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硬皮本的功能顯然不同,其中一本商務出版社上世紀二十年代出版四角號碼字典最為可疑,陳隊長懷疑是密碼本,其余的則是筆記本或用來夾信封、地圖之類的東西——兩人翻了半天,竟沒有找到一件能夠確定其主人身份的東西,只在一個信封上發現了小號毛筆寫得這樣一段話︰塵歸塵、土歸土,功過是非,任後人評述,前朝余孽,棄暗投明。民國四十五年十月春。「這是不是你師傅的字?」陳隊長把信封遞給許鐘。許鐘只看了一眼便搖搖頭道︰「這是魏碑,我師傅寫的是顏楷。」陳隊長陷入了沉思,過了好長時間才說︰「綜合各種跡象來看,此人應該是解放前潛伏下來的國黨特務,等待國黨。以前上警校時,刑偵老師給我們講過一個案例︰一九五六年十月,我省破獲了國黨撤退前秘密潛伏的‘青雲山地區光復派遣軍’諜案,潛伏特務幾乎一網打盡。唯一遺憾的是,由于其組織很嚴密,其中的一號特務又處于深度蟄伏狀態,因此該人並未落網。信封上的民國四十五年十月即一九五六年十月,兩個時間剛好吻合,也許此人覺得大勢已去而心如死灰、也許受當時欣欣向榮的社會形勢感染,于是自動月兌離國黨停止顛覆新中國的行動,並自動銷毀武器主要部件,從此以一個合法公民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此人會不會就是我師傅?」「很有可能!只要能證明到一九五六年十月份時,整個青雲觀只剩下你師傅一個道士,那麼這個在信封上寫字之人就一定是你師傅。繼而也就可以證明,你師傅是這些東西的主人。不過你剛才也看了,你師傅慣寫顏楷而信封上是魏碑,所以事情便顯得有些撲朔迷離了。」「書法是可以改變的,有許多人可以用好幾種書法書寫。」「剛才在書房看到你師傅藏書很多,也許從那里面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清虛的藏書極豐,有中醫類、易卜類、政治類、軍事類、文學類等,四面書牆,巍巍峨峨非常壯觀。清虛看書有寫眉批的習慣,有心得、有感悟、有勘誤,不大工夫,陳隊長便從這些蠅頭小楷寫就的眉批中發現了蛛絲馬跡。那是一本傳記,書名《孤島諜戰》,講述的是三七年後軍統在上海與日偽進行的情報戰過程,作者為前軍統高層起義將領。在這本書里,有清虛數處眉批︰「此處有誤,刺殺大漢奸胡杏儀時,行動組為兩組、準確人數為五,二組的智揚和淞琿在外密援,而非只有一組的三人參與。」「此處有誤,刺殺日軍上海梅機關機關長山本羊男大佐的行動是在百老匯二號包廂進行,而非一號包廂。」在另一本書《我的軍統十五年》中,記述了重慶時期的中美合作所,其中有軍統頭子徐鵬飛等審問江姐的細節過程。此處,清虛在徐鵬飛的名字上畫了個圈,在旁邊寫道︰「齷齪、下流、無恥!羞與爾為黃埔同學。」看到這里,陳隊長已經明白了,清虛是軍統特工人員無疑。也就是說,電台的主人就是清虛本人,由此可以看出,清虛應該是「青雲山地區光復派遣軍」中的一員,而且地位很高。由于四六年軍統頭子戴笠在南京墜機亡命時只是個少將,故蔣介石下令,軍統(含後來的保密局)系列的最高軍餃不得超過戴笠,清虛當時的軍餃為上校,由此可見,他在軍統系列中應該位居中上層。「許鐘,不用看了,」陳隊長對許鐘說道︰「你師傅就是電台的主人。」「我也看出來了。」許鐘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書︰「這本書上的眉批有兩種筆跡,兩種筆跡前後錯雜,一種是魏碑,一種是顏楷,說明那一段時間師傅正在改變自己的書寫習慣。」「從這些眉批可以看出,你師傅親歷了八年抗戰中艱苦卓絕的上海特工戰,他甚至就是多次刺殺日偽高級軍官行動的直接參與者。」說到這里,陳隊長那個忽然停了下來,用一種很復雜的語氣喃喃說道︰「早死幾年是完人吶!」「不管我師傅是什麼人,他都是好人。」許鐘忽然忿忿道。「噢……」陳隊長回過神來,莞爾道︰「沒人說你師傅是壞人。當時國破家貧,你師傅這類人當時大都是熱血青年,抱著一腔熱血考入黃埔軍校,由于國家需要,許多黃埔精英畢業後奉調進入軍統接受特種訓練,抗戰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奔赴敵後進行情報搜集工作,慘烈悲壯居功至偉。至于後來的潛伏也是奉命而為,和個人品質道德無關。」「這些東西怎麼辦?」「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過去了!」陳隊長長嘆一聲︰「塵埃早已落定,還是放回原處吧,我們沒必要再打擾你師傅了。」