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跪在我面前,哭的跟淚人似的,那模樣,既迫切,又可憐,令我一下子方寸大亂,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青兒她為了求探我的家事,寧肯屈身給我下跪,甚至冒著被尚三谷挑斷腳手筋的風險,一再哭求。這其中,想必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我沒有听過邵花雨,以及邱思苑的名字,更不知道甚麼黎明鄉,但直覺告訴我,只要沒有第二個叫紹竹雨的人存在,那麼,她說的人名和地名,一定跟我有密不可分的關聯。當然,其中關聯,是我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我何不順勢向她套問一二。
心念微動,我便道︰「青兒,如果你想讓本官回答你,自然得先說明你自己問這些話的原因?否則,恕本官難以告知。」
青兒哭的雙肩顫顫,揚起掛滿淚珠的臉來,點頭說道︰「好,如果大人您想听,青兒就說給您听,但是,听完之後,青兒怕您經不起刺激。」
「沒有關系,有什麼話,直說無妨,來,你先起來。」我說著,彎腰把她扶起來。順道從懷里掏出巾帕給她,想讓她擦擦眼淚再說。
她輕輕把巾帕推還給我,說了一句現代人經常說的話︰「謝謝,我有。」說著,從懷里拿出一條很漂亮的淺紫色手帕,質地輕柔的面料,跟她的身份很不搭調。
她先別過臉把眼淚擦干,回頭見我盯著她的帕子瞧,許是看出我心中低疑,道︰「這巾帕,是我爹爹臨終前,留給我的。」說著,把巾帕折成整齊的方塊,放入懷中。
原來是這樣,哎,早知這樣,我就不該大驚小怪去介意那些,勾起她傷感的往事,我心里自是慚愧難當。
「對不起青兒,讓你想起傷心的往事,我很抱歉。帕子很漂亮,很精美,想必令尊在世時,一定是一位既講究,又美麗的美男子。」我的話,雖有奉承之意,可青兒的五官,的確很俊俏,從基因分析,她爹爹一定是個美人胚。這麼說,希望能讓她開心一些。
我的話剛說完,但見青兒剛擦干的臉頰,又有兩行眼淚不受控制滾落下來,她急忙用衣袖擦了眼淚,點頭擠笑道︰「謝謝大人夸贊。大人,青兒好希望,好希望您听完以下的話,還能像現在這樣夸贊我爹爹,那該有多好。」
我平平一笑,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會因為什麼原因,再去把好的變成不好。青兒,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麼?趁這會兒沒人,你快說說看!」
青兒神色異樣睨我片刻,那表情,很復雜,我看不透,也猜不穿,她就像在內心跟自己做了一番斗爭後,才輕啟雙唇。
「我爹爹臨終前,再三囑咐,讓青兒無論如何,哪怕傾盡畢生,都要找到黎明鄉邱思苑父子仨。爹爹說,這輩子欠他們太多,給他們造成的傷害,爹爹他願意來世為他們做牛當馬,任听使喚。爹爹交代青兒,一定要青兒親自登門負荊請罪。」
她說到這里,略略一頓,繼續道︰「邵大人,如果,您家住黎明鄉,爹爹名叫邱思苑,那麼,您就是青兒苦苦找尋了八年的……同母異父姐姐。但如果不是的話,可能我找錯人了,還要繼續找下去。大人,青兒如此冒昧,實屬不禮,可是,這件事對青兒很重要,紹竹雨和邵花雨,也是青兒在這世上唯有的兩位親人,找尋她們父子,是青兒一輩子的使命,望大人寬恕。」
听完她的話,我心里酸酸的,深深的睨著她,眉毛,眼楮,嘴巴……怪不得我總覺得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原來與她有五六分相似的那個人,竟是我自己。
連身高,都差不到分毫。
信任感、親切感、一切莫名其妙的好感,原來來源于這里。女人的第六感,原來可以這麼強大。
可是,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某種意義上,我只是一個借「殼」的靈魂,為什麼會對「殼」有關的事情,有奇特的感知呢?就如,我對青兒這種奇怪的感覺。
