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燭睡了一大覺,她睡得極香。
醒來時,看到車窗里透出的光,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醒了?你睡了兩天一夜。我們早到王府了。喝口水——托竹前輩的福,她一句遺言,讓咱們三個送壽禮的小嘍嘍變成王府的座上賓。」杜若邊說邊遞過一盞溫茶。茶色清澈,香味撲鼻。似乎在印證「座上賓」三個字。車窗外是一個整潔素雅的小院子,顯然是王爺的心意。只是為何自己一天兩夜都在車上呢?
等等,睡了那麼久?南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杜若沒聲好氣地道︰「別看了,衣裳好著呢。我說你這貴公子的脾氣到底是哪學的?昏昏沉沉地倒是鐵了心誰都不許踫。魯冰花一片好心幫你月兌衣裳,結果被你扇了三個大巴掌。每扇一個,他手下那幫人就抽刀子說‘少主,殺了他再月兌吧,比較方便!’」
南燭聞言只覺得自己除了一身冷汗。她毫不懷疑飛雪樓那幫殺手的能力。
「對了,魯兄呢?」南燭轉移話題。
「他正焦頭爛額呢,現在這時辰應該已經在太白樓跟恆泰鏢局的少東家談生意。」杜若笑道,一臉看笑話的壞模樣。
「焦頭爛額?難道不是耀武揚威嗎?生意,談什麼生意?」南燭更加迷糊了。
難不成魯冰花想拉著恆泰鏢局的大個子一起開青樓?那情景,想想都讓人汗毛倒豎。
「飛雪樓等級嚴明,幾大長老們不知怎麼想的,這些年愣是沒接一筆生意只坐吃山空。已經沒有存銀,樓里除了新收的八名年輕子弟,其余都是老人家。魯冰花接過的是個養老院。」杜若笑得更開心了。
「你猜他們為什麼此番會接王妃的差事,因為——實在沒錢了。哈哈,魯兄被他們逼著重整旗鼓再創佳績呢。」杜若笑眯眯地道。
「那關恆泰什麼事?」南燭問。
「你睡了,你不知道。恆泰的少東家是個實在人,他說你對他有恩,一直在山下等著你。後來又跟隨我們進城,這兩天送了不少好東西來,說是要報恩。魯兄說你不懂算賬,肯定放著機會不會用,于是他幫你張羅去了。還說可以順帶解決他那大破樓的事。」杜若說。
南燭一笑,瞄了一眼,車廂里有不少錦盒裝的藥材。魯冰花杜若兩個肯定沒少讓恆泰出血。但是對恆泰而言,南燭救下他們這麼多人命,再多禮品都願意送。何況維郡王對南燭禮遇非常,加官進爵指日可待。于公于私,他們都很願意跟南燭結交。
「對了,有好幾位公子小姐給咱們三個遞了帖子,請我們去游園作詩。」杜若自嘲地一笑。這個讀書人倒是讀得不糊涂。他很清楚這帖子是一種對他們將來的投資,不至于看見薛濤箋就樂暈了陷進**窩。
「有林家兩位小姐,還有……」杜若遞過一張帖子,道,「京中有名的才女,白絮。」
白絮!
南燭自然記得自己來這的目的。
白絮,那個大哥牽掛的女子。
自己要說服她遠嫁成國。
「去不去?」紙片在杜若的指尖靈活地轉圈。
「去。」南燭道,「不過得先跟這院子主人說一聲平安。」
杜若一笑,打趣道︰「你的規矩學得真正好——難怪老前輩相中了你,只是不知道是相中你當兒媳還是女婿?」
南燭氣笑,順手抓了個東西扔過去。
「走吧走吧!要是魯兄回來,看見我沒陪著你,一定會殺了我。他現在說殺,他手底下的人可真會動手的。罷了罷了,小生現在可不敢惹他。」杜若一邊說,一邊起身整理他的瓶瓶罐罐。
「對了,無愁怎麼樣了?」南燭問。
「無愁公子的名號大得緊,重現江湖你說動靜該有多大,詩會上不少人是沖著看他來的。正在詩會上大放異彩招蜂引蝶呢。不過他大概是被竹前輩的話給嚇到了。愣是連這院子門都不敢進,生怕看見你。」杜若不懷好意地笑,「咳咳,怎麼,竹前輩真是叫你娶他啊?」
「去去去,下去。我要洗漱一下換衣裳。」南燭把杜若攆了出去。
小車里,洗浴物事具備。
維郡王送的衣裳更是想得極周到。有雪白的里衣底衫,青色的外裳,黑色的靴子。還有青色的腰帶跟束頭的發帶。同樣是青色,卻繡了一圈流水雲的銀邊,料子自然比南燭的粗布衣裳要好很多。
南燭月兌下衣裳,一張竹紙掉出衣裳。這便是竹前輩給的大禮。
那日在冰室︰
「丑奴說,你似乎是個小兵?」竹前輩道。
「是的前輩。」
「你會死的,哪怕你沒死在沙場——因為你是女孩。——你遲早會被發現的。一發現你就會死。在軍中被發現,你會死得很慘。」
「前輩……」
「不要否認,我也扮過男裝。我的眼楮雖然看不見了,耳朵卻比以前更好。」
「……」
「按我說的做,我會送你一份大禮。一份可以讓你能活久一點的大禮。你會用到它的。……」竹淑芬說。手里遞過一張紙。這張紙是竹紙,已經不新。
南燭拿起紙,她知道竹前輩說得沒錯。自己遲早會被發現,她是女子之身,盡管現在年少,但遲早都會有人發現她不會變聲沒有喉結,甚至,她已經有了葵信。
