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丐幫總部失魂落魄了幾乎整整兩天的穿山龍終于回過神了,這才悚然發現單烏居然一去不回,而大人物那邊也沒有對自己有什麼別的安排,似乎一切照舊,他依然是那個丐幫幫主,十三少下面的代理人,而且不管是自己那些老兄弟們還是新冒出來的單烏都不再是威脅,于是他又恢復了日日里吃香喝辣裝斯文的日子,只覺得天王老子都沒有自己逍遙。
當然,穿山龍也料想不到,兩年之後,丐幫里會出現一派搭幫結伙的人馬,他們以富通為首,因為都和烏衣巷有些關系,于是被稱為烏衣派,這烏衣派在不知不覺之中,竟從穿山龍的手里分去了大半的利益。
自然更不會有人知道,二十多年之後,這麼一個丐幫竟能發展壯大到將手伸到勝陽城里別的貧民窟里,而丐幫里的烏衣派成了污衣派,剩下的丐幫成了淨衣派,兩方勢力你爭我奪,將區區一個乞丐團體,弄得比斗雞場里還要熱鬧。
當然,這一切,都與單烏不再有關系了。
……
單烏被人塞住了耳朵蒙住了眼楮之後塞進了馬車,而後被喂了些讓他昏昏欲睡的食物,于是這一路上單烏幾乎都在光怪陸離的夢境里度過,根本不知道馬車前行了多久都到過些什麼地方,偶爾清醒片刻也只能感受到雙眼被蒙住的黑暗以及端在自己面前那散發著濃郁藥味的菜粥。
黑暗,寂靜,遲滯的思維,這樣的環境足以讓人徹底地冷靜,而冷靜下來的單烏並不後悔自己的沖動,雖然陳十三在听聞了單烏的舉動之後,曾偷偷勸了單烏一句「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但是從單烏的角度看來,只要得到了這個機會,他就已經成功地打破了「做一輩子叫花子」這種宿命。
時機從不等人,藍公子這次是一時興起,想親眼看看這個丐幫最年輕的長老長什麼模樣,這才讓單烏得到了這個可以見面可以說話的機會,如果單烏不抓住這個機會,那麼哪怕他當代理人當到老死,都未必可能見到藍公子第二眼。
那麼他也就只能當代理人當到老死。
……
單烏在這樣的自我反思與略微的小慶幸中不知日月,不過根據清醒的次數以及清醒那片刻所能感受到的外界的氣溫變化,單烏知道自己乘坐的這架馬車至少走了三天,才在他的悠悠醒轉中停了下來。
一只冰冷堅硬仿佛鐵鉗一樣的大手探了過來,抓住了還在茫然的單烏的肩膀直接把他拖拽了出來,腳都還沒落到地面便已覺得身體一輕,而後單烏只感受到了狂風肆虐,刀子一樣割著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膚不說,更吹得那根蒙眼的布條幾乎要嵌在了自己臉上一樣。
不過好在這股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當單烏的腳下終于感受到堅實的地面的時候,雖然還是冷,但是已經不再有即將粉身碎骨的錯覺了。
有人的手在他的腦後一抽,布條便落了下來,耳朵里的棉花也被這人順手取出,單烏小心翼翼地適應著光線,終于睜開了眼楮。
「好好看看眼前這景色,如果你沒法活著離開的話,這或許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一個冰冷的仿佛金屬一般的聲音在單烏的身後響起,單烏本能地就想回頭看一眼,卻沒想那只鐵鉗一樣的手又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止住了他的動作,「專心看,不要分神,你活著離開的路,也在這里。」
「這里叫做生死崖。」
單烏所站立的地方,是一面三角形的懸崖,微微翹起的尖端突起在雲霧之中,仿佛正在乘風破浪的巨艦。
雲霧濃得仿佛乳酪一樣,單烏的視線面前只能往前看出去一丈左右,便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白,而如果單烏身體的感覺沒有出錯的話,方才,他就是從這片雲霧的另一側,被人騰雲駕霧帶過來的。
「多遠?」單烏忍不住問了一句。
「十丈。」身後之人回答道,「並不算多遠,你輕功大成之後,自然能跳過去。」
「多深?」單烏看了看腳下那突起的懸崖,問道。
「二百七十八丈……其實也不算多高。」
「先問生,後問死,看來雖有忐忑,但仍是個挺有自信的小子,不過一個月後,你或許就不會這麼想了。」那只冰冷的手從單烏的肩膀上移開,而後單烏听到了那人的命令,「現在轉過來,小子,好好看看我。」
單烏順從地回身。
是個高大但是瘦削的男子,身形比例看起來像螳螂多過像人,刀條臉,五官意外的還不錯,但是與這人的身材比起來,這樣的五官有一種無法讓人記憶深刻的模糊感。
