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會怎麼樣?她就不敢往下想了。也會挨那麼一刀嗎?
她完全是下意識的關上廚房的門。但立刻就發現,這個門上連個插銷也沒有。她哆嗦著想,這門上就是有插銷又有什麼用!難道一個插銷就能把那個人擋在門外嗎?她絕望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門後的啞鈴。這是何敏平時鍛煉用的,這東西十分沉重。她拚命地想該怎麼利用這個東西。她能用它來打人嗎?不可能,她不可能把它掄起來。她盯著虛掩的房門,眼前一陣模糊。恍惚間她想起上小學時男同學們做的惡作劇,在門頂上放一塊抹布或者半杯水什麼的。她一轉眼,立刻看見放在水池邊的方凳。凳子很髒,是何敏平時放菜籃子的地方。她听到那個男人在屋子里來回走動,拉開抽屜的聲音,她感到那人就要到廚房里來了。她再也不能猶豫了。她竭力克制著顫抖,把方凳搬到門口,用雙手抓起那個啞鈴。她沒想到它會那麼重。她萬分緊張小心翼翼地站在椅子上,把門拉開一條兩寸寬的縫,舉起啞鈴放在門頂上。
她哆嗦著爬下方凳時,听到那個男人走出臥室的腳步聲,還听見他輕輕地咦了一聲。她想他一定是奇怪廚房的門怎麼關上了,這使她在挪方凳的時候發出咯的一聲,她猛地直起腰來,恐懼地睜大了眼楮,瞪著那扇門。
後來發生的事,就好象是在夢中,那一幕幕推演的過程仿佛被激光蝕刻在腦子里似的,讓她永生難忘。
門是被突然推開的,那矮壯的男人一步就跨進門里。
她清楚地看見那張粗野的臉在極短暫的時間里發生的變化。他好象正想開口,也許他正想說︰你就是那個于小蕙吧!
就在這時,那個黑色的啞鈴就象跳水運動員在高高的跳台上做直體空翻動作一樣,無聲無息地翻落而下,那形象優美而又飄逸,猶如慢鏡頭的逐幀顯現,輕靈而又舒展,令人刻骨難忘,又驚心動魄。
啞鈴在那人的頭上輕輕一觸,又躍然而起,翻轉而下。啞鈴在水泥地上彈跳了幾下,帶著隆隆的響聲一直滾到她的腳下。
那人的臉上露出怪怪的笑容,似乎在嘲笑這輕飄飄的啞鈴。他抬起一只手向于小蕙走來。于小蕙驚恐萬分地向後退去,一直靠在窗台上。那男人非常意外地張開雙臂,直挺挺地向她撲來。他的兩臂松軟無力地抱住她光著的身體,他的頭在她的小月復上重重地撞了一下,隨後向下滑去。直到這時,那些早已噴濺到空中的血才沖灑到她的身上。從她的胸脯一直到恥骨再到兩腿,就仿佛被人用鮮紅的顏色從上到下刷了一下似的。
于小蕙呆呆地站著。世界已經靜止。
在那一刻里,她的意識一片麻木,仿佛她的身體整個化成了一堵石壁。她唯一感覺到的就是,那人頭上的血噴涌到她的小腿上和腳背上所留下的令人著迷的溫暖。
這種感覺在她終于清醒過來之後導致了翻江倒海般的嘔吐,使她俯在水池邊上好一會兒直不起腰來。
她後來用涼水洗臉。涼水就象尖銳的針一樣刺進她的皮膚,使她的全身猛烈地顫抖起來。她清醒了許多。對著牆上沾滿油污的鏡子,她看到自己死人一樣白里透青的臉。
她低頭看著身上的血,看著地上的男人,好一會兒才明白,她必須先把這個男人弄走,才能清洗身上的血跡。
男人很重,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拖出廚房,讓他直挺挺地躺在客廳的中間。她重新回到廚房里。她抽出水壺里的塑料軟管,在里面灌滿了涼水,把它放在煤氣灶上。灶眼里噴出藍花瓣似的火舌,舌忝著冰涼的壺底。
她感覺到了腳趾間的粘滑,地上的血已被她踩得一踏糊涂。她的腸胃又開始翻騰起來,但她終于忍住了。她把軟管接在水龍頭上,開始沖刷地上的血。通紅的血水盤旋著流進地上的污水口里。
壺里的水開了,發出吱吱的響聲。她把軟管插進水壺里,把另兩頭接在水管和蓮蓬頭上。蓮蓬頭里噴出熱水,她喘息著開始沖洗身上的血,直到全身變紅,象紙一般透明了才罷手。
她用毛巾擦著身體,穿過客廳,走進臥室里。她盡量不讓自己往床上看。但她從眼楮的余光里可以看見,何敏的血已經染紅了大床。她心里覺得非常非常對不起她。她是替自己死的。自己剛才是那麼膽怯,沒有站出來說︰我就是于小蕙。我會站出來嗎?她這樣問自己。不知道,她一點也不知道,可能不會。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使是現在,她離死亡也可能只有一步之遙呀!
