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了頓神,平心圍桌而坐,眼楮盡量不去看桌上的箱子,盡量不想金元寶們的顏色,刻意坐的端直,對尚三谷擺出一副「有事說事,無事散場」的神態。
尚三谷慵懶的對我笑笑,伸手從茶桌中間的茶盤里,拿起一只空茶盞,頓了一下,放在自己面前,一邊道︰「這幫人真是被我慣壞了,你看,連我這個一家之主,還得自己親自倒茶,呵呵~」
她說完,並不急著給自己倒茶,倒是擺出一副主人的模樣,眼楮盯著桌面上的茶壺,片刻後,抬眼對我道︰「按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前輩,對麼?」
她這意思,好像是在試探我,先用金元寶讓我開眼,再用輩分禮儀來試我心。我如果倒了這杯茶,說明我已經接受了她的「好意」。
「上門便是客」的道理,是個成年人都知道,我到她府上來,還要給她倒茶,某種意義上,跟剛才出去三個差不多。因此,這杯水,我絕不會倒。
我平平一笑,點頭淡道︰「是的。」略頓,輕抬眼眸,正色道︰「可是,論身份,我是官,你是民,官比民大。你的意思,我懂,倘若他日你到我那里做客,我將會雙手為您奉茶。不過……就像你說的,論輩分,你是前輩,我作為晚輩,後生替前輩跑個腿,是禮道。前輩稍等,我去叫她們進來給你斟茶」
我說完,作勢起身,她卻伸手慢聲止道︰「不用了。」
這麼看,她是明白我的意思了,既然這樣,我也不用再跟她客套浪費時間,我順勢坐下,直言道︰「今天你請我到府上來,不像是喝茶這麼簡單吧,有什麼話,不用拐彎抹角,直說罷。」
她哈哈一笑,拍桌道︰「好,夠爽快,那老婦就直說了。」她說著,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在嘴邊抿了一口,接道︰「老婦今天請你來,有兩件事要告你明白。其一,請你立刻放了犬女尚天一,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老婦自然不會虧待于你;其二,凡是跟我尚三谷有關的一切,莫管莫問。兩件事,只要你點一下頭,我保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想什麼,有什麼,如何?」
我料到她會說這些,沒想到會是這麼直接,真是大言不慚,目無王法到0境界了。
和她這種人,沒什麼好周旋的,我直接給她斷念︰「其一,你女兒不能放,她在眾目暌違公堂之上殺了人,我若把她給放了,那我這個縣太師跟殺人幫凶有什麼區別?所以,尚天一不能放!有沒有機會給她改過,你得去跟百姓溝通,我說了不算。其二,你的事跟我沒關系,我不會無端干涉你任何。因為,一切關于你的,我都毫無興趣,當然,前提是不要違法犯紀。無論是誰,只要在本官管轄區內
觸了國律,本官一律公事公辦,不會給任何人面子。」
我說著,故意往茶桌中間伸了伸頭,堅道︰「自然,也包括前輩您在內。」
她緊握的雙拳手背都蹦出青筋來,伸著脖子湊近我咬牙切齒,那模樣,當真是想把我活活吞進肚里的架勢︰「紹竹雨,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婦見你年少,一直讓你三分,你卻不識好歹,休怪老婦不客氣!」說完,拳頭往下一捶,桌面發出一聲悶響。
那樣子,即可怕,又滑稽,我用不著她讓我,于是,我輕哼一聲,飄飄道︰「不用客氣,有甚麼高招,盡管使出來?賄賂?謀殺?軟禁?還是別有伎倆?我告訴你,我雖然年少,並不貪財怕死,大不了,咱們同歸于盡,玉石俱焚。」
她怒的一雙紅眼就快要噴出血眼,腮幫子鼓了幾下,突然松了拳頭,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你的命賤如草木,卸了頭頂的光環,一文不值。但是你別忘了,你手里,可捏著全縣幾萬人的性命。」
