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聲敲擊著空氣,一直傳到安臥于床上的文瓏耳中。此時言節和鐘天應該已經出城與呼延延寧交兵了。
「冰壺。」
冰壺進來,「公子吩咐。」
「為我披甲。」
「是。」
先是腿裙,而後上胸鎧、束腰帶,再來是披膊、護肩、臂甲。在冰壺要為公子佩戴纓盔時,言節身邊的傳令兵小跑進來,邊行軍禮邊說︰「太尉已準備妥當!」
「知道了。」文瓏說,「你回去告訴太尉,我這邊也該開始了。」
「是!」
文瓏戴好纓盔,向冰壺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公子放心,都在暗處。」冰壺將黑檀木瓖銀佩劍掛在文瓏腰帶的帶銙上。
也就一盞茶的工夫,房間外面突然傳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二三十人闖進了府里。這處臨時的住所平日只有兩個負責打掃的小兵,面對這樣一群氣勢洶洶闖進來的人,他們只來得及問出「你們是什麼人?」就被斬于刀下。
文瓏的房門被大力踹開,伴隨著「砰」的聲響,闖進來二十幾個佩刀的武士,站在他們前面穿著簡易胸甲的正是界城的縣令谷葉。
「我已等候多時了。」文瓏按劍說道。
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傳聞中重病不起的文公,竟全副披掛在等著他們。
「爾等可是要挾持我去開城門,好使離軍入城?」文瓏問道。
「既然知道就配合一下,不用虛張聲勢。」這句話谷葉雖然是對文瓏說的,不過卻是說給跟隨他來的兄弟們听的。即便言太尉和鐘將軍兩人不在城內,城門也有嚴格的防守,想要打開城門非綁縛了文公不可。
文瓏笑了笑,笑容溫文爾雅。
明明是有十足把握的事情,谷葉卻覺得心慌,他大喊一聲,「弟兄們,上!」
就在話音落下的同時,二十多把刀已經對準了文瓏,而文瓏身邊只有冰壺仗劍而立。
「你們想好了嗎?」文瓏不急不緩的說,「我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在勸導做錯了題目的弟子。
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面對這樣的態度都會起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谷葉硬著頭皮又喊了一聲,「上!」這一聲比剛才的聲音更大,好像只要如此就能說明他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二十多把刀又逼近了一步。
文瓏和聲說道︰「既如此,谷壯士可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再兵戎相見。」
「你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弟兄們,把他綁了!活捉給北院大王,大王已經答應,必有重賞!」
「那就沒有辦法了。」
在文瓏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冰壺整個人如利劍一般沖出去,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拼死的時候,卻發現冰壺不過是持劍挑落了桌上的茶壺。
當——!
在一地陶瓷碎片中,泛出了一灘猩紅。冰壺在挑落茶壺的同時,反手殺死兩人。于此同時文瓏的劍已出鞘!
來犯的賊人將文瓏和冰壺圍在中央,戰了還沒有一個回合,就听見破窗之聲連連。定楮再看時,他們已經被兌國的兵士團團圍住。
「現在放下武器,我還可以保你們不死。」文瓏手中握著的劍上滴著血跡。俊逸的面容,溫雅的聲線,在這一刻與他手中的劍異常的和諧。
動搖的波瀾在賊人中迅速傳開,如果面對數百人的包圍還以為自己可以得勝,未免太過天真了。
就在賊人都放下了武器的時候,唯有谷葉還狠狠的握著手里的軍刀。
「或許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文瓏對他說道,「你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韃靼人的奴隸,你為什麼要幫韃靼人?」
听到「奴隸」二字,谷葉突然大聲反駁,「我的母親就是韃靼人!我是韃靼人的兒子!為什麼要幫你們漢人!」
「是嗎,原來是這樣。」文瓏了然說道,讓卒長將除掉武器的人統統綁走。
屋內瞬間又恢復了安靜,只有三五個留下來的小兵打來水在沖洗染血的地面。冰壺要為文瓏除去鎧甲,文瓏卻說︰「不用了。」
冰壺知道公子必然另有打算,也就退到一邊侍立。
「公子。」冰壺想了想還是開口。
「什麼?」
「我奉命去調查谷葉,他的母親確實是韃靼人的奴隸,韃靼人也不許本族的人做奴隸,他為何會說自己是韃靼人?」
文瓏說道︰「因為他希望自己是韃靼人,你懂嗎?」
「不太懂。」
「當人的希望達到頂點的時候,他們會選擇欺騙自己。」文瓏說,「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
——————
界城的北城門前一如往昔,低矮的房屋排排列列,安靜的佇立在那里,難以找到有人生活的痕跡。城牆外的廝殺聲十分遙遠,依稀能听出浩大的陣勢。
文瓏立馬看向街道兩側,對身後的冰壺說︰「去吧。」
冰壺得令,打馬沖向遠處的城門。門口的衛隊分兩列抵著大門,嚴陣以待。得到冰壺的傳令,其中一人跑上城牆。文瓏抬首見城牆上放起一團烽火,在天空湛藍的背景下飄渺而上。
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城牆上忽然響起一聲,「好了!」隨著這一聲「好了」,城下的士兵開始抬下門閂,準備打開城門。
