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瓊……」
有著甜美笑容的啞女起身看向他。晚間高閣風大,她身上寬大的裙擺和與他相隔的層層綠紗隨風飛舞。謝利彎腰撩開綠紗,扶著她的手臂坐下。「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
啞女睜大眼楮看著他。謝利拍了拍手,跟在他後頭的那些人才推門而入。兩個樂伶抬著一具雕飾漆木的琴盒走到他們面前,將琴取出置于桌案後低頭退下。「我知道你喜歡琴,所以特意吩咐人按綠綺的樣子打造的。」他笑著歪頭瞅她,邊伸手撥弄琴弦。「喜歡嘛?」
琴身為幽綠色的桐木,曲線流暢,琴弦由馬尾制成。謝利將她的手輕輕執起,放置在琴上。「不彈給我听嗎?」接著摟著她,坐在她身邊。
縴細白皙的手指在琴上面跳舞的景象很美,謝利靜靜地看著,偶爾湊在她臉頰上親吻。「這個粉不好聞,換了。」
啞女露出委屈的表情,扁了嘴。
她指尖因為長期彈琴而已經起了細繭的手。他彎起嘴角,「素瓊,我贖你出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楮,嘴巴不自覺的張開,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瞪圓了眼楮,似乎是在疑問。
「我是說真的。你看我們認識了也很久了吧,我雖然不是個正派人,但是好歹不會對女子動粗,嗯……也很挺溫柔,你也知道。跟著我,你也不必像現在這樣,不好麼?」
她臉上露出紅暈,搖了搖頭,卻又慌亂的抬起頭來,似乎怕看到他生氣。謝利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拒絕,難道自己比不上之前想給她贖身的,那些大月復便便肥腦滿腸的暴發戶,或是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嗎?
「拒絕總要有個理由吧,讓我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唄。」謝利重新執起啞女的手,牢牢地盯著她。「我不會生氣的。」他握著她的手貼在胸口,一邊去親吻她的額頭。啞女閉上眼楮,臉色通紅。謝利就此收手,「說吧,是什麼原因?」
她咬緊了嘴唇,用手指她的胸口,又壓傷他心髒跳動的地方。謝利挑起一側的眉毛,「你是說,你想找一個心中有你的人?」
她重重的點頭,雙手合攏,朝他鞠躬。
「行啦行啦,不用露出這種表情,就當我沒說過就好了。」謝利笑道。話才說完,便瞧見啞女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然後歪著頭看他。
素瓊的性格溫婉,即使受了欺負也一般不會吭聲,只會一人默默流淚。他曾經在她肩上看見青中帶黑的,還隱約透著血絲的牙印,問她是怎麼回事,她的眼楮迅速蒙上一層水霧,難堪地搖了搖頭。
「這些天我有些累了,你給談一首曲子吧,嗯,就是上次那首。」
從如意館出來的時候,西方的天空像是傷口的淤青。這些天謝利著實是累壞了,先是太子毫無預兆的從邊疆回來,然後便是被嘉盛帝派去禮部執事。禮部執掌禮儀和外交,听起來威風凜凜,但其實就是個清水衙門,也就是有重大盛宴和番邦入京朝貢之時會忙碌些許,平日就是一潭死水,一個石頭扔下去,也不過是死水微瀾。
本來局勢雖然不是很明朗,但是也不會像今日一般渾濁難辨。太子回京,並且一開始就帶回了叛亂勢力的筆記,可以說是大功一件。先不論太子在十一歲就被皇後趕去盛京,從此再未踏入盛京一步,居然也可以保住太子之位。而是,嘉盛帝一直耿耿于懷的皇室丑聞,登基初期的叛亂,一直如蠅在喉。太子竟悄無聲息的解決了。謝利自從知道後就一直很懷疑,嘉盛帝和太子之間的關系。
謝利想起那個美麗、高傲的皇後,她的背脊都是挺得筆直,何時都是一副懨懨的表情。皇後出生高貴,這造就了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但也成了她最大的弊端。謝利有的時候看著皇後也是很想笑,他實在不明白,內里已經沒有了,強撐著外面有什麼用?不過是徒增笑話。若是沒有六年前白家傷筋動骨的大換血,也許現在的太子就不是太子了,涼國候府如今岌岌可危,她卻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前些日子還和妃嬪爭鬧的時候斃了個婕妤,而那個婕妤流出了個孩子,被皇上狠狠的斥責,被關在鳳儀宮內反省。
一個女人若是和財富、智慧、權勢沾上邊,那麼注定悲慘一生。更何況,謝利默默補充一句,還是和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太後甍後,皇後越發自行其是起來,大概是之前被太後給壓得太厲害了,如今反彈得才會越發激烈。
謝利皺著眉頭思索。後面的呼喚聲好久才反應過來。一個穿著整理的下人小碎步朝他邁來。「世子爺,我們家主子想找您說說話。」他眯眼看向不遠處,「三皇子?」
「是。」
