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年夏,征兵于民。徭役者入,有志者從。共守疆土,抵辱外敵,以家為國,以國為家。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爾等自此皆歸沐王帳下。齊心合力,保家衛國!」一個黑紅袍子的大將站在戰鼓一旁宣讀將令,明明是人聲,卻跟鼓聲一般全場听得分明。
「沐王!是沐王!」有些人臉上頗有點喜色。原本以為是進入普通小將的麾下,誰知沐王點了維郡的人馬。也有人有些擔憂,「沐王是喜歡殺人的那個沐王嗎?」,「除了他還有誰。」
青衣少年好奇地往台上看去。只見一溜兒親兵燕翅展開,鴉雀無聲。一個玄衣銀紋黑色大氅的男子高高地站在點將台之上。沒有太多表情,也沒有話語。就那麼站在那,卻給了人一種大山般的感覺。
原來這個人就是大哥說過的沐王。二哥對他的評價也甚高,曾經說過「如果跟沐王做對手應該十分有趣」。南燭想到二哥便情不自禁地望向家所在的方向,晴空微雲,遠山含翠,山色起伏之處,一片朦朧,再往下便是一圈校場的青石圍牆,看得到流雲看不到家。「也不知二哥是否已經松綁,爹爹是否已經回家。家里現在是怎樣一個狀況呢?爹爹看到自己的信的話,再生氣都應該已經帶著哥哥離開家了吧。爹爹什麼都好,就是豁不出去。否則全家一起走了更好,可爹爹總是說有些事逃不開逃不開。」有的時候,南燭甚至會覺得爹爹是在等待什麼。南燭握緊了背包,包里的東西等著驗身時派上用場。不管怎樣,她首先得過了驗身這一關才是真的保住了爹爹跟哥哥。
「南岩風,小南南,給,你的包子!」身後一陣響動,擠過來一個人。這尖細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娘娘腔的魯冰花。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纏著南燭。鞍前馬後十分殷勤。「南岩風」是哥哥的名字,南燭既然是頂替二哥,自然現在就是南岩風。此時魯冰花邊說邊遞包子邊掏出一塊帶香味的帕子擦汗,那股妖嬈的香味兒跟肉包的味兒混在一塊實在怪異莫名。身邊的人們都不自覺地盡量離魯冰花遠點。「怪人啊。」有人說,看魯冰花像是在看西洋鏡。南燭倒不排斥魯冰花,她打小就沒幾個朋友,更沒有魯冰花這樣「能說會道」又熱心的朋友。何況魯冰花對她很好,幫她帶路幫她擠位置,甚至還記得幫她買包子。大哥二哥都說過,跟朋友相處,真心足矣,不用介意他的出身背景以及別人看他的眼光。南燭願意交這個朋友。
誰知這樣一來,被人冷眼慣了的魯冰花更覺得南燭是異常難得的人。對南燭益發地好。
「真好吃!」南燭咬了一口後笑得陽光燦爛。心想︰這就是大哥形容過的包子,味道確實很好。吃飽了肚子就不會當餓死鬼吧,呸,她一定要活著。
旁邊背大箱子的男子忍不住一笑︰這少年還真容易滿足呢。
「嘖嘖嘖,慢點吃,怎麼餓成這樣。」魯冰花嗔道。不時還用手帕子給南燭扇扇風,似乎生怕四周男人的腌氣燻了自己這個剛得來的寶貝弟弟。
兩人不知不覺成了眾人眼中的一對怪人,一個像是畫里出來的,一個像是笑話里出來的。這倆人的組合怪得匪夷所思,想不惹人眼球都難。托魯冰花的福,如今南燭跟他一比很「男人」。在旁人看來,南燭就是一個還沒長開的毛頭小子。
「真是粉面團做的一樣呢。真虧得他爹娘願意把他送出來。」人說。
「逼得沒辦法了吧。」背大箱子的男子輕聲說。
征兵時少不了這樣的慘劇,小到十一二,老至六十七八都可能出現在隊伍里。若非走投無路,誰家會讓這樣老老小小的人出來。
說話間,南燭不意朝背大箱子的男子看過來。背著大箱子的男子穿著一身干淨淺藍色長衫,臉上帶著一抹隨和的笑。南燭偏頭時正對上他一雙溫和的眼楮。「這人的眼楮好像二哥。」南燭一愣,「怎麼當兵還背個大箱子?是書生嗎?」
對這個像二哥的人,南燭本能地產生了好感,朝背大箱子的男子友好地一笑,舉起包子問道︰「要吃嗎?」
背大箱子的男子莞爾。輕輕搖了搖頭。
軍鼓又響。
「一個時辰之內,速速驗明正身。拖沓者以延誤罪論處,軍棍三十。」傳令官下達第一道命令。
