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亭王非但沒有因兌軍的連番騷擾而加重傷勢,反而在一夜之間解陽丘山重圍、重奪隆陰、控制靜州以北的地域。在千百年後人們仍舊對那天晚上所發生的津津樂道,只是人們口耳相傳的往往是稗官野史的說的那些,什麼天兵相助、老君顯靈一類,對于歷史上泉亭王到底是如何做到重新將兌軍圍困在靜州城中,史家們百思不得其解,《巽史》上也只有一句︰「是夜解陽丘,得隆陰,軍靜州。」
按照道理說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後,唐瑾應該緊接著準備進攻靜州,但是他偏偏又突然沒了動靜。
巽國的大軍在靜州城外陳兵,除了每日操練的聲音,再沒有任何響動,也沒有一點要攻打靜州城的動向。包括工匠們做好的攻城器也只是在旁邊當成飾品一樣擺放著,只有攻城器不斷增加的這一事實在說明,巽軍尚有攻打靜州的打算。
文瓏看著由斥候傳回來的消息,不由向巽國中軍大帳的方向望了一眼。
——「泉亭傷重不起。」
算算時間,新語城的援軍也快到了,如果真的是傷重不起,兩方夾擊,一定能滅掉巽國大軍。
文瓏自嘲的勾了下嘴角,他的腦子里除了得勝,真的什麼都不剩了。可是,就算是要剩什麼,也必須排在國家興亡之後。
然而就在七天後,新語城的援軍到達之前,巽國的大軍竟然自動撤軍,這一撤就撤回了大明城。這樣主動的撤軍看起來太像是個圈套,但文瓏隱隱覺得這並不是個圈套。
他將密信就火燒盡,舉步往尉遲曉下榻出處去。
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照及,即便在這戰時也不例外。草叢中蟲聲繁密如落雨,間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會有一只草鶯嚶嚶囀著它的喉嚨。
文瓏方步到中庭,就听屋內一聲叱 ,「什麼人!」
文瓏飛身破門而入,就見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在尉遲曉面前,後者以戒備的姿勢退後半步。那黑衣人見到有人進來,二話沒說直取文瓏面門!
文瓏又豈是他能敵得過的?不出十招,文瓏已將黑衣人制住,扯下他的面罩,綁了他的雙手縛在背後。那黑衣人眼見被擒,目露凶光瞪著文瓏,雙顎狠狠的一咬。就在這時,文瓏捏住他的下顎,另一只手朝後背一拍,黑衣人吐出一顆藥丸,正是刺客自殺所用的毒藥。
尉遲曉問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只管不說話,卻面露祈求得望著尉遲曉。
文瓏問道︰「你可是泉亭王的人?」
黑衣人不語,一副「要殺便殺」的樣子。
文瓏又問︰「可是泉亭王病重?」
尉遲曉見這情狀,並非沒想到這一層,只是不敢去想,而今被文瓏說出來,在這入夏時節,她的身子也不由顫抖。
「是泉亭王病重,你們想帶王妃回去?」文瓏說,「既然已經被我看破,你也不必隱瞞。」
黑衣人只對尉遲曉說道︰「求王妃回去吧!王爺病入膏肓,求王妃回去見王爺最後一面!」
尉遲曉徒然驚道︰「病入膏肓?怎會?」
「原本是好了些,不知突圍那晚如何受了涼,這已經燒了大半個月不退了!」
尉遲曉身子晃了晃,腿腳發軟就要頓地。還好文瓏眼明手快扶住,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尉遲曉眼楮發直,絕望得望著一片虛空。俄而,她緩緩閉目,再睜開眼楮時,方才輕聲說道︰「我不會回去的,這也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小人不敢說謊!是世子派我來接王妃回去的!」
「諗兒麼……他……」尉遲曉張了張嘴,到底是沒把「諗兒可好」這句話問出口,只說︰「霖,帶下去處置吧,應該能問出巽軍的消息。」