「你最好記得我的臉,因為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你快死了,我就會出現,如果你不想真正死去,那麼最好想想到時候該怎麼討好我。」單烏的順從讓那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並做了自我介紹,「我叫鬼差,專門負責收尸,偶爾也會撿回些閻王不肯要的,這一塊地方,從生死崖,到鬼門關,都歸我管轄。」
「現在,你跟我去鬼門關,過了鬼門關,便是陰曹地府。」
鬼差轉身就走,長長的腿跨著大步速度奇快,單烏立即小跑著跟上。
……
坦白說,雖然這生死崖和鬼門關的名字都起得頗為嚇人,而這片被雲霧包裹住的山崖也很有些陰氣森森,甚至連這位叫鬼差的引路之人都有些刻意地裝神弄鬼,如果是個心志不堅或者略有些心虛的家伙,十有八九就真會覺得自己已經過了奈何橋踏進鬼門關了——所謂的下馬威便是如此。
但是單烏卻沒有一絲一毫被震懾到的感覺,他仍有余力去觀察記憶周圍的情景,並默默揣測著鬼差的性格與弱點。
單烏死過很多次,每次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到了陰曹地府了的時候,便又會一口氣呼出來並發現自己已然復活,所以所謂的「已死之人進入陰曹地府」這種可能會嚇到所有活人的景象,在單烏看來,甚至遠不如文先生那一手隔空取物來得震撼。
文先生似乎頗為看好單烏。
如果說藍公子只是被單烏說得略有心動的話,文先生似乎是認為的確應該把單烏放到更合適的位置上去,所以他甚至拍著單烏的肩膀說或許有朝一日單烏也能練成他這樣的武功。
于是單烏知道了文先生其實並不是神仙,這讓他的心里有輕微的失落,不過他也知道,只要自己還停留在這凡人俗世之中,又怎麼可能真的遇到神仙?
所以,這里仍不是終點。
……
展現在單烏面前的是一面牆,材質是比白花蛇的棺材還要巨大的青石,上面有青苔雜草,也有刀劈斧鑿的痕跡,甚至還有些氣味腥臭的黑色斑塊。
單烏抬起頭來,厚重的石牆在雲霧的遮掩下甚至看不到上沿的所在。
牆上嵌著一扇低矮的小門,如果不是鬼差特意指點的話,單烏幾乎就因為這面石牆的高大而完全忽略了這扇門的存在。
或者,與其說這是小門,還不如說只是一個加了鎖的狗洞,就算是單烏這種不甚高大的身材,想要過去,也只能用爬的。
「你可以從這里進去。」鬼差板著臉,指著那扇小門,語氣冷冷地說道,似乎指這一條路,是給了單烏好大的一份人情。
「這是門?」單烏有點愣,「難道這樣的門,可以讓防御變得比較堅固麼?」
「這不是門,這是狗洞,地府的所在,根本不用考慮所謂防御的問題。」鬼差難得地笑了起來,可是他的笑容似乎只存在于右半邊臉上,另外半邊臉,卻仍是石雕木塑一樣板硬的存在。
「不考慮防御還壘這麼高的牆?」單烏不由自主地又抬頭看了看不見邊際的石牆,心里默默想著,「這簡直就跟藍公子說他從不派人打打殺殺一樣……」
「這里沒有門麼?」單烏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有,門在那邊十三丈處。」鬼差伸手遙遙一指。
「我可以走門麼?」單烏問,「門抑或狗洞,是按照身份來的?」
「與身份無關,與選擇有關,你想走也可以去試試,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走。」
「怎麼說?」單烏現在已經開始有點喜歡這鬼差了,雖然這鬼差似乎只有半邊臉有表情的模樣十分怪異,但是這鬼差並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麼冷酷,至少自己的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狗洞爬過去的是狗,而大門走過去的是人,狗洞是生路,門是死路,尤其是對你這種內功都沒有的人來說。」
「讓我想想……這選擇的意思是不是,爬狗洞,便等若是選擇拋下所有覺得自己是人的念頭,只為了苟且偷生一條命?而走大門,意味著如果想挺起腰桿當一個人,就要承受更大的風險,甚至是面對死亡?」
「理解的不錯。」
「這樣的選擇對之後的道路有什麼影響麼?」
「生或死,無非這兩種結果——這種結果對一切人來說都很公平。」
「的確公平,那麼,我想試試看走大門。」
「走大門?」鬼差的一邊眉毛高高地揚起,「嘖,你的資料上還寫你能屈能伸呢,沒想到也是個蠢貨……你選的是死路,你知道麼?」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呢?」單烏低下頭,微微笑了笑。
「……如果走不過去,我再回來鑽狗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