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全部的痛楚都已經過去,單烏也不再掙動,整個人仿佛一條軟塌塌的菜青蟲一樣,被根蛛絲吊在房梁上,呼吸微弱,神智更是不知道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只地板上還殘留著一灘水漬,那是單烏滴落的汗水。
花似夢伸著懶腰,晃晃悠悠地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看到毫無動靜的單烏,很是歡快地哈哈一笑,搖曳著身姿靠近,卻在發現單烏仍有微弱的呼吸的時候,沉下了臉色。
手一揮,懸掛單烏的那條絲絛便從中斷裂,單烏直接滾落在了地上,翻了兩圈之後停了下來,口中微微申吟著,同時眼皮彈動,似乎想要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意識。
花似夢皺著眉頭蹲子,伸手在單烏的身上揉捏了一番,臉色變得越發地難看了。
「果然是百脈暢通之體,看來就算沒有行功路線,那些藥性依然真的全數被他吸收了,哼,這種天賦異稟的人還真是讓人討厭,看不爽卻仍只能悉心栽培,難怪文先生會如此兩難。」
花似夢輕輕地哼了一聲,她自以為揣測明白了文先生的心意,在惋惜過單烏命大沒死之後,轉眼之間,她的心里對單烏的前途便有了更為細致的規劃。
「既然死不了,那便活受罪,這一次,或許能玩個大的。」食指點著下巴,花似夢低頭看著單烏,喃喃地說道。
單烏在這個時候終于勉強撐起了沉重的眼皮,透過這兩條好不容易裂開在黑暗中的縫隙,單烏朦朦朧朧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一個人影。
光線仍不明亮,甚至可以說與他昏迷之前並無任何差別,這使得單烏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其實只是剛剛昏過去了短短一刻,不過卻因為痛楚而使得自己的感受中的時間長得仿佛一生一世,但是這個念頭很快便被他否定了,理由很簡單——花似夢這種瘋女人,絕對不會讓自己那麼輕易便過關的。
想到了花似夢,于是這個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人影便開始漸漸清晰了起來︰雖然沒有眉毛,但是那黑色如瀑的長發,狹長上挑的眼楮,挺鼻薄唇,頗為英氣的五官配上線條有些陰柔的臉型,倒還真能贊上一句美男子……
男子?
單烏好不容易回復的那些意識仿佛突然之間又被雷劈了一遍,差點就又一次消散在黑暗之中了,而他在倉促收攏自己的那些意識的時候,他的眼前景物也漸漸清晰了一些。
自己沒有看錯,看臉的話,這個蹲在自己面前的的確是個男子,他的嘴唇周圍甚至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胡茬的痕跡,咽喉之處也有喉結,但是……當單烏的視線再往下的時候,卻仍只看得見波濤洶涌好不壯觀。
意識到這一點的單烏在那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承受的痛楚,忘記了自己身上如今哪兒哪兒都不太對勁的難受的感覺,只是睜圓了眼楮,有些痴傻地看著正蹲在自己面前的花似夢。
花似夢對單烏的反應疑惑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麼,臉上瞬間籠罩了一層寒霜,緩緩地站起了身子,騰騰的殺氣就這樣升了起來,房間里的溫度瞬間低了不少。
「現在是晚上麼?怎麼一點光都沒有?還是因為我的眼楮看不見了……怎麼辦?完了,我瞎了……」單烏的視線根本沒敢移動,只空茫茫地瞪著先前的方向,口中發出無意義的申吟。
花似夢冷笑了一聲,手掌變爪,對著單烏的腦袋虛虛一提,單烏半長不短的頭發便集結成束,不受控制地往花似夢的手里飛去,連帶著單烏的腦袋都被拖曳,單烏只來得及大叫一聲,便已經被花似夢拽著頭發提著腦袋從地上拖起了上半身,高度尷尬,手也沒能解放,竟讓單烏仍拖在地上的腿無法找到支撐點用力,于是一身的重量便全落在了頭皮上。
花似夢也不多話,只是提起一腳,便對著單烏的小月復便踢了過去,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單烏固定在了原地,于是單烏的小月復便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記踢。
「廢人沒有留在陰曹地府的需要,我這就給你個痛快,放心,鬼差會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的。」花似夢又一次抬起腳,作勢欲踢。
「花小姐國色天香貌美如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對不對其實應該是濃妝淡抹總相宜……」單烏總算腦子反應夠快,在花似夢這第二腳落實之前,人生里積累的那幾句用以夸贊美人的話便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于是單烏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月復部前方半寸距離,在一剎那的靜止之後,騰起了一股極為凌厲的氣流,直接透進內腑,攪得自己的腸胃一陣抽搐。
足尖帶起的氣流便已是如此凌厲,若真的被這一腳踢實了,單烏覺得,自己恐怕會腸穿肚爛地穿在那瘋女人的腳尖上,而後被一腳送到天邊。
「雖然沒有誠意,但總算還是有點眼色。」花似夢抿了抿嘴,似乎對單烏的吹捧很是受用。
「哪里哪里,十足真心,小的正是因為從沒見過花小姐這麼貌美如花的女子,這才一時之間失了神……」單烏微微扭動著身體想要找一個著力點以緩解下自己頭皮的壓力,口中吹捧花似夢容貌的話不要錢似地連綿而出。
反正那種有胡茬有喉結肩上能跑馬拳上能站人的彪悍女子單烏也不是沒見過,王屠夫家的母老虎就是這樣,一身橫肉比尋常男子還壯實,干起活來更是能頂兩個王屠夫——你許人家殺豬的婆娘威武雄壯,難道就不許人家殺人的女子長得英氣一點麼?
