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後突如其來的巨大崩塌聲讓密道里的眾人嚇了一跳。
「乖乖啊,冰室……好像塌了。」魯冰花道。冰室不會無緣無故地塌的,魯冰花無語地看向自己手中的蛇形劍。
倔強的丑叔陪著那女人走了。
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上路,他會不放心吧。
陪了她一生,到了最後,仍然放不開手。
南燭覺得心被轟隆隆的倒塌聲震得發酸,連鼻尖都發酸。
維郡王的笛子掉在水里,沒有人敢上前拾起。
良久,冰室里傳來的震動停止,除了汩汩流進的水,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維郡王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石門,似乎自己已經化作一尊石雕。
幸存的幾人,放下了南燭做的冰蓋。擠在甬道的一邊,腳下,河水仍在流入。密道另一頭是王爺的人馬,有的舉著火把,有的提著燈籠。甬道並不高大,許多個子高的人都低著腰。影影綽綽間,有個被綁著的家伙。冰室一塌,所有的人都不說話。此時,那個被綁著的家伙的肩膀卻開始動了起來。
「哈,哈哈。」他首先是極力忍著笑意,最終掩蓋不住內心的狂喜,笑出聲來。
這與氣氛格格不入的笑聲,讓南燭等人認出了他是誰。維郡世子。
原來老王爺派人綁了他。但很明顯,維郡世子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正是維郡王悲痛的時候,世子的笑聲像針一樣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她死了!狐狸精死掉了!」維郡世子笑道,「父王,她不想見你呢,真好笑,哈哈哈哈!」
「閉嘴。」維郡王的身子在顫抖,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任誰都听得出維郡王壓抑的悲傷與憤怒。
「哈哈哈哈哈哈。我為什麼要閉嘴?我高興得想唱歌!她一直像鬼一樣纏著你,要不是她,我娘會過得那麼慘嗎?要不是他,你會不管我做什麼,都嗤之以鼻嗎!」世子哈哈大笑,肩膀一抖,撞開一個侍衛按在他身上的手,不是他武功好,而是侍衛們不敢對世子殿下太用力。世子尚陽咬牙切齒地道︰「若不是她,你會把妹妹送去皇叔那長大?那是我妹妹!你卻不讓我妹妹跟我一起!那個丑女人早該死了,她活著像鬼,害得我全家不得安寧!她死了才算是死得其所!哈哈哈哈哈!」
「閉嘴!攪得我們全家不得安寧的是你娘!」維郡王的憤怒終于爆發了,他蹭地轉過身來。他的容顏不再年輕,舉止間的氣勢卻很是逼人。
南燭忍不住想︰他年,沐王會不會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你們家,你們全家!」維郡世子似乎听了一個笑話,一個無比好笑的笑話。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眼淚淌進嘴里,苦澀得心肝作痛。
「父王,我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麼!算什麼!」世子尚陽吼道。
「算什麼?算打亂我所有計劃的敵人。那年秋天,告老返鄉的李嘉閣老已經收了淑芬當女兒,只要稍許時日,本王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娶淑芬為妻。本王怕她不懂張羅,連嫁衣都已經為她偷偷訂好。可是你娘,你娘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凡是她想要的,不折手段都要得到。她給本王下了藥,然後讓人發現她跟我一夜**。暗地里遣人殺了李嘉閣老全家。若不是本王的女乃娘臨終前提醒本王本王沒必要跟她爭個你死我活,而且本王確實需要她這樣一門婚姻穩住當時的維郡。你信不信本王當時就手刃了她。何來你這個孽畜!」維郡王怒道。
聞者都吸了一口冷氣。老王爺真是傷心過度,一口氣爆了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往事。若是維郡王不說,誰能知道多年前李家閣老全家死,傳言中傾國傾城的李小姐暴斃竟然與一向慈悲的王妃有關。維郡王的侍衛們驚悚之下,不約而同地擺出了「眼觀鼻鼻觀心,萬事不關心」的模樣。