「今日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了。」文瓏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斷了臨時找來綁縛刺客的綢緞,「你回去復命吧。」
那黑衣人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文瓏,飛身撲向窗子不見了蹤影。
「為何放他走?」尉遲曉說道,「他身上一旦負有機密該當如何?」
「他來執行的任務就是帶你回去,如果是來竊取機密,拿了機密如何不速去?」文瓏道,「放他出去正好可以看看,巽軍的斥候是如何進出靜州的。」
是夜文瓏的人查探出巽軍斥候出城的位置,隔三日,果有斥候落網。另一方面,泉亭王病重的消息確鑿,文瓏調兵遣將,準備攻打大明城,尉遲曉作為參軍依舊隨軍而行。
大明城可容納兵將十萬人,巽國大軍余部分別駐扎在隆陰,以及隆江江岸。若是直接進攻大明城,隆陰出兵前後夾擊,兌軍的處境將十分危險。文瓏設計引出隆陰援軍,在半路設伏一舉殲滅。文瓏又另派一支水軍,走海路饒至隆江,預備從背後偷襲隆陰,與大明城的軍部遙相呼應。
然而此時大明城依舊一片寂靜,只有城防在日日加固,除此之外,沒有一點聲息。
結屯連營,包圍大明,現在只等隆江那邊突破江防的消息就要攻城。
是夜,萬籟俱寂。天上幾點星子點綴著夜空,月光如水般流瀉。風,淡淡的吹來,帶來一絲草木、泉水和血腥混雜的氣味。
那一身月白的絲綢錦緞在夜幕中格外清晰,猶如月光凝成的仙子在這十里連營中遺世獨立。尉遲曉望著大明城上的火把靜靜的出神。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終歸是要反目成仇的;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痛徹心扉的一天。可是真的擺到面前了,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了。連日的消息傳來,每一條都是好消息,每一條都令她欲哭無淚。他已然行將就木,這就是她所求的嗎?在靜州城牆上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她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嗎?只要他死了,殲滅巽國的大軍,吞並巽國的本土,完成陛下金甌無缺的願望,這不就是她要做的全部嗎?
尉遲曉一眨不眨的望著大明城的方向,黑夜掩蓋了她所有的糾葛悲惋,遠遠看起如一個精致的人偶。
不知何處傳來飄渺的笛音,隨著夜風在那有著星辰與皎月的深空里徘徊,聲音遼遠輕細,和著雲絲曼妙輕舞。清新的玄妙天籟如同一幅靈動的畫卷,和雅清淡,恬靜悠遠。
「見爾樽前吹一曲,令人重憶許雲封。」尉遲曉下意識的低喃,心中忽有一根弦被撥動,在絲絲欣喜滑過之後,她暗道一聲「不好」。
卻听身後有人說道︰「子瑜已經能在城牆上吹笛了啊。」那輕輕的一聲慨嘆,倒是多有欣慰之情。
尉遲曉回過身,見文瓏青色的深衣行于夜幕之中。她道︰「這不是好事。」
「你心里難道不是歡喜的嗎?」文瓏輕柔的話語隨著溫暖的風飄來。
「我……」尉遲曉垂下眼簾,「我怎樣想都無所謂吧?」
「是我不該問這話。」文瓏歉然,他望向大明城頭,「只是我猜他這笛子是吹給你听的。」
「給我?給我麼……」說到第二句的時候,她已經明白了。
「大約是小世子做的事情被子瑜知道了。」文瓏說。
兌國大軍屯兵大明城下已有十數日,唐瑾今日才能吹笛想必是才好些就上了城樓吹風,可他傷在胸肺可以這樣不管不顧的迎著夜風吹笛子嗎?尉遲曉想到此處,只恨不得立刻飛到他身邊去,可是……可是!她的手死緊得蜷在袖子里,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心也一同捏碎!