總之疑慮萬千,眼下還得先安撫青兒,得給她個交代,為了保全起見,我覺得給她保守回答,給她一線希望,也給自己留一隙退路。
思及此,我拿出五分誠意,五分保留,對她道︰「青兒你放心,不管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都不會怪你。還有,雖然我十分十分想給你一個明確答復,但是,在我沒恢復記憶之前,青兒,我真的不敢妄自給你答案。」
「大人,您的意思是……」青兒訝道。
我猶豫一下,點頭接道︰「我到百花縣任職的途中,曾經跌過懸崖,頭部正好撞到石頭上,也許磕到哪根神經,之後,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我想,這個,應該就是失憶的癥狀。青兒,這件事,我沒有讓太多人知道,不過,你是個例外,你要替我守住這個秘密。」
青兒在我渾身上下瞅了一遍,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我︰「大人,您說的可是真的麼?」
我點頭堅道︰「千真萬確。」
青兒好像很為我擔心的樣子,急的手足無措︰「童年伙伴,街坊鄰里……也就是說,您連這些都統統不記得了,這,這怎麼可以,人怎麼可能沒有回憶。」
她著急的模樣,好像把正事忘了,看來,也是一個熱心善良的好姑娘。我正想告訴她,那些對我來說不重要時,她卻滿懷同情握住我的雙手。
「以您現在的身份,這話若是傳了出去,肯定會落人話柄。青兒雖然沒有得過什麼失憶病癥,但我想那應該是個很痛苦的經歷。大人,為了您,也為了我自己,請容許青兒替您找回那些不記得的事情。」她堅定地說道。
如果她真的要幫我打听以前的事情,倒是比我自己去查要方便的多。再說,我總不能就這麼稀里糊涂混日子吧,起碼得知道「正牌」紹竹雨的家事。
我現在是尊上心中的「少年英雄」,有道是槍打出頭鳥,萬一哪一天誰拿我身世去說事,我不死定了麼?尊上是不可能平心靜氣听我編瞎話的。再說,撒一個謊,要用千萬個謊言去掩蓋,我最不擅長撒謊,那樣的話,我會把自己逼死的。
如此那般這般暗怵一番,我道︰「謝謝青兒,你說得對,那確實是一個痛苦的經歷。可是,要你幫我去做那些事,我怎麼好意思?」
她忙道︰「誒,大人,我不是說過麼,幫您查查往事,也是在幫我自己。如果查到您真的是我同母異父的姐姐,正好也了了爹爹的遺願,更了卻青兒最大的心事。」說著,眼珠子靈氣一轉,接道︰「不瞞您說,青兒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頓了一下,離我近了一步,繼續道︰「雖然,青兒比不上大人您好相貌,可是,可是……」低頭抿嘴不敢說。
「可是你還是在我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對不對?」我微笑接道。
「對對對,青兒正是這個感覺,難道,大人您也是?」她臉色露出喜色。
我笑而不語,只將點點頭,轉言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還有,你去查探我的過往時,只能暗訪,不能明問,知道麼?」
「那是自然。」
哎,說了這麼多,都是我在異想天開,現在被關在這二十多尺的地牢里,能不能出去還是個問題,談什麼找回憶,簡直就是痴心妄想嘛。
透過胳膊粗的木樁縫隙,看到四面厚厚的地牆時,我當下就泄了氣。
這時,台階上端傳來鎖鏈摩擦聲,青兒臉色突變,凝重道︰「有人來了,如果是尚三谷,大人,你不用怕她,要穩住氣。」
「恩我知道,你趕緊出去,別讓她看到你跟我走的太近。」我說著,把她推了出去,然後折身走到木板床前坐下。
台階上走下來的,果然是尚三谷,體格明明不是很胖,故意做出一份很有分量的樣子,每下一層台階,都要停一下,刻意面向我的臉龐,讓人看了心生厭惡。
尚三谷走下台階,首先到火爐跟前,從旁邊容器里夾了一些木炭添到火爐里,原本火紅的爐里,頓時冒起一股火星。明明可以吩咐下人做的事,她卻自己親手來做,可不是想讓我看到她治我于死地的決心麼。
我紋絲不動坐在木床邊沿,絲毫不畏所怕。她要是真敢用鐵鏟烙我皮膚一下,我就把她按到爐子里,讓她毀容。
哼!