她拉開何敏的衣櫥,找出何敏常穿的內衣和外衣,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稍有點瘦,但仍相當合身。她簡單地梳了頭。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臉色蒼白,便用何敏的撲粉擦了擦臉。
她轉身拿起自己的手提包,打開來,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枚戒指。現在她明白了,一切皆因它而起。她猜想它一定非常重要。已經有三個人為它而死了,她感到它的每一片晶瑩都閃著死亡的靈光。把這個東西帶在身上,無異于攜帶死亡。
她向周圍看了看,想不出把它藏在什麼地方才好。她猜想,要不了多久,警察就會到這里來的。警察們會把這里翻個底朝天的。這時,她看見了梳妝台上的一瓶「奧琪」增白粉蜜。何敏曾一再對她說這個牌子的化妝品有多麼好。她說你該用用這個。于小蕙拿起增白粉蜜,打開蓋子往里面看。增白粉蜜已經用去了三分之一。她沒再多考慮,立刻把那枚戒指按進瓶子里,一直按到底。隨後她小心地把上面抹平,蓋上蓋子,又重新把它放回到梳妝台上。她撿起地上的三角褲,擦去手上多余的增白粉蜜。她向屋里看了最後一眼,便走了出去。
于小蕙努力克制顫抖,痴呆地走出樓門。
外面的陽光很好,綠籬後面不太寬的街道上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蟬單調地鳴著。蟬在單調的鳴聲里並沒有給她什麼預兆。于是,她在向前走了十來步之後便驟然停下。
在她前面不遠的路邊,停著一輛灰色的桑塔那轎車,兩個男人正從車上下來,有些驚愕地看著她。于小蕙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他們和屋里的那個人是一伙的。她不可能逃過今天,她早該明白這一點。這個時候,她再次感到自己的身心又象粗糙的石壁一樣,麻木了,失去了再為結果費心的願望。她放慢了腳步並終于停下來。
兩個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多少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並不時地向她出來的那扇門張望。
其中的一個人問︰「你是于小蕙?」
于小蕙瞠視著他,頭腦里一點反映也沒有。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夾住她。一個拉開車門,另一個把她推進車里,隨後都上了車,把她擠在後排的中間。
汽車並沒有立刻就開。兩個男人仍然在注視著那扇門。坐在方向盤後面的人說︰「他媽的他怎麼還不出來?」坐在于小蕙旁邊的一個人低聲說︰「走吧,別等他了。」
汽車發動起來,無聲無息地向前開去,轉眼便消失了。
幾乎與此同時,路邊一間冷飲店的門開了,威廉•;鮑厄斯靜靜地從冷飲店里走出來,目送著汽車消失在街角里。
他到這里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到達這里時,剛好看見那輛汽車在路邊停下來。職業敏感使他意識到這輛汽車的不同尋常,急忙閃進冷飲店里觀察。
他認出被推進車里的姑娘就是昨天晚上在白雲飯店里匯款的人。他意識到他來晚了。但使他奇怪的是,那個進去的男人為什麼遲遲不見出來。
他站在路邊只考慮了一秒鐘,隨後便穿過馬路,徑直走進那扇門里。
一一
上午8點35分
這個時候,沙傳泰正坐在北郊監獄的值班室里。
他不時地搓一下臉。這一路上,他把車開得太快了。風把皮膚抽緊了,到這時臉上還有隱約的撕疼感。
值班室不大。一條長桌子擺在中間,兩側有幾把金屬折疊椅。瘦瘦的麻隊長坐在他對面的一把折疊椅上。
他姓麻,偏偏臉上又長了幾個麻子,人們當面都叫他麻隊長。但在背地里,包括犯人在內,都叫他麻狼。因為他折磨犯人的手段十分狠毒。當年沙傳泰從警校畢業,到北郊監獄實習的時候就認識他。那時他只是一個看守。
「听他們叫喚,我心里才會感到舒服。」有一天,他和沙傳泰一起值班,多喝了二兩酒,眼楮里便泛起網一樣的血絲。一向沉悶的舌頭也變得靈活起來。「用皮帶不好。皮帶抽起來很響,可並不很疼,你知道嗎,並不很疼。而且,而且,那聲音里還缺少一股鈍勁。用水牛皮擰的鞭子最好,听著就夠勁兒,那聲音麻利透了,真能治人。」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惜這種鞭子,現在不容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