文瓏拔出劍,面對著緩緩敞開的城門,他在心中默數。
一。
二。
三。
……
韃靼人的騎兵沖進城門,鐵蹄卷起煙塵,戰馬嘶鳴。為首的騎士們突然收住馬蹄,面前的街道中有一個男人橫劍立馬站在那里,男人的四周是沉寂的房舍,煙塵飛過他身上的銀甲,在霧霾之中別有一份沉靜,他唇邊含著一抹溫和的笑意,連兵刃仿佛都因他的微笑而柔和起來。
後面的騎兵蜂擁而至,擁擠向前方,被擠到的馬匹不滿的嘶鳴。城門因為前方的收勢而被堵住,在最前面的一個將領模樣的人意識到情況不好,大喝一聲,「殺!」他身後的騎兵隨著他的劍鋒蜂擁向前。
此時,文瓏平靜的說道︰「開始吧。」卻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沉寂的房舍背後突然傳出躁動的腳步聲,巽國的槍兵從不可預見的四面八方涌出,離軍一下亂了陣腳。就在此時,言節率領騎兵堵在門口,前後夾擊,殺成一團。
騎兵在街道中無法發揮威力,向後又無法退出城去。轉眼間,城中就到處都是人和馬的尸體。文瓏的鎧甲上染著斑斑血跡,手中的劍鋒滴著鮮血。他快下的白馬隨著韁繩上傳來的力度,跨過鮮血中的尸體向城門踱步走去。
城門已經閉合,言節正在命令手下清點尸首。
「我該走了。」文瓏對他說。
「現在也好。」言節說,「趁亂比較容易行事。」
文瓏看向緊閉的城門,「剩下的事就拜托你們了。」
「多加小心。」
「嗯。」文瓏揮起手中長鋏,方才跟隨言節的騎兵已經換成了離國的戎裝,列陣在他身後。這些都是兌國的精銳,——軒轅舒在上林苑著意訓練的入陣營。
「出發。」隨著這一聲堅定的號令,入陣營的騎兵跟隨著文瓏從大門的一角迅速突出。再有人見到他們的時候,已經是在十日後的大明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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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隊穿著殘破的騎兵在大明城外高喊著「北院大王兵敗!」、「快讓我們進城!」的時候,城內的宮帳中迅速升騰起慌張與憤怒。
「怎麼回事?快!快讓那人進來!」宮帳內呼延遵頊高聲喊道。
被帶進了的騎兵隊長身上的盔甲殘破,盔纓斜歪著,左手的臂甲早不知哪里去了,身上的鐵甲血跡斑斑。騎兵隊長單臂橫在胸前,帶著疲累的頹敗之音說道︰「兌國人使詐,故意打開城門將我們的人放入城中,北院大王不知是炸,在城內被亂箭射死!」
他說到這的時候,宮帳內的群臣已經亂成一團。騎兵隊長接著說道︰「將軍本來要收斂殘兵退出城去,誰知兌國人早在城外埋伏!我軍不敵,我等是好不容易逃出來報信的!」
呼延遵頊大怒,一掌拍在御座上。離國所有的兵力都在呼延延寧手中,現在除了靈年耶律巒的余兵以外,離國已經沒有可用之兵!大明城中只有近衛軍一萬,一旦兌兵長驅直入,大明城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呼延遵頊已經開始盤算著遷都了。
突然!一道寒光從御座上一閃而過,群臣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見大汗的脖子上汨汨躺下血水,呼延遵頊已經一命嗚呼了。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宮帳內一時沒有一點聲響。
沒有人能想到,兵敗進城避難的騎兵會是兌國人偽裝的。更何況,此時兌國的軍隊還在千里之外。
「騎兵隊長」文瓏仗劍站在御座前,「呼延遵頊已死!呼延延寧兵敗!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站在右側首位、白發白須的老者意識到了發生的事情,大聲喝道︰「逆賊!來人!」
「閣下就是南院大王呼延仁先?」文瓏客氣問詢。
「是又怎樣!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幸會。」文瓏說道,與此同時兩個身著離國親兵服侍的人已經上來將呼延仁先綁住。
呼延仁先掙著繩索,「你們干什麼!」
「後生敬重先生,還請先生安靜片刻。」文瓏說道。
「這是我離國皇城,外面就是陛下親兵,你們還不束手就擒!」
「還請先生安靜片刻,外面的人已經被換了。」文瓏掃視向大帳內戰戰兢兢的群臣,「你們怎麼想?如果就此束手就擒,我可以請求我主饒你們一條性命,日後說不定還可以為官做宰。」
突然有人手持匕首刺向文瓏,——離國人總是隨身帶著匕首,以便烤肉割肉。
文瓏揮起一劍,那名想刺殺文瓏的武將就被斬殺在地。
在血光之中,宮帳中的大臣們叩拜了下去,「吾等願降!」
大明城在動亂了數日之後,恢復了平靜。大明城中的妃嬪皇子盡皆囚禁,除了宮帳中不再坐著呼延延寧以外,一切都一如往常,連同市場也照平常的時間開放。
然而平靜只是暫時的,如果言節不能解決呼延延寧,或者是離軍沒有戰敗的消息傳到這里,大明城內很快就會暴動起來。甚至是周邊的城鎮都會集結兵力,攻打大明城,況且呼延遵頊還有兩個成年的皇子在外。而文瓏手下僅有一萬兵力,一旦被韃靼人看破,很快就會湮滅在人海當中。他需要援軍,而以國內的兵力明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唯一有可能提供幫助的只有在靈年城外扎營的巽國泉亭王唐瑾,如果他願意的話。
如果按照家國利益來計算,唐瑾完全可以不願意。此時呼延遵頊已死,離國群龍無首,即便是文瓏鎮不住大明城,趁動亂之時,巽國也可以很容易的拿下北方疆土,至多是費些周折。此時若分兵來救文瓏,不僅多費周折,而且大明城以北的地域很可能就成了兌國的疆域,于巽國來說好處無多。
但文瓏知道,唐瑾一定會分兵來救。不為別的,就因為泉亭王對尉遲曉愛重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