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妝行 2

作者 ︰ 西嶺千秋

通關城最近很熱鬧,維陵郡轄地領了兵帖的人都在往通關城匯集。領了兵帖報了名字的人在此應卯,然後分到不同的將軍帳下。

香園茶水鋪的小二哥一邊扇著爐火,一邊張望著路上的行人。行人中自然以服兵役者為多。有愁眉苦臉的,有哭哭啼啼的;有白發蒼蒼的老漢,有十二三歲的少年;有的人邊走邊垂淚,也有的志氣高昂談笑風生;有被伍長強行押著的,也有兩眼放光抱負不小打算自謀東家的;離得遠的,收到兵帖早,一路奔波叫苦不迭,路途近的,衣服嶄新,布包上還有娘親妻子新納的布鞋。小二哥邊扇爐火邊看,這大街上的浮生百態比燕子樓的戲還好看。

不遠處,一個身材細長的男子引起了小二哥的注意。

「哎喲,有沒有更小一點的銅鏡啦。這種鏡子沒有鏡把兒,很不方便的啦!還有啊,那個小刀刮胡須好不好使,我先刮刮腿毛試試成不成?不試我怎麼知道啊!」這人邊說還邊扭了三扭。賣鏡子小刀的攤主頓時笑得比哭還難看。

小二哥樂了,點兵點了個娘娘腔!還是個很八婆的娘娘腔,這種人誰家踫著誰家不得消停啊!

正樂著呢。就看見一隊漢子相互使個眼神,漸漸地向娘娘腔包抄。小二哥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有些有野心的江湖客想投軍,又沒錢買好刀好馬,少不了便以硬吃軟巧取豪奪。娘娘腔這種貨色簡直就是一塊噴香的肥肉。

娘娘腔還在那研究腿毛與刀的親密度。突然就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哎喲,誰啊,討厭!」娘娘腔憤憤地回頭。「啪!」一個大耳光就甩在他臉上,直打得娘娘腔天旋地轉。與此同時,另一只手猛地一伸,娘娘腔的包裹便飛了出去。

娘娘腔頓時反應了過來,拍手大叫︰「搶劫啊!搶劫啊!來人啊!搶劫啊!」

他也不笨,順勢就抱住了一個。被抱住的趕緊把包裹一丟,包裹就飛到了另一個人手中。娘娘腔急了,他倒也聰明,沒去追包裹,而是抱住先前那個死命抱得更緊。娘娘腔若是抱別的地方也就罷了,偏生環抱之後還一把抓住了大漢的命根。大漢汗如雨下,望著同伴們欲哭無淚,可他不可能棄了命根溜掉,竟然被娘娘腔攔截在當場。這麼個細長條力氣卻不小,被抱住的大漢怎麼都掰不開他的手指。娘娘腔牛皮糖似的粘上了大漢的身子。「松開!不松開就打!」其余大漢惡狠狠道。「不松,把包裹還給我!」娘娘腔吊著嗓子說。

圍觀的人漸漸增多,出手相助的沒有。大家都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景,就像見慣了大魚吃蝦米。特別的是,今天的戲碼比較好看。無數人不懷好意地盯著某大漢的□□看,某大漢快要瘋了。

「老老大,怎麼辦?」一人問。

「打!」為首的彪形大漢說。

話音剛落,幾個漢子就一擁而上,打得娘娘腔鬼哭狼嚎。

茶棚里茶客們的視線也都被吸引過去。「這些人不招也罷。」一個喝茶的客人說。

「子敬錯了,這些人夠狠。在沙場上最容易活下來的往往就是這些人。正是可用之才。」另一個人不急不慢地說。

小二哥忍不住回頭瞄了一眼。

喝茶的兩個客人在茶棚里已經多時了,話卻不多。穿紫衫短裝鎖子軟甲的是通關秦家的長子秦時秦子敬,也是這次征兵的四主事之一。另一個玄色銀紋短裝黑色大氅的卻不知道是誰。

大街上圍觀的人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娘娘腔也真夠倔,愣是還沒松手。被打得嗚嗚呀呀地嘴巴還不閑著「救命啊!非禮啊!救命啊!搶劫啊!」

大漢們听到「非禮」兩字都是頭皮一麻,下手更是又快又狠,只巴不得這娘娘腔閉嘴,省得圍觀的人以異常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臉跟。搶劫這麼多次,他們頭次這麼尷尬。更尷尬的是那個被抱住的家伙。

「別打了,再打要死人了!」一個憨厚的聲音說。

娘娘腔確實要撐不住了。

通關秦家的少爺幾次站起來,都被玄色銀紋衣的人按住。

「會出事的!」秦公子說。

「如果這點事就死,他不如死在這。若是傷殘了,沒準倒是件幸事。」玄色銀紋衣的人說。

小二哥明白玄色銀紋衣的人說的是實話,只不過此人說得太無情了些。

很多時候,有情無情的差別並不大。

眼看著就要出事,圍觀的人只看不出手。秦公子都閉了眼偏了頭不忍听娘娘腔響徹街道的慘叫。

突然人群發出一聲驚叫。

「住手!」一個聲音說。

小二哥心中大奇︰這年頭,竟然還有管閑事的?沒見過世面還是怎麼著?