笛聲戛然而止,大明城城牆上的火把突然晃動起來,都朝著一處聚攏。
尉遲曉倒吸了一口冷氣,踉蹌著向前跑去。但只跑了兩步,她就停下了。她能去哪里?早在她離開雲燕的那一日,她就與他相隔天涯了。
「沒事的。」文瓏也知道不論是笛聲的戛然而止,還是火把的突然聚攏,都在說明唐瑾可能出事了。但是此時他除了上前對尉遲曉說這樣一句廢話以外,他亦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他、他……」尉遲曉掩著嘴發出這兩個無意義的音節,她看向文瓏,又看向大明城上匯聚在一處的火把。火把在那里聚了約有半刻工夫,就朝著城牆下移動,漸漸消失,而後再也望不見了。
可是,尉遲曉仍舊呆立在那里,一動都不肯動。
文瓏陪她站了有一盞茶的工夫,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辰君,回去了。」
「霖……」不安充斥著她的每一寸神經。
「我知道,我陪你回去。」文瓏柔聲安撫著。
——————
文瓏陪尉遲曉走回寢帳,帳篷里一片黑暗,他先一步進去點亮燈燭。就在文瓏拿出打火石準備點火的時候,他忽然轉身,一個人被他過肩摔到地上。黑暗中的觸覺使文瓏感知到偷襲他的人還是個孩子,他押住不明身份的刺客,對尉遲曉說道︰「辰君,把燈台點起來。」
黃銅燭台上的三根蠟燭在下一刻被點燃,尉遲曉端著燭台湊過來,徒然一驚,「諗兒?」
「母妃!」唐諗在文瓏手底下扭動著。
文瓏放了手,笑問道︰「你就是諗兒?」
「你是誰?」唐諗揉著手腕充滿戒備的看著方才擒住他的人。
「我是文瓏。」
「你就是隨國公?」
「是我。」
唐諗對他上下打量,「我知道你是個英雄,我要把母妃帶回去,你會攔我嗎?」
文瓏含笑,「會。」
唐諗突然拔出匕首,雙眸狠戾不屈,「如果我一定要帶回去不可呢?」
文瓏負手微笑,「我不想傷你。」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尚未收攏,唐諗已經直擊向文瓏下盤!就在匕首距離文瓏還有半寸的時候,突然就听「鐺」的一聲,文瓏腰間的長劍不知何時出鞘,正與匕首交鋒。
唐諗輕巧的向後一躍,再次撲來,轉瞬間文瓏已經與他過了十余招。唐諗由唐瑾親自教習武藝多年,只交過一回手,他便自己不是隨國公的對手。但是唐諗卻不肯罷手,兼之心里又急,直憋得雙眼通紅!
文瓏趁他再次發起攻擊的間隙說道︰「你要帶辰君回去,不當先說是為何事嗎?」
唐諗咬著牙,既痛心又著急。
尉遲曉喚住他,「諗兒,你跟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父王不好了?」
听到「父王」兩個字,少年的身子控制不住得顫抖起來。文瓏趁此時機虛晃一招,手腕一翻,奪去了唐諗的匕首,順勢插回少年腰間的刀鞘。
「諗兒!」尉遲曉心焦催促。
唐諗覷了文瓏一眼,「撲通」一聲跪下,「母妃,求您回去吧!」
「到底是怎麼了?你快說!」尉遲曉心焦火燎。
「父王一直高燒不退,上次知道我派人來找母妃生了大氣,今天好容易能起床了一定要往城上吹笛,結果、結果……」唐諗快人快語,說到這兒也說不下去,「娘!求您回去吧!我知道您不能回去!就回去看父王一眼,我再把您悄悄的送回來!就一眼,好不好?父王這麼多天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喊母妃啊!」唐諗紅著眼眶,「咚、咚、咚」就地磕了三個響頭。
「起來、起來!諗兒,我……」月白的衣擺散落垂地,尉遲曉扶著他不知能說什麼。
文瓏說道︰「跟孩子回去吧。」
「霖……」
文瓏道︰「諗兒必定會再把你送回來的,你換件粗布衣裳,打扮成粗使丫頭的模樣。」
「我……可以嗎?」尉遲曉不確定的殷殷問道。
唐諗拽著她的衣袖一個勁兒的點頭。
文瓏對她說道︰「回去至多一個時辰,天亮之前一定要出城,我會帶人在外面接你。」
尉遲曉如蒙大赦,很快換了衣服,拆了頭發梳成丫鬟的雙平髻,而後選了自己最鋒利的一根簪子別在發髻間。她再拿起一件粗布的斗篷,蓋了兜帽走出來。
文瓏找了一身小兵的衣裳給唐諗換上,帶著他們兩個往轅門走去。由文瓏在側,尉遲曉和唐諗很順利就出了軍營。文瓏讓冰壺牽來一匹馬,他幫尉遲曉上了馬,唐諗隨機翻身坐在母親身後牽住韁繩。
文瓏對唐諗說道︰「替我向你父親帶一句話,就說文瓏信守承諾。」
——————
去的路上,尉遲曉很想問問唐諗最近過得好不好,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說不出口。是她背棄了他們而去的,現在她又要怎麼來問呢?
