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延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對蕭子衿說了這麼多肺腑之言。或許是此時此刻,兩人相依前行,所以一直在無形中被蕭子衿打開了心中的警戒。
蕭子衿一邊走,一邊沉思著他的話,片刻之後,她忽然道︰「若是你不再領軍,那麼大蒙軍力勢必會受到莫大的影響。蒙皇想要再攻南楚,怕會好生惦量惦量了,皆是我南楚眼下也還不是隨便就能打下來的。」
忽延「撲哧」一聲,失聲笑了起來。
笑得蕭子衿莫名其妙,道︰「你是覺得很可笑嗎?」
忽延道︰「可笑,著實可笑得很。我且問你,我為何要為了你們南楚,而不惜與我父皇背道而馳,棄國家利益于不顧?莫忘了,此刻我的身後還有你們南楚的追兵。」
蕭子衿道︰「國家利益、你父皇的利益,與你的命哪個更重要?」
忽延不期她會突然這麼問,沉吟道︰「人性本自私,我若說國家與我父皇的利益皆重于我自己的性命,那未免有些故作清高。但若是以我之命相挾來做有損我大蒙國利益的事,我忽延也是寧死不肯的。」
蕭子衿道︰「兩國交戰,各有損傷。我相信,你們大蒙即使是屢屢獲勝,但是兵力、財力損失都不在少數。若非如此,你們大蒙此番也不會主動提出和談。想來你們之所以和談,其目地也是為了使自己國內暫時得到休養生息,然後再卷土重來吧?」
忽延點頭︰「不錯。」
蕭子衿笑了笑,又繼續道︰「這也必然是你父皇的意思。如果你能設法以此為理由,將停戰的時間拉長一些,想來你父皇是絕不會認為你有異心的吧?」
忽延冷笑道︰「我們大蒙最多只需休養三載,兵力便可完全恢復。而你們南楚至少要休養十年,才可能會稍稍恢復些元氣。難道你是想,讓我設法將停戰時間延長至十年?等著你們有與我們抗衡的能力了,然後再也打不過你們?丫頭。你這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好了吧?還是說,你將我忽延當成了傻子愚弄?」
蕭子衿道︰「你自然是不傻,我也不會傻到將你當成傻子。十年確實太長,我知你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答應我停戰五年。」
「只要五年?以你們南楚如今的受創程度,五年根本恢復不了多少元氣。再說了,我為何要答應你的條件?」
「理由很簡單,只要你能答應,我便會設法助你離開南楚。你信不信,若沒有我的真心相助,你必然會被活捉。若你真的成為了我們南楚的俘虜,我覺得你的父皇怎樣?可會顧念父子之情,救你歸去?」
「不會。」忽延回答得很肯定。他的父皇,他很了解。天家無親情。他的父皇更是如此。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者的眼中,哪怕是親生的兒子,也只分有用和無用。一但自己身陷囹圄,他必會將其視為棄子,毫不留情地拋棄。
蕭子衿又接著道︰「一但到時。兩國再度開戰,南楚必然會殺你立威。這些,想來不用我說,你也了解。而我,也只有我,能助你逃月兌。唯一作為交換的,只是停戰五年。以你的能耐。這個並不難。至于五年時間,兩國的國情會如何,便听天由命吧。怎樣?這個交易你可接受?」
忽延沉吟不語,權衡著個中利益。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輕笑出聲,道︰「當初。是你苦苦求我,求我改變你的命運,所以我們才有了那個交易。卻不曾想到,如今,卻又是你逼我與你做交易。而這次交易的。卻是我的命與你們南楚的國運。世事無常啊!當初,我卻是怎麼也想不到,你我會走到這一步來。」
蕭子衿淡淡一笑︰「是啊,我也不知怎麼地就走到了這一步。如果是擱在一兩年前,我是怎麼也想象不到,與你、與南楚、大蒙,會生出這牽扯來。更料不到,原來我蕭子衿這樣自私、涼薄又格外惜命的人,居然也會行忠君愛國之事。」
「其實你的本質本就不壞,何必總要妄自菲薄?」忽延頓了頓,仿佛是在下定一個決定一般,語氣變得異常嚴肅︰「好!我且就答應與你達成這個交易!」
蕭子衿頓時心中大喜︰「當真?」
雖說自己那番話是精心所思,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她還是未想到,忽延居然這麼爽快地就答應了,原本還以為至少要再費一番口舌才是。
「自然是當真,可惜現在沒法給你立字據。」