沐王,那個不知道留情面的家伙,會不會親手結果了她?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希望杜若魯冰花記得,讓自己灰飛煙滅。
竹前輩留下的法子究竟是什麼呢?南燭小心翼翼地拿起紙,還沒打開。就听見杜若在喊︰「南南,你自己上藥好上嗎?小生還是進來吧!」
這個沒耐性的書生。
「上好了!等我一下!」南燭連忙把紙片貼身收好,穿上軟甲,換上衣裳,綁好頭發。一個空翻跳出車廂。
杜若看著跳出車廂落在跟前的青色人影,忍不住眼前一亮。贊道︰「真是好個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
南燭換上這身衣裳,更顯風姿月兌俗。
兩人一面說笑,一面出了小院。
這本是一落別院,另有側門通往外巷。但仍有不少粗使的丫鬟僕役穿梭其中。見了杜若南燭自然免不了在背後議論紛紛。
「那個就是南岩風?听說這回滅山賊的首功就是他,都在傳王爺要留下他重用。沒想到長得這麼好,比女孩兒還好看。」
「杜先生也不差。文質彬彬的,一看就是好人。還懂醫術。也不知道有沒有婚配。要是能嫁給他,做小房也是願意的。」
「魯公子也不賴。據說是殺手呢,別看他滿臉邪氣,其實武功深不可測。我呀,就喜歡這種壞壞的。嘻嘻嘻。」
「喲,有些人好不知羞喲。」
三個人的出現,無疑成了維郡王壽宴開宴前的開胃品。外界的傳說是︰智滅山賊,說服無愁公子出山。
他們莫名其妙撿了個功勞,成了無愁公子出仕的擋箭牌。
而這功勞之所以被冠在他們頭上,無疑很大一部分是維郡王自己私心作祟︰他不想給世子尚陽記功;他想報答替竹淑芬傳話的南燭。
所謂一念天堂一念羅剎。正是如此。
此時此刻,在一落院子里,秋桐蕭瑟,滿院涼意。
「世子,你醒醒吧。你已經萬劫不復。以維郡王做事的脾性,他不留下無愁便沒事,一旦留下無愁,那就是豁出這維郡王爵沒人接替,恐怕也不會傳給你。正如老王爺他當初應下守護維郡,他就舍得自己受妻離子散之苦。換句話說,哪怕無愁不會名正言順地接下維郡,日後維郡的大權也必在他手上。」說話者道。
世子尚陽不答。只喝了一口酒。
「無愁早年跟南若谷交厚,江湖習氣深重,不像當年王爺那般行動有所顧忌。你又毒害了他的母親。與你的梁子不可謂不深。王爺顧全大局不會傷你,這個無愁是江湖子弟,誰都不知道他骨子里有什麼想法。你和你母親都已經沒有退路。」說話者道。
世子尚陽又是一口酒。
「現在,維郡王廢你的折子已經遞上。哪怕你殺了老王爺,也于事無補。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太子一黨。」說話者冷靜地張開了網。
「廢人一個,太子要我何用。」世子尚陽冷笑。
「有太子在,你就不會是廢人。你想要的,太子都可以給你。」說話人簡單明了。
酒杯被世子尚陽摔在地上,玉碎無數。
「好好好,秦家真不愧是太子的忠臣。好,我從今天起,為太子效忠。是我的,我就一定要拿回來。有什麼現在要我做的嗎?」世子尚陽問。
紫袍人從秋桐陰影里走了出來,手一揚,拋了個東西落在世子尚陽桌上。「壽宴結束之前。這包‘仙鶴歸’。請世子送南岩風上路。」
「殺南岩風?」世子尚陽沉思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何□□的秦家會特意殺這麼一個小兵。莫非是擔心秦家陷害南若谷的事被揭發?還是想借南岩風,讓沐王跟維郡王翻臉?□□什麼時候開始如此關注沐王了?說來也稀奇,南岩風手上竟然拿著沐王的劍笛。幼年皇子七歲祭天時的佩劍,並不是誰都能給的。南岩風這家伙,也著實讓人模不透。
「好。你放心。」世子尚陽收下毒藥。
□□又多了一員。
紫袍人一點頭。風吹樹葉,一片秋葉落在他肩頭。他不是別人,正是秦子敬。
誰都不會明白他眼里此時的悲傷。
他不知道為何父親還是不肯放過南岩風。南家與秦家究竟結下了什麼梁子。要是早已恨入骨髓,為何又告訴他南燭是他的新娘。他曾經視那個小家伙于無物,曾經不在乎她寄來的一封封信,曾經把她的每一次努力都當成笑話。卻不知道槐樹下的小身影早已不知不覺溶進了他的心。不見她還好,從再遇見她開始,自己的魂魄便去了一半。只要一想到那轉身離去的青色人影,只要想到她堅持的樣子,他的心就被劃拉開一道口子。一包仙鶴歸,死去身化水。這便是他能做的所有。
沒人知道。南燭被困冰室時他已經趕到。
他知道,他不可能救南燭。可他更知道,要是南燭那天真的死了,他會不擇手段地讓世子尚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