唐諗心急自然想不到她的這些心思,他帶著尉遲曉來到他剛才偷跑出城的密道,而後七繞八繞進了大明城。大明城四處都有衛兵巡邏,唐諗不躲不閃,摟著尉遲曉招搖而過。
兩處衛兵都看到世子摟著一個女人招搖過市,軍中將士也都理解,常年出征在外,誰還不偷腥呢?更何況世子年紀還小,嘴饞起來偷雞模狗的也是當然。不過,也是因為世子年紀小,這種事情被撞上才更不好意思。
巡邏的衛兵們遠遠看見,很體諒的就繞了路。唐諗得以順利的帶著尉遲曉模到了父王的下榻之處。
尉遲曉原本以為唐瑾會住在離國的皇宮舊址,此時離國的宮帳雖然已經拆了,但城內大戶人家的宅邸總少不了。
可是,唐諗帶她去的卻是一間很小的院落,這樣小的院子通常只有一間正房,一旁就是廚下和茅房。這樣簡陋的住處,唯一能看出來的好處就是距兌國大軍扎營的南側城門很近。可是,既然是圍城,唐瑾完全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下榻出設在南側,還是在這樣簡陋的一間屋子里。
就在尉遲曉想著的時候,二人已經到了院門前。尉遲曉的心髒狂跳起來,卻不是因為害怕被發現,而是因為他就在幾步遠的地方了。
負責守門的親衛見是唐諗帶了一個姑娘來,沒有多問,行禮就請世子進去。走上五步就到了房門口,甘松正端了藥碗從里面出來。湯藥苦澀的氣息還殘留在碗中,隨著夜風撲進尉遲曉的鼻腔。
甘松見到唐諗打了招呼,「世子。這位是……?」
「我剛才在城里找的一個粗使丫頭,父王身邊也該有人照料。」唐諗面不紅耳不赤的說。
甘松跟隨唐瑾多年,對尉遲曉的樣貌實在是熟之又熟。他偏過頭看了看被兜帽蓋住容顏的人,瞳孔微微縮了一下,說道︰「正是如此,王爺剛剛吃了藥,世子快進去吧。」
木門在唐諗手下「吱嘎」一聲開了,他大步走進去,尉遲曉就像一個真正的丫鬟那樣低頭跟在後面。
屋內點了數盞燭台,把不大的空間照得很亮。屋里靠窗的一側放了不同于民居的行軍木榻,床榻旁的窗戶臨時用牛皮蓋住,以防透風吹了屋里的人。
唐瑾就躺在榻上,闔著眼眸,身上蓋著一床棉布被子。房內再無他人,尉遲曉抬起頭,除掉兜帽。從她的角度看去,能清楚的看到那消瘦的臉頰,眉骨突出,原本就稍尖的下巴,此刻線條凌厲的仿佛刀刻出來的一般。
「父王。」唐諗極輕的喚了一聲。
「嗯。」床上的人根本沒有睡,閉目問道,「又去哪里闖禍了?」
「呃……沒有闖禍。」唐諗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我帶了一個人回來。」
「誰?」唐瑾那雙眼角上挑的鳳眸緩緩睜開,在看清唐諗身邊的人的瞬間深吸的一口氣嗆進肺里,引起一陣咳嗽。
唐諗兩步跨過去,動作嫻熟的給父親順氣,待唐瑾喘勻之後,他就倒了一杯熱水扶著父親喝下。尉遲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唐諗在自己膝下養了這麼多年,也是千尊萬貴的少爺,這才多長時間便這樣會照顧人了,不知是吃了多少苦頭。
此時只听唐瑾的一聲斥責,「胡鬧!」
唐瑾即便嚴厲也極少大聲申斥過兒子,唐諗一時反應不過來,張口就想說「我沒有」。可看著父王的臉色,他又把話吞了進去。他窺著父親的神色,想了想說道︰「剛才我看見隨國公了,他送我出轅門時,還讓我帶一句話給父親,說是他信守了承諾。」
唐瑾听完就明白了,文瓏這是在說他信守承諾照顧好了尉遲曉,莫要到了他手中再受到無妄之災。唐瑾對唐諗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唐諗抱拳一里,說道︰「兒子就在外面候著。」
唐諗將房間留給父王和母妃,自己移步到門外放哨去了。
夢里的人近在咫尺,唐瑾望著她,望著她,想要起身去握住她的手,身子卻由于連日的高熱而不受控制。他只能說一句,「卿卿,過來吧。」
尉遲曉像是不能確定眼前的人的存在,輕輕的挪步,輕輕的叫了一聲,「子瑜。」她扶著唐瑾的手臂,隔著衣襟仍能感覺到他的灼熱。她不敢像過去一樣將身體的重量依靠在他身上,生怕稍一用力,他就會轟然倒下。