謝利對于這個生冷不忌的三皇子向來沒有好感,前陣子還傳出他看上誰家公子,結果設計將人弄成家破人亡,再拐進府去。為了這種事,御史沒有少彈劾他,經常是每次上朝都得先听他最近的日程表一次。不過皇帝似乎對他徹底厭棄了,無論御史如何唾沫橫飛,他都視若無睹。三皇子的母妃——寧妃,她的父親翰林院侍講學士。謝利為此沒少和尉繚一起因為這個而發笑,一個古板的大學士的外孫子竟然是一個好男風的,而且是那種生冷不忌的外孫子。
一頂六人抬的大轎子,檐下垂著金色的絲線,隨著轎子的前進,絲線纏繞的珠子也前後搖擺著。管家模樣的人來到謝利面前,彎身請他入內,謝利抬腳示意鞋底的淤泥,似笑非笑地道︰「雲泥之別,微臣怎敢上轎呢?」要他和那個男女通吃的家伙一個轎子,豈不是玷污了自己。
轎中的人揭開簾子。三皇子長著同嘉盛帝極其相似的眼楮,單薄、但是卻帶給人沉沉的壓迫之感。只是三皇子的通身一股酒色之徒的糜爛之感,使他眼皮下垂,雙目無神多了。
「所有人都在好奇我那弟弟,你呢?」三皇子莫名其妙的開口。
「太子久在北疆,朝中之人未曾見過,自然好奇。」謝利自然記得太子,那一張臉……讓人想要忘記也難。
「你瞧見他那張臉了沒有,嘖嘖……」三皇子忽地勾起詭異的笑容。
謝利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這個家伙是想怎樣,不會惡心到連自己的弟弟都想……
「也不知道他到底長得像誰,良妃當初樣貌恐怕及不上她兒子的一半吧。如果按著太子的長相,瑞晴就太可惜了。」三皇子一邊說,眼中露出玩味的神態,「如若是像那沈蘊,嘖嘖,那就太有趣了,那個瑞清是根本沒戲了。」
謝利並沒有答話,而且加快腳步想要擺月兌他。瑞晴公主的事他曾耳聞,但那不過是他派人查太子消息的邊角料。可是經三皇子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還有一個名字相似的公主,瑞清。听聞嘉盛帝非常寵愛瑞晴公主,甚至在她時候去世的那一年蠻橫地不允許婚嫁、擺宴、取消了一切娛樂活動。
「三殿下……」轎子內忽然傳來陰柔的男聲,謝利扭曲嘴唇往窗子看去,三皇子已經放下轎簾,只能模糊看見他和一個人緊緊黏在一起的影子。還沒來及惡心,轎子加快了速度,很快消失在謝利的眼前。
和三皇子這麼一耽擱,回到家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等處理完那些事務準備泡澡入睡時,徐玉才拿進一個黑底金邊的帖子來。「世子爺,這是太子殿下給您的回帖。」
「哦?」謝利強撐著睡意,看完這封。「嗯,準備準備……太子說他明日回來。」
「明日?」
「嗯。」謝利眯起眼楮,「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要睡了,太累了太累了。」
「世子爺……都說了,那種地方少去,您看您這副精力不濟的樣子。」
「去死!」听了這話,謝利渾身一震,跳起來就要蹦到徐玉身上,「你剛剛什麼意思啊?覺得爺腎虛嗎?」
「不是……不會啊……」徐玉躲開,抱臂而視。
「哼。你放心好了!爺怎麼樣,也不會縱欲過度、精盡人亡的!」謝利惡狠狠地丟下這句話,再次上床。
「世子爺……您也太表里不一了。」徐玉嘖了一下嘴,然後將帖子放置在他床邊的櫃子上,便放低腳步輕輕出去。
謝利哼了一聲。扭頭將燈吹滅。在家里頭都要裝出那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模樣,他一定會瘋掉的。可是沒辦法……他很明白,很明白,他究竟是作為什麼在這繁華美麗的盛京生活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戴著金色的王冠,穿上黑底紅邊的世子朝服。前後左右的對著鏡子來回比對。「世子爺,再不去就太遲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謝利懨懨地說。他最討厭的就是這個時候,他通身的衣物告訴他,他究竟是什麼,他承擔的是什麼。那些該死的東西我根本不稀罕!
盛京作為南離的皇都,雄偉壯麗,人才、聲色、財富聚集。一年四季,人潮如涌。宮外有河水圍繞,河的兩岸種著青翠的榆樹柳樹,朱門白牆相映成輝。謝利踏在橫跨百尺之河的橋上,這是由精工雕刻的大理石築成。皇宮位于皇都的中心,朱紅的殿牆,琉璃綠瓦,建築上點綴著龍鳳花樣的浮雕,各色的琉璃瓦光亮閃爍。
筆直似乎望不盡頭的道路,謝利抿唇繼續前進。大約一刻鐘以後,穿越第二道宮門後身邊的官員大都身著緋色長袍,紫色朝服等。謝利冷哼一聲,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的繼續前進。門後卻響起了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讓開,讓開!」是年輕男子的聲音。
謝利往旁邊靠了靠,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不用回頭也能知道是誰,無非是那個渾身肌肉,腦子也是肌肉的八皇子。也不知道是誰惹了他,大清早的在宮內縱馬狂奔,而且還是在早朝時候,也不怕御史台那些人和蝗蟲似得盯上就不放了。自己倒霉也就算了還得連累他,謝利看著旁邊皺眉抿唇的老大人們,就知道今日的早朝一定無限量地延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