「淑芬知道本王當時已經焦頭爛額,為了不讓本王為難,自己帶著丑奴騎馬離去。若不是她,你以為今天的王妃是誰!要不是她大度,你知不知道她身邊的丑奴殺你娘易如反掌!」維郡王道。
這世間,總有女子為達目的步步逼人。卻也有人放得下仇恨放得下富貴,孑然一身離去。那一抹縱馬奔馳的紅影,始終不曾從他心頭離開。
「不管怎樣,你娶的是我娘!」世子尚陽道。
「不錯!所以本王給足了她名分,給足了她想要的一切富貴榮華。這筆交易,本王已經不欠她分毫。可是她不知足,繼續作祟,才讓淑芬中毒。讓我家兩個孩兒流落在外。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娘不那麼過分,稍微不那麼貪心。我能容她。所有人都可以平安無事一輩子的。本王給過你娘無數機會,你娘都不要。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們倆火燒空庫,偷運物資嗎?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們倆走私物品去成國嗎?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私自屯兵嗎?淑芬可以只要粗茶淡飯,你們卻恨不得將金銀吞進肚子里去。天下之金銀,撈得盡嗎?本該藏富于民,你們卻想方設法剝削民脂民膏。民間的富人在你們眼中就是存錢的倉庫。跟你們在一起,本王心很累。你問本王為何不讓妹妹在王府長大,開玩笑,難得郡主是你娘所生卻一片天真天性豁達,在這個王府,豈不學壞!」老王爺厲聲道,「你娘狠毒,你比你娘更甚。我給了你幾年的機會,希望你還有救。你呢,出手一次比一次狠。像今天,若不是我在你的隊伍里插了人,你已經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莫東陽啊莫東陽,紫苑花地里有這些年被丑奴跟清悅帶上山不想回去的數百人命。多是女子。你知道她們為什麼不想回去嗎?因為紫苑花地比你治下的維郡舒服得多。你捫心自問,你下手前想沒想過她們。不錯,我這些年包庇婉清清悅殺人,與其說我包庇他們,不如說我借他們的手殺那些早該死的人。每次放給他們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父王我的人。盡管這些人都該死,無愁仍然留下了女眷。你呢,你對著滿山的老幼婦孺有沒有過一絲不忍?你總說本王不信任你,你是有手段,可本王怎麼可能把維郡子民交給你?今日廢你,也是被你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維郡世子大笑。笑得眼淚越來越多。
魯冰花見狀,用手肘撞了一下杜若輕聲道︰「啥毛病?」
杜若道︰「無它。心放太高,掉下來,不適應。」
密道里的人都明白,這維郡的世子怕是跟成國的皇子一般,要換人了。密道里的人頭都低著,這時候,裝傻裝雕像最好。
「廢世子。怕是沒那麼容易!」密道里又響起一個聲音。
是個女聲。
「娘!」維郡世子聞聲道。像是淹死的人撈到了一塊大木板。
南燭捂了傷口。杜若擔心地看著南燭手臂上的傷,一邊無奈地對魯冰花道︰「這家人大聚會啊!」
魯冰花也偷偷道︰「一般人家聚會動筷子,他家動刀子。喂喂喂,哥幾個,來者不善啊,不知道這婆娘手段怎樣。可千萬別再翻轉了。我們听了太多不該听的東西,又跟這無愁公子混一塊,要是再翻轉。咱哥幾個可就沒命了。家伙事拿穩點。」
魯冰花所言極是。于是,石門旁的幾人都偷偷地握緊了武器。
「娘!救我!」世子尚陽在母親面前立刻露了弱態。也可以說是惡人先告狀。
「尚陽!你沒事吧?」王妃道。語調平穩得很。
「沒事,爹爹他要廢我!」世子尚陽告狀。
「放心,他不會的。」王妃的聲音說。過道陰陰。看不見王妃的人。
維郡王被王妃這句話激得一怒,濃眉一抬,道︰「左侍官,擬書一份,即日送與京中。維郡世子驕奢yin逸不堪重用,廢維郡世子。」
南燭三人對視。乖乖,他們恐怕見證了維郡的一場變天。
「你沒這個機會了。」老王妃冷冷地說,「從你帶著人到這來的那一刻起。你就沒這個機會了。——因為,在我心里,你已經死了。」
老王妃的話讓眾人心里猛地一寒。南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老王妃怎麼來到這的?老王爺借助的是親兵。那王妃呢?