只見人群之中多了一個背著行囊的單薄青衣少年。看模樣不過十四五歲,身量不高,粗布長裳,風姿卻是極好。還未戴冠,頭發只用一根青色布條簡單地綁在頭頂。饒是如此,也已經顯得容顏如玉。人常見,這麼好看的人卻不多見。

「恩人啊!救命啊!非禮啊!打劫啊!」娘娘腔扯著嗓子道。一雙手仍死死地抓住手下大漢的要害。眾目睽睽之下,那被抱住的大漢也想大喊一聲「救命啊!非禮啊!」

「你們是在打劫?」少年問。

「廢話,難道你以為我們是在搶親嗎!」為首的大漢怒道,他話一出口,人群里就響起低低的哄笑。

「那太好了!」青衣少年興高采烈。太好了?什麼意思?娘娘腔愣住,看怪物一樣打量青衣少年。圍觀人面面相覷,連茶小二也忍不住想︰這人長得挺好看,別是傻了吧。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呢,青衣少年就玉手一伸,對為首的大漢道︰「來,給我!」

「干干嘛?」旁邊的漢子問,似乎是個結巴。

青衣少年吐字清晰地道︰「打劫。——買包子吃。我餓了!」

「噗!」秦子敬一口茶嗆了出來。

玄衣銀紋的男子也忍不住看向青衣少年。只見青衣少年像一支青劍蘭般立在人群中,清澈的眸子笑意盈盈,眉宇間飛揚著一種沒心沒肺的靈動淘氣。這樣的人,這樣的神采,看一眼就難以再忘。

「買……包子?」茶小二嘴角抽搐,自己是不是听錯了?打劫用這個理由?這恐怕是最沒見過世面的土匪。而且這不是普通的打劫啊,這是當街黑吃黑啊!他要餓了怎麼不直接搶包子鋪啊,比惹怒一群會武功的漢子要簡單得多吧!這少年的腦袋是被門夾過嗎?他沒出過門嗎?他爹娘沒教過他江湖險惡嗎?

「小哥哥,想吃包子,奴家給你嘛!不用錢喲!」有不知哪個窯子的窯姐兒甜膩膩地嬉笑道。人群里頓時響起男人們猥瑣的笑聲。

「豈有此理。好大的狗膽!招子長臉上也不看看黑天白夜!弟兄們,給他開開眼!」為首的漢子怒了。

一聲令下,眾漢子如同虎豹出穴,雖說是落魄的人,卻到底有幾分本事。一兩個呼吸間,漢子們便分別移動位置鎖死了少年的出路。此時少年已如甕中之鱉。

娘娘腔難過地喚了一聲︰「親娘誒,輕點,人家最不喜歡見血。」

卻見那少年身形一動,速度極快地直奔為首的漢子。眾人嚇了一跳。茶棚里吃茶的幾人眼楮都是一亮——好快的身手!

「啊!」「啊!」「啊!」三聲,三條大漢莫名其妙地被摔倒。眾人根本沒看得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小子是練家子!」有人反應了過來。

「啊!」「啊!」「啊!」又是三聲。三條大漢再次被掄起摔地。青衣少年帥氣地拍拍手。人群里已經有小丫頭們在死命鼓掌。

「啊!」「啊!」「啊!」又是連著幾摔。大漢們覺得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人形的皮球。明明那麼單薄的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他練的是什麼功夫?江湖人知難就退。「包包包給你!」結巴大漢舉包求饒。

「啊!」「啊!」「啊!」三條大漢發現自己踫上了瘋子。包都丟地上了,這小子還不停手。隨著慘叫聲此起彼伏,被娘娘腔抱住的那條大漢突然以一種感激的眼神看了娘娘腔一眼——還好瘋子沒向他動手。

「你講不講道理啊!包都給你了!」打劫的哭著說要講道理。

「那又怎樣?包是這位兄弟的。我要打劫的是你們啊!」青衣少年理直氣壯地道。

听到這句話,茶棚里的秦公子一臉哭笑不得,連玄衣銀紋的家伙也嘴角上揚連連搖頭——這青衣小子邪氣得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嘛!

搶劫的大漢們快要瘋了。只恨自己今天出門一定是沒看黃歷,先是踫上人妖,然後踫見人精。世上的怪物是不是今天全出來了!

娘娘腔則一臉感動地看著青衣少年,只嚷︰「好兄弟!好兄弟!我的親兄弟!」

眼看著青衣小子又要動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漢子們都紛紛往後退。

「老老大,花花錢消災。」結巴驚恐地勸道。其它漢子都死命用眼神附和,他們絕對不懷疑這青衣小子能把自己真當個球摔到爛。

終于,在同伙們火辣辣的目光下,為首的漢子從腰間掏出一個小包來,咬牙放在地上,「走!」

青衣少年心滿意足地收下了銀子。

娘娘腔心滿意足地拿回了行李包。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姑娘們仍有些念念不舍。

「欸,好兄弟,你也是投軍吧,這樣,咱們做個伴,拜個把子。我是哥哥你是弟弟。我叫魯冰花,是上台魯家莊的,你叫啥?等等,你別急著走,我們去買點常備,哥哥我出錢。哎喲,弟弟你不知道,人都說軍隊里啥都沒有。哎呦喂,你別走!別走!我請你吃飯——包子,大肉包!」娘娘腔似乎黏上了青衣少年。

「好。」青衣少年听到肉包立刻回頭。速度與某些搖尾巴的大黃相仿。

茶小二捂頭,這青衣少年是真沒見過世面啊!一頓肉包子就收買了。

茶小二正想看個分明,就听見通關東城的校場大鼓響了五聲——午時已過,最後一批應卯的人要去報到編隊了。也不知剛才的人物會被分到誰的麾下。

「走吧。」玄衣銀紋的人站起身。

「喏。」秦子敬道。秦子敬在通關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年輕才俊,他竟然對玄衣人說喏,玄衣銀紋的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茶小二站起身來,只見黑色的大氅一揚,玄衣人已經帶著扈從大步流星地走向校場。茶小二冷眼瞥見校場處新到了一隊人馬,點將台處皆是清一色的紅黑大氅棗紅馬,各個威武肅穆不比尋常,小二哥微一尋思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剛才那個男人難道就是不殺人不發兵的沐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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