我被她突然這句話,搞得悶住了︰「你什麼意思?」
她瞪著我,兩眼一眯,道︰「西坡頂青龍潭泡的‘水漂兒’,凶手還沒找到吧?我不妨告訴你,那是老婦派人做的。意思是給你新任縣太師告個醒,跟我尚三谷作對,沒一個有好下場。」
原來是這個王八蛋做的,殘忍至極竟然往死者百會穴插長釘。我無法淡定,恨的雙手哆嗦,卻不能讓她看出來。
「你想給我下馬威,那你就錯了,只要我在百花縣任職一天,就不會被惡勢力嚇到,想威脅我,妄想!」我咬牙低道。
她雙手一攤,道︰「好啊,那咱們走著瞧。下一次,被污染的就是全縣所有水源,瘟情會擴大到大街小巷里的每家每戶去,到那時,除非千手觀音下來救世,否則,全縣人都得死!就算有沒死的,也不會再愛戴你這個倒霉的縣令,她們會以為,是你把霉運帶來的,到時候,受到全民指責,你不但保不住烏紗帽,估計臭雞蛋都能把你的腦袋砸開花。」
王八蛋!她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而是吃了天膽。只要我能活著從這里出去,首先要做的,便是用尊上御賜的尚方寶劍,將她這顆可惡的豬頭割下來喂魚。
可是,看她明目張膽張狂的口氣,似乎不會把我放著放走,她要是殺我,我該腫麼辦?!要是軟禁我,我要挖地洞逃身麼……
不過,就算真要把我殺了,我也不會答應她的條件,放虎歸山,等于慢性自殺。
我在心里做了各種盤算後,最後問她一次︰「你到底想怎樣?」
「照我說的兩條去做。」她道。
「不可能!」我一口回絕。
剛說完,她一聲令下︰「來人」,被她派出去的三名黑衣女子咻咻沖了進來,直接到我身後,蓄意待發。
「把她眼蒙起來,給我押到地牢去!不許給她吃飯」尚三谷吩咐完,兩名女子一人押我一只胳膊,把我提了起來。
「放開,私設監牢是違法的,你們是不是想掉腦袋!」我掙著怒道。
話音剛落,走到門口的尚三谷突然頓下步子,以為她臨時改變了想法,要把我給放了,誰知她竟然殘酷地加了一句︰「水也不許給她喝!」說完,甩胳膊走人。
要是以前的我,這倆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因為青兒沒動手,只是在一邊看著,看樣子,她的級別,應該比拗我的兩個高。
「尚三谷,你給我回來,有話……」話到嘴邊,沒喊出來,就算他回來,我也沒什麼跟她可說的。既然她已經走了,不如求求身邊人讓她們放了我?
嘴還沒張,卻听到拗我左邊胳膊的女子道︰「別喊了,我家主子是不會放你走的。」說著,對另一邊的女子使了個眼色,對我接道︰「縣令大人,小的也是混口飯吃,得罪了。」
我瞪大眼楮,瞅著對我說話的女人,喝道︰「既然知道我是縣令大人,還敢對我如此無禮,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作甚麼?私押朝廷命官,是死罪,你們知道麼?」
「知道,但是我們若是放了您,會死的更快,走吧大人!」女子說完拗著我就走。
我不肯,掙扎中感覺後背被人輕輕搗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青兒,她在對我使眼色,又是搖頭,又是眨眼,不知道她到底要表達幾個意思。
有旁人在場,我自然不會傻到問青兒你甚麼意思,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青兒開口了。
「邵大人,我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受人錢財,為人做事,我們在尚大人手下做事,自然要听她差遣,不過您放心,到了地牢,我們不會讓你受苦。請您理解我們,配合我們,否則……」青兒說著,停住了,其他兩個也停下來。
「否則甚麼?」我馬上問道。
「否則,我們會被她挑斷腳筋手筋,從此廢人一個!」其中一個黑衣女子搶先輕道。