說話間,就看見幾道黑影帶著血光殺了過來。
「殺手!」魯冰花見識廣,立刻意識到老王妃請了能人。
老王爺吃驚,緊接著他就看見剛才石門邊的幾個小後生一齊竄到了自己身前,還抬起了一個奇怪的冰蓋子。
「你們……」老王爺吃驚。傷痕累累的三人好大勇氣。看他們穿著粗布衣,沒想到這般有膽識。
「我們只是欠兩位前輩一個人情。」南燭說。
「所以不要愛上我們。」魯冰花接。
「以後找老婆小心點就行。」杜若嚴肅地說,只是說的話一點都不嚴肅。
一旁的無愁公子淡淡地看著三人。臉上沒有過多表情,眼神卻暖和不少。他不明白這三個人為何總會做些自己想做卻沒做的事。他們三人的友情,真讓人……有些嫉妒。
「唰唰唰!」「 里啪啦!」打斗聲在擁擠的密道里響起。
魯冰花忍不住道︰「哎喲,我這是什麼運氣啊,不是躲屏風就是躲冰塊,這世道實在太不友好了!」
話音剛落,冰蓋被一道劍光劈成兩半。
南燭一愣,二話不說,凍紅的手拿著銀劍挺身而出。
「咦?」老王爺注意到了南燭手上的劍。
來者攻勢凌厲,南燭傷痕累累筋疲力盡,不出幾招,速度就跟不上來者。
偏偏此時,另一個黑影竄了出來。
「殺!」維郡世子看得清楚,興高采烈地吐出一個字。老王爺的目光隨著這一個殺字,愈發寒了三分。
「南南!」杜若吃驚。南燭受了傷,體力又沒回復,招架一個已經勉強,再多出一個,必定不測!
黑影手中的銀光朝南燭的背刺去,月復背受敵,南燭□□乏術。
「不可以啊!」魯冰花腦袋充血,顧不得其它,沖了出來!鬼才知道他腦袋里想了什麼,他一下擋在南燭的背後。
「魯兄!」杜若吃驚,魯冰花不會武功啊!無愁公子勉力出手。已經來不及。
卻見那殺手突然停了手。
不但半路殺出的殺手停了手,連帶所有的殺手的住了手。
所有殺手看著的只有一個焦點。那就是閉著眼楮發抖,雙手拿著一把劍的魯冰花。
「殺啊!你們殺啊!」維郡世子撕心裂肺地下令。
沒人听他的。殺手們突然往後撤。
「怎麼了,你們動手啊!」王妃也發現不對勁。
她的目光在南燭三人臉上轉了又轉。這多出來的三個陌生少年是怎麼回事?
「別停!你們飛雪樓不是收錢辦事的嗎?」老王妃真急了。
飛雪樓。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興盛時,從龍朝到本國都有據點。最難請,最貴,也最好用。但是這幾十年來已經日漸衰落,快被遺忘成一個傳說。豈料今天出現在這。
「真舍得下本錢啊。」老王爺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別停啊你們這幫混蛋!」老王妃撕下了素日的慈悲臉孔。
「殺!給我殺!」維郡世子也急了。他不明白,這些殺手怎麼就不動了。難不成畏懼石門前的三個人?
飛雪樓的殺手怎麼會怕這三個人?
殺手們已經聚齊。朝石門方向屈膝一跪。「少主!」為首蒼老的聲音道︰「屬下無禮,屬下參見少主。少主,屬下找主人找了好多年啊!」
所有人的眼楮都圓了。
少主是指的誰?
南燭?不像。剛剛還過招呢。
杜若,不可能。
無愁公子,扯淡。
南燭幾人漸漸地把目光移到魯冰花身上。魯冰花拿著蛇形劍,手腕上一道奇異的傷痕還在淌血。這兩樣,是丑叔送給魯冰花的。誰能想,丑叔送給不會武功的魯冰花的,竟然是殺手成堆的飛雪樓。隨便一個人都能把魯冰花卸成八塊。這不是把耗子往貓窩里丟嗎?
魯冰花也意識到不對勁,盯著蛇形劍,嘴角抽搐︰「我的個南南,玩,玩大了!老爺子,老爺子他他他坑爹啊!」
杜若不厚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