尚三谷扔下火鉗,才慢悠悠來到我面前,隔著木樁對我陰陽怪調道︰「紹竹雨,被人關在地牢的滋味,如何?」
我冷冷瞥她一眼,道︰「你想知道,進來試試即可,何必多此一問。」
「好,有骨氣。老婦倒要看看,你這根青竹,到底有多硬。」說完,回頭道︰「青兒,把她給我捆起來,綁到鼎爐前。」
青兒略略頓了一下,道︰「這,這……她是縣令,又是聖上心中紅人,咱們是不是再想想其他辦法治她,萬一出了好歹,恐怕……」
「怕什麼,這三高皇帝遠的地方,殺她一個小縣令,跟殺只雞似的,尊上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紹竹雨,不辭老遠千里迢迢到這里來。我讓你做,你按令行事便罷,甚麼時候學會頂嘴了,啊?」尚三谷朝青兒瞪起了紅眼。
青兒忙欠腰道︰「屬下不敢,屬下這就按您意思去做。」說著,踏進牢房,遲疑著走到我面前,連看都不敢睜眼看我,低道︰「大人,我……」
為了不讓尚三谷看出我和青兒之間有所端倪,我故意伸手向一壓,止道︰「廢話少說,你一個小小的奴才,沒資格跟我說話,我自己會走,不許踫我。」說完,暗中對青兒擠擠眼,走出牢房。
尚三谷想捆我,我是不會讓她得逞的,要知道,一旦被捆了手腳,烤著那火花四射的鼎爐,我這條命,徹底就沒有希望了。
出了牢房,我直接走到尚三谷面前,道︰「尚三谷,我告訴你,你休想損我一根毫發。」
她哈哈一笑,趁我不注意,伸手挑起我耳邊的發絲捋了一下,陰陽怪氣道︰「我也告訴你,我不止要燒光你這頭烏黑的秀發,還要把你從頭到腳每一片皮,都剝下來,去了皮,這身肉就更女敕了,往鼎爐里一扔,可以燒上幾天幾夜,能省不少木炭呢。哈哈哈~」
這個王八蛋的嘴臉,我實在忍不住不去想揍她,火氣被撩到極限的我,再也無法淡定,抑制不住的怒火使我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雙手是甚麼時候伸出去掐住尚三谷脖子。
「咳咳咳~」尚三谷肯定沒想到我會突然對她出手。
我也是萬萬沒想到,身材魁梧的尚三谷,竟然會被我捏在手里,不過她反應過來時,只是輕輕一扭,就把我反手持在臂彎,就像拎公文包一般,直接把我提溜到鼎爐前的刑架前。
我只覺得越掙扎,我的胳膊越被約束的緊,不到一分鐘,我整個腰身四肢都被她綁在刑架上,就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瑪利亞,當下失去了人身自由。
火光四射的鼎爐,離我不足二尺遠,亂竄的火星,伴著 聲響,不時從鼎爐中濺的到處都是。
失去自由的我,感覺不到一絲恐懼,反而可以很張揚,可以肆無忌憚罵尚三谷混蛋。
不知是爐火炙烤的原因,還是我掙扎費了力氣,只覺得渾身有一股熱流,極速飛竄,那感覺,比「熱血沸騰」更甚一萬倍,我甚至覺得,體內的溫度,比二尺外的火爐都要炙熱。
好熱,我快要爆炸。
我一邊掙扎,一邊怒罵尚三谷,不知是不是出現了幻听,竟然听到尚三谷說︰「她,她,她的眼楮怎麼變成紅色了,青兒,青兒,你快去看看……快去,快去……她是不是妖怪……」聲音抖顫,很是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