陳隊長眯起了眼楮。莊嚴的蒼穹下,他依稀看見了斜陽西風中,年邁的清虛臨風而立,面對浩渺的歷史煙雲,嘴里一遍遍喃喃自語︰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過去了!針灸時,陳隊長看著許鐘敏捷靈活嫻熟規範的動作,問道︰「你的這些本事都是和你師傅學的?」「對,我是個孤兒,師傅收養了我,五歲起我就跟著師傅,這都是他教的。」「除了醫術,他沒教過你一些武功?」「教過,僅限于套路、僅限于防身和治病,其它的他不教我,我知道他藏了很多非常厲害的搏擊招數沒傳授給我。」「何以見得?」「我曾親眼目睹師傅徒手拍死一頭野豬。」「當時怎麼個情形?」「除非萬不得已,我師傅從不殺生。那天在山路上突然從林子里跳出個野豬向我撲來。師傅當時已經八十五歲了,他幾個箭步便跳了過來,兩掌在野豬雙耳上猛拍了一下,野豬當時便七竅流血倒地死了。」「呵呵……這叫灌耳,和擰斷脖頸一樣是軍統特工以前常用的制敵殺招。除了這些,你師傅還有其它比較特殊的方面嗎?」「師傅采藥時,在絕壁上攀援從不需要繩索,至于上房越脊更是家常便飯小菜一碟,抱住牆角幾下就躥上去了。」「這是現在特種部隊必修課目之一。」「我也問過師傅,想讓他教我,他胡亂應付了幾句就岔開了。」陳隊長心里忽然一動,說︰「你師傅接受過非常嚴格的特種訓練,也經歷過極為殘酷的特工戰,按理說他是一個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老牌職業特工,他為何要留下槍、劍、電台及密碼本這些東西,他當時完全可以全部銷毀而不留一點蛛絲馬跡的,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也許是為了留住年輕時的某些曾經的輝煌。」許鐘想了一下,說道︰「也許從一九五六年十月十日以後,他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天裕公司動作很快,兩天後他們的代表就到了省城,然後又馬不停蹄來到青雲觀。見到長在老鼠洞里的幽靈,天裕的兩個代表驚奇至極。韓國商家的宗教意識普遍比較濃厚,幽靈首先出現在這樣一個宗教氣氛濃烈的道觀里,其次又生長在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老鼠洞里,在這兩個代表看來,且不說幽靈本身的價值,單單這種生存場所便極具傳奇色彩。于是他倆迅速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公司總裁鄭天裕。鄭天裕立即從韓國乘飛機過來,見此情景也是欣喜若狂。當下便寫了一張三百二十萬的支票交予吳媚,同時又給青雲觀捐了十萬元的香火錢。唯一的條件就是要連幽靈帶老鼠洞一起整體運走,實際上就是要連那堵牆一起運走。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把幽靈及其傳奇一起帶回韓國。那堵牆原本是一堵土牆,歪歪擰擰的破損的很嚴重,許鐘想都沒想便答應了。鄭天裕來時就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與他同行的還有三個很專業的土木工程技術人員,他們用了整整一天工夫首先對牆進行加固,然後進行切割分塊編號裝箱,大大小小裝了二十八個箱子,吳媚讓下屬從省城租了一輛康明斯才把這些東西運走。忙完這一切,吳媚長長出了口氣,許鐘卻對天裕公司的做法很不解。他問︰「吳姐,韓國人要那堵牆作甚?」吳媚解釋道︰「抬高身價唄!還是人家的生意做得精!連牆帶花往那里一放,既不破壞幽靈原始的生存狀態還顯得特立獨行,能夠充分激起人們的好奇心理。幽靈的身價立即就炒上去不止一倍,我們怎麼就想不到呢?」「這麼厲害?」「你以為呢?好了,不說它了,我把錢給你。」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存折遞給他,「給,這是二百萬,其余一百五十萬算我的佣金。」這麼多錢!許鐘嚇得一跳,說話都不利索了︰「吳姐,我……我……我不要,說好了送……送給你的,我把你的生意路子全攪和黃了,這錢……算……算我賠償你的。」「你傻啊?」吳媚在他臉上曖昧地擰了一把,說著說著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終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