時光放緩了腳步。
房內二人心中有千言萬語,一時卻都不知該從哪里開口。縱然希望時間就能在這一刻停止,唐瑾還是想著她不可久留,開口說道︰「你這傻子,跟著諗兒一起混鬧,我送你出城,快些回去吧。」他說罷就要起身。
「別!」尉遲曉忙按住他,「諗兒會送我出去,你別起來。」她亦知道時間不多,撿緊要的問道︰「你的傷怎麼樣?」話問出口,她又驚覺,那一箭就是她下令射的,她哪有資格問。
唐瑾單手抬起腦袋撇到一邊的妻子的下顎,望著她的眼楮說道︰「不要自責,那天我明知道你在城上,也下令攻城了。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事,我也沒有怎樣,已經不疼了,只是受了風寒一直沒有好。」
「真的嗎?你別騙我。」她的雙眸因淚珠的潤澤在燭光下閃著點點水光。
「我不騙你,真的沒事。你呢?好不好?我听說你病了一場?」
「已經好了,不然怎麼跟諗兒出來。」
「以後我不能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尉遲曉點了點頭,含在眼里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流下。時間有限,她顧不上擦,問道︰「你恨我嗎?」
尚自虛弱中的笑容是別有情致得溫軟,「傻話,我怎麼會恨你?早就說過了,不是嗎?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快回去吧。」
尉遲曉握著他的手,命令自己松開卻又握緊,不論內心怎樣掙扎都做不到松手放開。
唐瑾嘴上催著讓她走,心里的不舍之情又哪里會比她少半分?她縴細的手指就在自己手中,唐瑾輕柔的摩挲著,手背、指節、百合形的指甲,一切都那麼熟悉。他到底漸漸松開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去吧。」可是,手掌一貼到後背上,他就無法控制自己放手,就在勉力克制將她摟進懷里的沖動時,尉遲曉已經撲進來抱住了他。
尉遲曉的淚水滲透了他的衣衫,溫暖的淚滴粘在他的身上,更粘在他心里。唐瑾知道必須讓她走,就算再不舍也不行,多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唐瑾低下頭忽然見她發髻上那支和雙平髻毫不相稱的銀簪,心底在瞬間了然,她這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若是被人發現就打算把簪子□□喉嚨嗎?他的心被狠狠得刺了一下,突如其來的疼痛使肌肉無法控制得抽搐了一瞬。
唐瑾盡力自然的雙手捧起她的頭,吻了吻她的前額,「卿卿,听話,回去吧。」
「子瑜、子瑜……!」尉遲曉抽咽著,悲痛之間除了他的名字再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她的雙肩一顫一顫,如蘭的呼吸透過濕了的衣衫吐在他的胸月復間。
唐瑾幾乎就想將她揉進懷里,到底是使勁咬了咬牙,狠心推開她,「卿卿,你要听話。」他拿起枕邊的帕子想給她擦擦眼淚,拿到手里才意識帕子上猶自沾著他剛才咳出的血漬。幸而尉遲曉哭得雙眼朦朧不曾看見,唐瑾把帕子往枕下塞了,就著袖子給她擦了擦,提高聲音朝外說道︰「諗兒在外面嗎?」
唐諗聞聲進來,唐瑾將尉遲曉身上的斗篷緊了緊,又給她扣上兜帽,而後對兒子說道︰「好好送回去。」
「是。」
唐諗扶著尉遲曉的手臂出去了。
方才被哭濕的衣衫現在濕涼得粘在身上,唐瑾卻仍舊沒有動。那份另他朝思暮想的觸覺依舊充實著他每一寸的感官,就好像他只要這樣坐著,她就還在自己懷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