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烏忍著背上傷口的疼痛,努力地回過了頭,果然看到了自己出來的那門邊上一個矮小的狗洞,心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看來這老人應當不是鬼門關里的陷阱了。
「你已經過關了,放心,我不會害你,只是要問你幾個問題……現在,讓我好好看看你,能走過人道的小鬼,可都是值得看一看的……」
單烏有些謹慎地挪動著靠近,隨即,一只枯柴一樣的手便捏到了單烏的手腕上,隨即,一道冰冷的氣息便從單烏的脈門處傳了進來,單烏有氣無力地申吟了一聲,便軟倒在地,而那老人的眼楮也在這一刻突然睜大了︰
「難怪,難怪,原來是百脈暢通之體,難怪……難怪……」
「百脈暢通?」那股冰寒刺骨的氣息在單烏體內一轉而逝,單烏緩過氣來,顫抖著縮回了手,發現自己的體力已經無法讓自己爬起來,便干脆半趴著在那老者的面前,問道。
「看起來是天生的,好,很好。」老人的表情很有些激動,手又伸長了一些,模上了單烏的頭頂,「這等體質也算萬中無一了,就算從未修煉過內功,其人的五感也都可以保持在一種非常敏銳的狀態……你走過那條路的時候,是不是能夠看見里面的景色?」
「是的……適應片刻之後不就可以看見了?這又有什麼問題?」單烏心里立即想起來了自己身體里那股跳動的力量,想來正是那股力量讓自己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所謂的百脈暢通之體,但是他當然不會老實交代,只能順著老者的意思,咬定了一切都是天生。
「是了,我曾得鬼差匯報,說你在進入鬼門關不久,便中箭瀕死,結果卻突然又恢復了生機,這,又是為何?」老者並不因自己的興奮而忽略了這件事頭尾之間的疑點,繼續問道。
他的手並沒有離開單烏的天靈蓋,如果單烏的回答有所疏漏的話,那股冰寒的氣息便會從單烏的頭頂直泄而下,將單烏的腦袋給整個兒凍成冰坨。
鬼差並沒有對單烏說實話︰鬼門關里並不是完全沒有人可以插手,這插手便插在這終點仿佛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的時刻,甚至可以說是絕對蠻橫絕對無理的插手——只要這老人覺得這人沒有通過的價值,那麼,便只有死,並不在乎這人是從狗洞里爬出來的還是從人道里走出來的。
「我用了救命的丹藥。」單烏早就找好了理由,于是坦然回答,「我來這里之前,身上帶著一枚藍公子賜下的大還丹。」
「大還丹?嗯,生死人肉白骨,的確可以救回你一條命,傷口呢?讓我看看。」
老人的手直接擰轉著單烏的腦袋,如果不想腦袋被真的擰掉,單烏只能竭盡最後的那點力氣,默默地轉過身,將背部的箭傷展示在老人的面前。
衣服已經爛得遮蔽不了他的身體,所以單烏的背部幾乎全然光luo著,老人的手順著單烏的頭頂,後腦勺,脖頸,脊椎,一路來到了單烏背後的創口之處,干枯的手指甚至毫不在意地往傷口里戳了戳,疼得單烏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傷口挺深,也挺新鮮。」老人嘀咕了一句。
「也許是大還丹的作用,這傷口似乎一直在生長,但是一旦我的動作大些,便會重新崩裂。」單烏回答道,他當然已經準備好了回答。
「嗯,血里的確有大還丹的味道。」老者的手縮了回去,單烏沒有回頭,卻听見了那老人吮吸手指的嘖嘖聲。
單烏的確把大還丹吃了下去,這才是他敢于自己把自己弄成重傷的倚仗,否則的話,萬一下手時候狠過頭了,自己豈不是等于白白自殺了一次?