南燭猛地抬起頭。這一關終于來了。
校場內立刻傳來嗡嗡嗡的聲音。人群開始向應卯點涌動。四名主事各帶三四名錄事官及督軍太監在校場四角設了桌席支起營帳。新兵們議論著、推擠著、朝驗身的地方涌去。像是游魚,又像理不清的亂麻。人多了,特別是男人多了,一亂便容易出事,有時只是一個小小的踫撞便可能演變成一場斗毆。
為了防止斗毆,便有沐王的親兵小隊在人群巡邏。為首的是一個背著弓箭的白衣小將。「那是白及。沐王麾下的紅人。」娘娘腔魯冰花似乎天生有收集情報的本事。
白及?好熟的名字。
大哥在世時曾經說過在京城有位傾慕的貴族女子名叫白絮,白絮的同胞弟弟年少從軍名叫白及。是個文武雙全的好孩子。莫非就是這個白及?看他眉眼挺好,若有姐姐定是不差的。也不知那個女孩喜不喜歡大哥,大哥出事之後是不是還有一個人在為他掉眼淚。
「不得恣意喧嘩!」一個聲音冷冷地說。
白衣小將正帶著手下從南燭身邊經過。他好奇地看了啃包子的南燭一眼,南燭听到聲音剛好抬頭,與他四目相對。南燭想起大哥,不由朝他友好地一笑。南燭笑時很好看。站在高高低低的腌漢子堆里更是有種驚心動魄的清麗好看。
白衣小將卻不屑地偏了頭,傲慢地丟下一句「馬糞球溜光,里頭一包糠。」然後徑直朝點將台走去。
敢情像他這樣常年浴血沙場的人自然是看不起南燭這樣的「小白臉」的。更何況小白臉還在沒出息地啃包子。
「好驕傲的人。」南燭道。
「嘖嘖嘖,嘴巴這麼壞,會討不到老婆的。」魯冰花不滿。
身邊人都開始尋找驗身的地方。南燭握緊了自己的包裹布帶。不管怎樣,她得過了這關。
「跟我來!」魯冰花抓過南燭的胳膊,短短時間內他已經記住了四位主事的所在。並且立即判斷出秦子敬帳下排隊的人最少。秦子敬也看見了他們。娘娘腔嘀嘀咕咕地,青衣少年則在認真地啃包子,顯然是餓壞了。「怎麼就被餓成這樣?趕路趕的?」秦子敬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青衣少年吃東西的樣子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姓名,籍貫,兵帖。」執筆的小太監頭也不抬地問青衣少年。
「通關清漣村南……岩風。」青衣少年說。遞上名冊跟帖子。
秦子敬被這名字一震——沒想到他是南家的人!他是南岩風!南燭還好嗎?為何把他的賠禮都退了回來?
怪不得看眼前人的容顏,秦子敬總覺得似曾相識。
等等,南家的老二不是身子有弱疾連門都不能出嗎?老大又死了。莫非……秦子敬腦中閃過一個大逆不道的可能。想凝神細看,卻偏巧青衣少年轉過頭去。「不,不會,哪里就被逼到那個程度了。我想多了,要是南岩風的身子沒好,爹爹不會寫他名字的,對,一定是他的病好了。既然如此,我何苦多事,當做不認識就好。」
南燭站在桌前,背大箱子的男子也擠到了身邊應卯。人頭擠擠地,十分悶熱。南燭忐忑地抓著自己的包。「怕是要用那東西了吧。」南燭心里道。
「南岩風!」一名錄事官叫道。
「在!」
「拿好牌子,去里面月兌衣,驗等。」錄事官丟一個簡陋的小竹牌。按照本朝常例,驗明正身之時,就會順帶分配好新兵的等級。等級分為上等、中等、下等。方便將軍們選擇合適的兵卒。
「我不用驗等,我是杜藥督薦來的軍戶藥家,我叫杜若。」背大箱子的男子在身旁對那錄事官說。
「咦?」南燭沒想到有人可以不驗等。
魯冰花察覺了南燭的疑問,立刻解釋道︰「軍戶以前是吃朝廷糧的屯戶,平時為民,戰時為兵,軍戶藥家就是軍醫。到了本朝軍戶藥家幾乎都是傳了幾代的軍醫。特別難得。他是軍醫,不用打仗,自然不用驗等。除了他們,除非想不開想武選的,都要驗等。」
「什麼是武選?」南燭立刻問。
「找一個你覺得差不多的伍長十人長甚至參軍左將,跟他打一架,證明自己的實力。一不留神,等于找死。」魯冰花雙手一攤,說。
「喂喂喂,女圭女圭,嘀咕什麼哪,趕快拿牌子進去啊!」錄事官不耐煩地開始催促南燭。
秦子敬聞聲又看了過來,卻看見南燭猶豫著並不去踫那牌子。秦子敬心里猛地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