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花瓣,像是說不盡的心事,零零碎碎飄了一地,無從拾起。湖心亭畔,花開如雪,碧波漣漪,波光粼粼,纏綿暗香墜入湖去,帶走身影,帶不去香魂一縷。
一曲盡。
湖心亭四周鴉雀無聲,空有余音,似乎連落花的聲音都能听得分明。
亭中有那先到的文人雅士,連茶盞都忘了放。
吹笛少年是何人?
亭分雙層,亭上的雅間探出個小腦袋。
她叫賞心,是白絮的小丫頭。才剛留頭,扎著短短的雙丫髻,兩根翠綠的飄帶淘氣地垂在身後。她從未見過小姐像今天這樣,一曲未盡,已在垂淚,一曲盡,淚落如雨。
是哪個可惡的人呢?
小家伙撅嘴心想。
白絮小姐以琴會友,這些天,有不少人來這切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純粹彈琴的,有借機求引薦的。彈得好的,小姐都會請他或她上樓喝茶說話。
可是小姐從未哭過。
小家伙有點生氣,她下意識地想著知道是誰弄哭了自家小姐。
這才偷偷掀開二樓的白色垂幕。
小家伙看到一個青衣翩翩的少年公子。站在花樹下,像是一幅雪中的畫。
「問他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姓南。」小姐吩咐。
「喏!」小賞心飛一般地下了樓。過了一會,賞心回來道︰「那個人說他姓南,叫做南岩風。」
白絮的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穩穩心神,低低道︰「總算是來了。」
賞心奇怪地看著自己家小姐,自己家小姐好厲害,難道像神仙一樣能掐會算不成?
她只不知,能掐會算的另有他人。
「請南公子亭後小園一敘。誰來都不見。要待月和‘那東西’在這應對。」白絮道。
「諾。」賞心回答。眉眼中的不解卻是又濃了八分。這南公子究竟是什麼來頭,要小姐如此慎重,都不見外人了。甚至因為怕打擾,請了「那東西」出來。
盡管一肚子疑問,賞心仍然下樓去請南公子。
亭後小院。
修竹奇石為牆,碎花細細,雪沫紛飛。
南燭進了院子,拐過一塊奇石,就看見白絮坐在一個石凳上,手中拿的是一個小盒子。南燭對她很有好感。從大哥寄來關于她的信件開始,南燭就對她很有好感。這個淡雅的女子並不像傳說中那般美得驚天動地,卻有一種讓人感到舒服的感覺。賞心悅目,這四個字形容她正好。好看,卻不艷麗的那種美。不是淡雅的菊,而是收斂了鋒芒的海棠。只是坐在那,就讓人不能小覷。所謂氣勢,就是如此吧。她和林家兩姐妹是不同的存在。大哥喜歡她,稱贊她是蘭心蕙質女中第一。
有一瞬間,南燭覺得喉嚨發酸。這個女子,差一點就成了自己的大嫂。若是大哥沒死,沒準她們已經認識了許多年。
除了喉嚨發酸,南燭還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自己似乎見過這個人。這不太可能,白絮是京城的名門閨秀,自己則一直長在尺寸之地。怎麼可能會有這種錯覺呢?
到底還是白絮先開了口,白絮道︰「听他說,你傻乎乎地不懂事,不知道憂愁兩字如何寫。沒想到如今,也大了。混跡軍中,定有許多苦楚吧。」
南燭一驚,心中偏偏覺得溫暖,又忍不住低聲問︰「咦?你怎麼知道的?」
「其一,他曾經說過,我的琴雖好,但浮于追求技巧。不及南岩風琴技的十分之一。這《陌上雪》上特別別致的幾段音,是你大哥教得我,他說是南岩風所改。若是听見我彈琴,真的南岩風恐怕是會一笑之後拂袖走人的。」
南燭一笑。
二哥彈的琴確實誰都比不上。
「其二,他活著時還跟我說過,南岩風像天上謫仙,只習詩書琴棋,不能習武,盡管話不多,但是聰慧博學,世人難出其二;三妹則古怪機靈,沒心沒肺,文章琴棋都學得一般,武功倒是極有天賦,尤其一身輕功深得南家精髓,連爹爹背地里都夸贊。只可嘆輕功雖好,只能用于爬後山摘野桃。如今你瀟瀟灑灑凌波而來,不是三妹又是誰?」
南燭又笑了。
干脆沒心沒肺地笑著表達著她對這位女子的好感。可不知為何,她越看白絮越有一種可怕的熟悉感。連白絮的縴細手指都讓她似曾相識。是因為她跟白及長得有相似之處嗎?
「其三,」白絮道。微微側過臉來,「傻妹子,我們已經見過了。你還沒想起來嗎?」
她說完這話,然後用袖子微微攔住了臉。這個擋臉的姿勢很奇怪,不像是含羞擋笑,而是很明顯地在提醒南燭不去看她的臉。
南燭一愣,旋即「嘩」地站起身來。
「你,你是寶來公公的那個侍衛!」南燭終于找到了自己熟悉感的源頭。她怎麼就這麼笨呢?當她看到白絮翻動的手指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才對。
「怎麼可能!」南燭搖頭。美好的白絮竟然就是寶來公公身邊那陰森森的黑衣人!這麼說來,前不久的刺殺沐王就是她的手筆才對。
南燭下意識地搖頭。
想甩開這荒誕不經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可是白絮卻放下了寬大的袖子,淺淺一笑,道︰「正是。」
清淺兩字,猶如雷聲轟鳴。
「怎麼會這樣。」南燭退了兩步。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笨。魯冰花說得對,她一開始就該注意這個奇怪的黑衣人的。可是她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白絮身上去。
「怎麼會這樣。我也想問。」白絮好看的手摩挲著盒子喃喃地說。「我問過自己很多遍,怎麼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死了。呵呵呵。」
淚珠兒滾落在紅盒子上。晶瑩粉碎。
盡管悲傷,白絮的語調卻至始至終沒有變化。作為貴族女孩,聰慧的她一定掌握了跟南燭一樣的控制儀態的本事。淚水掉落,是悲傷越過了控制的上限。
「他說話不算話,他說中秋月圓時就要把我娶回家。可是他卻食言了。我等啊等,我開著每扇窗。我擔心有天晚上他的魂魄找到我時找不著路。我晚上不敢睡,我怕哪天他會來接我。我總想著他會突然出現,會告訴我他沒死,他要帶我走。我一次次地整理行李,行禮里總放著一套沒繡好的鴛鴦。家人以為我瘋了,把我鎖在繡樓中。」
「看見這花了嗎?京城有一條這樣的花巷。三里花開,三里花飄。他曾說,願意跟我一起在花下走,這樣,走著走著,就白了頭。」白絮伸手,碎花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