因著我眼被蒙著,也看不清是哪個在說話,只是被她們的話,驚出一身冷汗。想著她們的下場,我便不想再掙扎。
「好,我跟你們去。記著,有朝一日,我若是能活著出去,不對,我一定會活著出去,到時候,我就來救你們。請你們相信我,我是縣令,只有我可以救你們。走吧!」我堅定道。
突然感覺,這三個人跟我是在同一條戰線上,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不止會救她們三個,凡是這府上的奴才,我都會救她們跳出這個火坑。
我蒙著眼,跟著她們曲曲拐拐大概走了十幾分鐘,在听到繩索和木頭的撞擊聲時,我猜大概到了,應該是開鎖的聲音。
「大人,小心腳下」青兒從後面扶著我,兩旁有人夾著胳膊,我深一腳,淺一腳,腳下是硬邦邦下行台階。
走下二十多個台階後,青兒放話,其他二人把我眼上的黑布解開。因著地牢光線黯然,眼楮不會感到不適。
就地挖掘的四面牆上,掛著四盞光線弱微的油燈,正中間,立著一只直徑大約臉盆大的火爐,里面火花四射,照的旁邊木架上各種刑具尤其可怕。離火爐不遠處,是一間類似牢房的木頭框架,碗口粗的木樁子,之間間隔只有胳膊粗細,不用想,那個框架,一定是我的囚身之處。
「大人,得罪了!」青兒說著,對兩個黑衣女子使了眼色,道︰「送大人進去吧。」
「大人,請……」
幸好我的手腳,並沒有被捆起來,行動方便也就不會很恐懼。牢房里,擺著一張木板床,甚麼都沒鋪,那,那是本官的棲身之處?!不要,太硌……
「小王,小李,這里有我守著,你們到外面把守。」青兒對其他二人吩咐道。
「是,總領」二人應聲走出牢房,奔上台階去了。
怪不得,原來她是總領,好也好,壞也好,行行出狀元,無論從事何種工種,能混到小頭目,也算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青兒,你告訴我,我能出去的幾率,有多少?」我急急問道。不知怎地,我就對這個謀面不久的女孩子有種莫名的信任。
她伸手在唇邊一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抬眼朝台階上一掃,轉眼對我道︰「大人,您先別著急。青兒有幾句話想請教您,請您一定要如實告我成麼?」
我當下怔住了,心說她不會也想趁火打劫向我提條件吧,但是看她急切的神情,又不像是那樣。
我微微一頓,伸手道︰「請說。」
「大人,紹竹雨可是您的真名?」
我又一怔,接道︰「本官坐不改名,立不改姓,你為何要這麼問?」
她手輕輕向下一壓,繼續道︰「請大人再回答小的一個問題。敢問大人,您可是百花縣黎明鄉人士?您爹爹可是叫邱思苑?上有一個大您兩歲的姐姐名叫邵花雨?」
「我……」這可真把我問住了。這個我哪里知道啊,天哪,誰來幫幫我,到底是還是不是呢!如果我說是,萬一不是呢?要說不是?那萬一是該腫麼辦?話說,她問這個干什麼!
于是,我急中生穩,當下板臉道︰「青兒,我念你眉清目秀,樣子看起來不像壞人,才與你走的近一些,你怎麼能得寸進尺,來打听本官的家事?如此,本官可要生氣與你劃清界線了。」說著,故意把臉扭到一邊。
誰知她突然雙膝跪地,發出*與地面踫撞的聲響,引得我急忙回過頭來。
「你這是干什麼?」我道。
她雙眼,淚如涌泉,顫抖的嘴唇,盡力不讓自己激動,咬唇道︰「大人,請您告訴青兒,她們是不是您的家屬,是不是啊……」她說著,激動的雙手抱住我的腳脖,揚起的臉,掛滿淚水滿是渴求。
我心一酸,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可讓我怎麼回答嘛。不回答,她又跪著不起,回答吧,我真不知道啊!
「青兒,你先起來,如果讓尚三谷看到,恐怕對你不利。」我拉著她肩上的一塊勸道。
「不,不,不,大人不回答,青兒就不起來,她看到就看到吧,青兒早已把生死置之肚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