露。哪朝哪代雖說都有這事,考官早知題目泄了出去賣錢,科舉贏私舞蔽最大的政結也在于如此。不是沒有防過,但卻次次防不完整。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十年寒窗苦?

朝學的生員倒也罷了,非富則貴,能進國學當然好,進不了國學的家里不是有蔭封,便是可以捐個官出來,實在不成還可以走別的路。但恩科就不同了,這些學子本是進不了省學朝學的,心高氣傲卻又脾氣比天大。動則上書請命,不然便是鬧起來潑皮潑臉,不死不休!再加上此等人才往往家境一般,上下打點所需耗費多少?出得起的少,出不起的多。然後每年國學給恩科的名額就那麼幾個……不打起來才怪?

「世雅!」

申世媛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半天了,沈世雅居然還在美人榻上裝死。真想不顧體統過去掐她一把,可偏偏這里不是申府不是外頭,是東宮。呈儀殿里里外外宮女若干,韋尚宮更是一如既往,陰著老臉站在一側。哪怕如今會面的地方不是正堂,只是花廳。韋尚宮的臉依然……申世媛覺得外頭予自己的‘沉穩’實在評價過高了。

「你理不理我?不理我,叫我進來干什麼?」

才起,便有東宮的小黃門來申府報到。說世女請申到東宮賞荷!

老父已經上朝去了,申夫人更早接到自家老爺的心意,完全不管。申世媛只好打扮整齊進來,荷嘛,倒是賞了。只可惜賞了沒一會兒,天公沒做美,就下起雨來了。一路躲回呈儀殿,才說了沒兩句,這個沈世雅居然跑神跑得沒完了!

最後通碟一下,果然,沈世雅睜眼了。看看這位今天面色容光,神采煥發的申大,岑染不禁感嘆愛情的魔力。不就是把葉世沉弄進東宮當了個太子侍讀嗎?看把她給高興的。說起來這事受益最大的是哥哥!葉世沉再出了七代,也是皇族後裔。而且從另外一方面來講,能傳到十代的嫡出子弟,本身便有著精貴非常的血統。身份不在,可地位卻無人敢忽視,影響力自是更不必說。有這麼一位貴冑服侍太子,瞬間便可接近太子與皇室的距離。更何況葉世沉不但是皇姓後裔,還是京中卓名多年的清貴才子!太子現在初登東宮後,權勢是沒有的,那便只能拿緊道理,做好體統,然後俯就召喚文臣仕子之心。

葉世沉的事是一例!

而眼前的國學會考,自然更是大大的一例。

至于申世媛眼中期盼的法子嘛……岑染看看沙漏,繼續歪回了美人榻上假寐︰「時辰還早些,申姐姐不必急。世雅請您來自然是有事拜托的,只是這事咱們兩個單說了不算,需得哥哥回來了才能一起商量。」

一起?

與葉世沉一起。

您老人家,終于滿意了吧?

申世媛自然淺笑嫣然,拿起一邊小幾上的書冊,繼續打發時間,全力等著日落西山。

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加收藏看完了發表些評論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大雅之堂最新章節 | 大雅之堂全文閱讀 | 大雅之堂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