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半吊子準時趕來,招呼父親提著鐵鍬,去了院子外面,指著後院一處牆腳說︰「把這里的土刨開!」便自個坐在旁邊抽煙去了。讓父親沒想到的是,那里看上去綠草蔥蔥,一鐵鍬下去,卻發現泥土松軟,心想這些草皮應該是被人做上去的,下面必定埋有東西,既然是半吊子叫挖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若是什麼能夠變錢的東西,半吊子必然披星戴月早挖走了,不由心里有些發毛,好在半吊子就在不遠處吞雲吐霧,瞧他那個悠閑的樣子,既使有什麼髒東西,也不至于厲害到哪里去,想到這里,安心不少。
不一會,翻出的泥土里就散發著一股腐臭味,而且越往下挖,越見濃郁,慢慢變得臭不可聞,令人作嘔,父親知道快有結果了,憋上口氣,加快速度,很快就看到了一具尸體,趕緊招呼半吊子,自己卻去一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半吊子置若罔聞,直到臭味散去,才慢騰騰湊上前去,往坑里燒了張符紙,再撒些朱砂、糯米,只見一股黑氣從坑里迅速竄出,很快消失在正午的陽光里。
待黑氣散盡,招呼父親將尸體刨出來,父親這時才看清,原來是只金猴子(夭折的小孩)。半吊子在金猴子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板心等七竅連同耳、鼻、口諸處點上朱砂,父親後來才知道,半吊子這樣做為的是封其三魂七魄。
忙完這些半吊子又招呼父親用席子將尸體裹起來,在外面裹了層被子,抗著尸體去後山刨了個洞掩埋好,見諸事已畢,半吊子焚了三柱香,插在墳前,口里念念有詞,父親听不懂他念的是什麼,不一會就听得昏昏欲睡,後來听得吊半子大喝一聲︰「我已清除你一切罪孽,接出囹圍,予你討得自由,從今往後,塵歸塵,土歸土,安心呆在你的世界,早日尋戶好人家,轉世投胎,重新做人。」
兩人回到女孩閨房,見她已經轉醒,神情有些疲憊,兩眼卻回復了清明,見此情形,半吊子欲告辭而去。這一遭讓父親眼界大開,哪肯這麼輕易放他離去,想方設法,連哄帶騙,終于把半吊子留了下來,又是茶水,又是酒肉好生招待。不出父親所料,半吊子的口里,奇聞異事好比太平洋的海水,無窮無盡,層出不窮,听得父親的臉比半吊子的故事還精彩。
正當兩人聊得起勁,卻听閨房里傳來女孩的叫聲,兩人急急忙忙趕了過去,發現女孩正用力拉扯自己的頭發,床上地下散落了一層,鮮紅的血正從發根慢慢往下流淌。兩人目瞪目呆看著這一切,倒是父親先清醒過來,急忙跑過去想制住女孩,待半呆子招呼父親小心時,卻為時已晚,只見綠色光芒從女孩眼里一閃而過,一腳將飛奔過來而毫無防備的父親踹倒在地,父親翻身爬起,撲上去壓住女孩,半吊子趕緊取出張符來,虛空劃了幾下,貼在女孩胸口處,不料符自行著火了,慌得半吊子急急後退,符飄向空中燃成灰燼,兩人只好先將女孩綁住,由父親看守著,半吊子卻火燒眉毛般趕往白天埋葬小孩的墓地。
過了一個多小時,半吊子才回來,手里擒著一把頭發,只見他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想必此去不是那麼一帆風順。進得閨房,招呼父親打掃客廳,搬來一張桌子,將得來的那縷頭發平鋪其上,又從兜里掏出個竹筒,父親後來才知道那是量米用的升筒,升筒直立,壓住頭發,在升筒上面又放一塊木板,木板上放碗,碗上放燈盞,燈盞內放七根燈芯,再倒入些油,將燈點著,手持三柱香,對著燈火,嘴里反復念著︰「燈盞神燈,一燈二燈三燈,爬山過嶺點燈光,點的亮亮光,照見踉踉轉,左叫左轉,右叫右轉,若還不轉,九牛拖轉,鐵車車轉。」
念至第五遍,只見木板果真慢慢轉了起來,當燈火正對西南方的時候便停了下來。父親是第一次見這種有違常理的事,驚得立在旁邊呆若木雞,只是後來自己依樣畫瓢時,卻未見成效,想來是道行不夠。半吊子神色肅穆看著燈火方向,兩眼清明,與之前漫不經心判若兩人,過了好一會,才將手中的香插入香爐,整理了一下衣服,招呼了父親一聲便出門而去,父親急急跟了上去,兩人的身影在房屋中射出的光線里漸漸模糊,不久就消失在略顯黑暗的夜色中。
一路跟著半吊子來到一低矮的土磚屋前,屋子里燈光昏暗,點的應該是油燈,雖然那時的農村大都沒有通電,但這里是市郊,沾了城市的光,幾年前就沒人用油燈了。燈光有些昏暗,使得周圍半明半暗,影影綽綽,看不確實,房屋的後面,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半吊子停下了腳步,這是張老四的房子,因年事已高,沒法自理生活,他兒子又沒時間過來照顧他,只好將他接入市內的單位里頭同住,便空下這間房子在這里,半年前張老四去食堂打開水,下樓梯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命嗚呼。