何況這只是長得英氣了點而已嘛這身材還是窈窕有致的……
花似夢提著單烏的腦袋緩緩將他從地面上提了起來,單烏的兩條腿在地面上撲騰著總算是站直了身子,但是此時,花似夢湊近的鼻息已經直接撲到了單烏的臉上,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告訴你一個秘密,啊,是了,這其實也不是秘密,只不過你這種層級的人還沒那個資格知道罷了……」花似夢的聲音沙沙地很是低沉誘惑。
「知道了會怎樣?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單烏連問了兩句。
花似夢咧開嘴笑了起來,沒有說話,卻扭動著腰身,往單烏的身上輕輕蹭了一下。
單烏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皺成了一團,最終竟仿佛看透了人生,眼神都有些空茫了。
花似夢似乎很滿意眼前這樣的效果,松開了單烏的腦袋,並拍了拍單烏的臉頰︰「好了,不管你怎麼想,現在你都已經知道了。」
「是啊,我終于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真有妖怪……」單烏的嘴角抽了兩下,想笑笑不出,想嘴硬心里怯,想認命心不甘,牙縫里擠出話來回應道。
「乖乖的听話,我自然會把我的看家本領全教給你的——全,部,教給你的。」
「不想學可以麼?」單烏的表情顯然已經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當然不行。」花似夢裝模作樣地臉一沉,但是單烏那仿佛人生已經到此為止的表情讓她很是開心——比打人耳光還要開心,所以她一揮手,解開了捆住單烏的那些絲絛。
花似夢得意地轉身,走了兩步卻發現身後動靜不對,一回頭,發現單烏卻已經連滾帶爬地往門的方向撲了過去。
……
逃跑其實完全是單烏的本能反應,他也沒想過自己這麼冒冒失失地就能跑掉,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就算不垂死掙扎一下,能夠短暫地離花似夢遠那麼一點點也是好的。
然而,現在,單烏已經不知道跑出多遠了,花似夢卻仍沒有追上來,這讓單烏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因為這意味的可能是︰如果自己這樣跑下去,或者會自動地順著某些機關繞回原點,或者,會遇到讓自己不得不乖乖回頭的存在。
單烏奔跑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了下來,他開始打量起周遭的環境,舉目望去全是青石壘就的通道,根本就是不見天日,青石縫隙里似乎有什麼獨特的物質,一直散發著幽幽的光芒,這正是單烏一直感受到的光亮,昏昏暗暗的不明亮,看久了只覺得眼楮生疼。
青石的通道里一直有幽幽的微風拂過,風有些涼,還帶著水汽,聞起來甚至還頗為沁人心脾,讓人仿佛置身于某個水霧彌漫的青翠山谷之間,不過這種風對于只穿了一層薄薄的內衣還光著腳跑出來,並且剛剛跑出了一身大汗的單烏來說,可就著實有些冷了。
單烏抱著肩膀,微微有些顫抖著,注意力漸漸轉移到了陷入那青石通道兩側牆壁上的雕花黑鐵門上了。
那些雕花鐵門都是緊閉著的,單烏試探性地推了推,發現紋絲不動,但是每當單烏轉身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又隱約覺得有一雙雙眼楮正透過那些鐵門之上鏤空的雕花觀察著自己,看著單烏心思煩亂,偏偏每次回頭,卻只見那一條寂靜無聲默默發光的青石通道。
通道有很多的岔路,不過單烏並沒有試圖賭自己的運氣去挑選那些岔路,他只是一路向前而去,畢竟如果這道路充滿了玄機,那麼一無所知的自己不管怎麼選擇都不可能選擇到正確的出路上,而如果這道路並不打算困死里面的人,那麼筆直前行,反而最有可能到達那個,讓自己必須得要回頭的目的地。
一種死也要死個明白的心情,讓單烏前行的腳步漸漸變得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