卻沒想到這大還丹的味道居然也在隱隱之中幫自己圓上了一個謊言。
「真是甘美的味道,唉,可惜被那蠢狗的臭血污染了……」老人的聲音里有些遺憾的味道,似乎如果單烏身上不是被狗血淋了個透讓這老人的潔癖犯了,這老人立馬便會將單烏的脖子扭斷把他的血都喝進肚子。
單烏小心翼翼地回過頭看了那老人一眼,磨蹭著身體,默默地往遠離老人的方向退了一點。
「好吧,現在讓我們來算算看你以後的命途怎麼樣。」老人似乎終于陶醉完了單烏的血液,將手縮了回去,而後埋住他身體的那堆書冊都隨著老人的動作嘩啦嘩啦顫抖了起來,似乎就要散落一地,卻偏偏沒有一本離開過原來的位置。
片刻之後,老人的手里拿著一個圓圓的烏龜殼,重新探了出來,同時還有三枚銅錢飛了出來,在單烏面前的地面上滴溜溜地轉著,最後停成了豎直站立的排成一行的姿態。
「把銅錢握手心里,求求老天保佑一下你以後大富大貴,然後吹口氣,再交給我。」老人輕輕晃著烏龜殼,吩咐道。
「這……」單烏只覺得自己的眼前已經開始一陣陣發黑了,他甚至開始懷疑這老頭是不是完全不打算讓自己活著離開了,所以才玩出這麼多的花樣,但是看到那老頭烏黑發亮的指甲的時候,單烏還是覺得暫時忍耐一番為好,就算真要反抗,也要等一個成功可能比較大的機會。
單烏伸手將那三枚銅錢拂進了手里,也沒有祈禱什麼老天保佑,直接送到嘴邊吹了口氣,便將手伸了出去。
「對老天爺不敬的話,老天爺是不會保佑你的……」老人微微搖著頭,手里的龜殼輕輕一擺,單烏手里的銅錢便飛了過去,丁零當啷地落盡了龜殼之中,隨著老人晃動的動作發出讓人煩躁的聲響。
單烏看著那老人晃動的手,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終于難以支撐,頭一重,便整個人撲倒在了地上。
……
單烏的昏迷並沒有打亂老人晃動龜殼的步調,然而就在他反手剛想將那硬幣倒出來的時候,他背後的那面石牆的機關,突然嘩啦一聲翻轉了過來,露出了一扇暗門來。
一股濃郁的脂粉香味瞬間充斥了這小小的空間,一個提著宮燈的粉色衣衫的女子正款款擺動著腰肢,從那暗門里跨步而出,那女子發髻高挽,綴著一朵碩大的牡丹,面目涂得雪白,花鈿,長眉,胭脂,笑靨,櫻桃小嘴,全套的妝容仿佛古早時期壁畫上的仕女,隆重得有些怪異,當然也可說這是一種仿佛穿越歲月而來的美感。
那女子一聲輕輕的「哼」,便讓老者的動作僵在了空中。
「花似夢,你不該來的,這里並不是你的職權範圍。」片刻之後,老人緩緩放下了手,頭也不回地說道。
「哼,老樹樁,你可別以為我不知道,我這回要不過來,這新鮮的小子便又要被你玩死了。」花似夢回答道,聲音作為一個美貌的女子來說,出人意料地有些低沉,卻是充滿了磁性。
「我作為這鬼門關的守關人,當然要公平公正,嚴守規矩。」被稱為老樹樁的老人仿佛真的變成了老樹樁一樣,除了微微開闔的雙唇,整個人都處于了一種完全靜止的狀態。
「規矩?是你的,還是鬼門關的?」花似夢反問道,她也沒有理會老樹樁的不滿,提著那宮燈便款步走到了單烏的身旁。
一只穿著紅色繡花鞋的小腳從裙邊下伸出,將單烏給輕輕翻了個身,隨後那腳尖在單烏的臉上輕輕擦了兩下,將單烏的臉給露了出來。
花似夢的燈籠微微往單烏的臉旁邊湊了湊,隨即她的表情就有些意態浮動,眉眼也彎了起來。
「唉,要是知道會被你看上的話,這小子一定會情願止步在這鬼門關的。」花似夢的變化被老樹樁看在眼里,他忍不住便多嘴了一句。
「多嘴的樹樁可不是好樹樁。」花似夢橫眼瞟了那老人一眼,「好了,不用多說了,這小子我決定親自來教導了。」
「文先生的意思,這小子本應前往拔舌獄,不過由于他選了人道,自行求死,所以按規矩來說當往枉死獄,我這才本著公平公正的心意多權衡一番,並不是有心與文先生為難,我想,文先生一定也不希望你也與他為難的。」老樹樁似乎並不介意多嘴的評價,反而意圖勸說一二。
「聒噪!」花似夢手一翻,隔空一掌揮出,啪啦一聲便將老樹樁的腦袋給打得往後掀了一下,「這小子跟了我,難道還愁該往什麼獄麼?」
「完全沒有內功底子便可從人道走出來的人,起點便已經站在了眾人之上,十八層地獄,哪一層能看在這等人物的眼里?更何況,這是文先生送過來的人,在這里,難道還有人,能比我對文先生的事情還上心的麼?」花似夢緩緩彎下腰,伸手提住了單烏的頭發,把他從地上死狗一樣地拖了起來,也不管單烏的傷口在地上怎麼磨蹭,就這樣直接拖著他繞過了老樹樁,從那暗門里款步走了出去。
老樹樁一直等到暗門再一次關閉之後,方才嘎吱嘎吱地將腦袋給扳回了原位,表情也重新沉寂了下來,片刻之後,老樹樁面無表情地發出來一陣有些瘋狂的怪笑。
「文先生……嘿……文先生……」
老樹樁怪笑著,將手里的龜殼一翻,里面的銅錢被他倒了出來。
卻是一地破碎成黃豆大小的銅錢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