自從張老四搬入市內,這屋子一直空著無人居住,如今燈影綽綽,半吊子心里頭不由升起一絲不安,倒是父親不知曉情況,無畏無懼,對著稱不上大門的大門拳打腳踢。不一會,門開了,開門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頭,正是張老四,半吊子趕緊把父親拉開一旁,跟他低聲耳語幾句,父親的臉一下變得煞白煞白,身子如糠篩般抖個不停。
見父親不再魯莽,半吊子放下心來,左手握著青牛蹄,右手舞著桃木劍,對著張老四大聲喝道︰「張老四,陰陽有別,人鬼殊途,念及鄉情,今日放你一馬,若是再執迷不悟,不知悔改,我定往懲惡司處告你一狀,將你罰下地獄,永不超生。你若是有什麼未了心願,大可告知于我,我必然為你了卻心願。」張老四也不打話,一步步走近過來,卻不料腳一軟,摔倒在地,原來脛骨自膝蓋處月兌落,只見張老四撿起月兌落的脛骨,不慌不忙接合上去,又朝半吊子走了過來。
半吊子行道多年,驅魔趕鬼的事干過不少,但凡以往遇到的,都是凡胎肉眼看不到的,听師傅說過,若是遇到凝實成形之鬼魂,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今晚怕是要折在這里了,不由長嘆一聲,扔了手中青牛蹄與桃木劍,取出兩張符,貼于左右太陽穴,雙手一番舞弄,結出個印來,嘴里念念有詞,好在張老四行動遲緩,待他近得身來,一道紫色光氣從半吊子袍袖內疾射而出,正中張老四心窩。父親在旁邊瞧得明白,雖然不敢肯定,估模著那道光氣便是‘紫幽之箭’,俗話說︰「若想學得紫幽箭,勤學苦練十個冬」,不由對半吊子大為欽佩。
紫幽之箭施展不易,耗盡了半吊子所有體力與靈氣,剛才還生龍活虛,一下就變得氣虛力竭,一步三搖朝仰倒在地的張老四走去,見此情形,父親趕緊跑上去摻扶著,兩人相擁著朝張老四走去,卻見張老四梭地一下不見了,只留下一手掌大小的稻草人,靜靜地仰臥在那里,一只三四寸長的桃木劍,插在稻草人的心窩。
半吊子呆了呆,嘴巴張了張,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終究沒有吱聲。父親哪見過這種仗勢,驚得跟丟了魂似的,反復念著︰「咋回事呢?咋回事呢?」半吊子見狀在父親額頭上拍了三下,摔開父親的手,彎腰撿起稻草人,一邊把玩著一邊說︰「慚愧!我們著了別人的道了,要找的人跑了,他是一個巫師,使了個法兒,將稻草人變幻成張老四,把我們給蒙了,那是一個很厲害的黑巫師。」說著伸手把插在稻草人心窩的桃木劍撥了出來,卻不料一口黑氣從稻草人嘴里噴將出來,由于離得近,半吊子被噴了個正著,手臉頓時漆黑如炭。半吊子蹬蹬退了幾步,趕緊坐倒在地,盤起兩腿,掐了個印,嘴里念念有詞,父親急忙去屋里將油燈取了出來,只見縷縷黑氣從半吊子頭頂裊裊升起,慢慢消散在夜色的無邊黑暗中。
半吊子一直打坐到天亮才站起來,臉上黑氣消失殆盡,招呼父親回老頭家,見女孩已經醒來,問起昨晚上的事,竟是全然不知。父親將情況如實告訴了老頭,老頭行伍出身,眼里揉不得沙,听後勃然大怒,立即打電話告訴在部隊任職的兒子,四五輛軍用汽車滿載大兵立即將張老四的屋子圍了起來,車站碼頭全被封鎖。因為不許接近,父親也不知結果怎麼樣了,只是後來問起老頭時,從老頭怒不可竭的神情看出,那個可惡的巫師應該是跑掉了。
半吊子因那晚染了尸毒,憑他半吊子能耐,沒法將尸毒排除干淨,回去後就離家出走,找他師傅去了。從那件事以後,父親對神鬼的敬畏深入骨髓,無以復加,尤其是巫師,聞之即色變,而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卻感同身受,自小就對巫師敬而遠之。
巫師跑了,半吊子走了,父親卻留了下來,成了倒插戶,不久便有了我,在我兩歲的時候,那個倔老頭,也就是我的外公去世了,沒多久,父親的心思又開始活絡了,背著藥箱重操舊業,游走江湖。也不知父親前世造了什麼孽,今世受苦受累,麻煩不斷,這一次,卻不再是麻煩,而是災難,正悄悄降臨。事情是這樣的————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父親不再出游,整日貓在家里,只有病人上門或父親被叫上門時,才與人交往,開始還沒引起我注意,直到有一次,父親用摩托車載我去釣魚,遠遠看到同一個組的張叔也開著摩托車迎面而來,父親急忙拐入旁邊一條泥巴小路,我明顯感覺到父親是在躲避張叔,後來又遇到幾次情形相同的事,我發現,不管是任何人,父親都盡可能避開不見。一直來,父親給我的印象是「天不怕,地不怕,老虎**也要模一下」,可是眼下的父親,究竟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