「不,不需要字據。一來,我並不打算將這事告訴給李基知道。二來,此事是你我私下所談成,不能擺到明面上。留下字據,萬一傳到大蒙,叫蒙皇知道了,對你也是不利的。我可不想你在蒙皇面前失寵,否則可沒有辦法替我們爭取到五年的停戰時間。最為重要的是,我相信堂堂戰神,絕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忽延沒有理會她的恭維,卻是微吃一驚︰「為何你不將此事稟報給李基?要知道,你們南楚先前與我們幾番和談,都未能成事。如今,你卻不費任何力氣便得我之許,如此濤天巨功,你若掩下了,豈不是太過可惜?」
「濤天之功?」蕭衿嗤笑了起來︰「在李基眼里,擒下了你遠比和淡更為重要。他若知道我放走了你,萬一大發雷霆怎麼辦?我可不能為貪那點小功,拿自己的小命去賭。更何況,對于我來說,能做個自在的五品女官,跟在皇帝後面狐假虎威,已是滿足了。宮女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至于錢財嘛,我素日里對李基的討好,可沒少領賞,也不再缺錢了。」
「難得你倒是能想得通透,到底是個伶俐人。當初我看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女子。到頭來,卻還是低看了你一些,否則當日便會帶你回蒙。如今,我若是想讓你跟隨我,怕是你絕不會同意的吧?」
蕭子衿不置可否,只道︰「你也不笨。若是換個愚昧點的來,只怕我才不屑與他說那麼多。」
忽延道︰「閑話休說,你且告訴我,你準備如何助我月兌身?」
蕭子衿兩眼一翻,「這個嘛,我暫時未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險些讓忽延昏了過去,他咆哮道︰「什麼?什麼叫走一步算一步?什麼叫你未想好?未想好的事,你也敢拿來與我談交易?」
蕭子衿滿不在乎地道︰「路在足下,只要在走,總會有柳暗花明的時候。至于具體如何,總要給我時間去思考吧?至于交易嘛,只要結果能令雙方都滿意,過程完全可以慢慢來。」
兩人邊談邊走,雖說走得慢,但好在離山頂不算遠,走了不多久,便登頂了。
山頂之上,樹木稀少。月光如銀,終于不再被濃密的枝葉所遮,毫無顧忌地灑落下來。借著這清冷的月輝,蕭子衿和忽延隱約可以看見,山下是一片平坦之地,依稀中還有光亮傳來,顯然是有人居住,不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荒山了。
蕭子衿頓喜︰「下了山,便有村子了。有了村子,無論是飲食還是藏身都方便了。」
忽延道︰「你莫高興得早。在山中藏好歹還有掩飾之物,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別人乍見陌生人,勢必會起疑心。更何況,官兵想來也早已在那里埋伏,很有可能會來個甕中捉鱉。」
蕭子衿嘻嘻一笑︰「古語有雲,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更何況,陸桓就在我們身後,雖說先前被我引走,但是以他的才智,用不了多久便會想明白。到時,必會再度追來。我們只能向前,而退後不得。」
忽延嘆道︰「市井雖好,可惜你我這樣的容貌太過招眼。若是魯實不死,倒還有法子。」
蕭子衿盈盈一笑,從懷中掏出兩個東西來,在忽延眼晃了晃,得意地道︰「魯實雖死,但是他的手段我早已學會。」
借著月光,忽延看到蕭子衿手上舉著的,赫然是兩張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頓時又喜又驚。喜得是她居然學了魯實的本事,如此一來,他就月兌身有望了。驚得,卻是這丫頭,居然心機如此之深。在殺死魯實之前,卻不忘將他的本事據為已有。
「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方才所說的柳暗花明不是騙你的吧。」
易容術,是蕭子衿最後的法子。若非必要,她是舍不得輕易示人的。她先前之所以和和忽延談那個交易,也是有十足的把握。除了有易容術之外,還是因為此番南楚來搜山的領頭人是陸桓。退一萬步講,萬一忽延真的被陸桓所擒,她也有把握說服陸桓放了忽延。在她看來,與五年的和平相比,得到忽延一命,其實沒有太多的價值。
當然,不到最後,她是不想扯上陸桓的。畢竟,這事未經過李基的同意。她可不想因此而為陸桓招一什麼禍事。這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保險。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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