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人長久 戲中人(1)

作者 ︰ 月下簫聲

從淮陰王府出來,太子的嘴角就帶著一抹譏笑。

「太子爺您真的要去嗎?」錦二擔憂地問。

「有沒有不敢去,既然他打著關心兄弟的招牌,咱們怎麼能砸了他的好生意呢。」沈蘊道。下午才去了淮陰王府邸做客,晚上同各個皇子一起听戲,若是出了事,這筆賬是算在大皇子頭上好呢?還是淮陰王世子頭上好呢?他嘴角往上輕輕揚了揚,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嘉盛帝召回他,交給他任務,讓他在朝堂上站住腳。「要想他們臣服在你腳邊,就要讓他們怕你勝過怕你的敵人。」名單上的名字,一個一個他都牢牢記著。本以為嘉盛帝不會放過他們中任何一個,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只是高高抬起,低低放下。他眸光中閃爍著寒光,嘴角綻放出野獸的笑容。「朕不會忘記他們曾經的背叛。」沈蘊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不行。

「太子爺,到了。」錦一的聲音在轎外響起。沈蘊便由小廝領著往庭院內出走去。一路上假山石雕無數,更是許多名貴稀有的花草在鵝卵石路的兩側,朱紅色的長廊蜿蜒,庭院中心是一處水池,幾乎是佔據了沈蘊的所有視線,這個府邸並不比他的差,雖然沒有自己的規格大,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而且比之自己的還多了幾處的典雅貴氣。

水池的中央建有一座巨大的戲樓,上頭是直直的木橋,四通八通,哪個方向,都能夠到達戲樓。戲樓的檐角和旁邊的樹木都用細絲連接在了一起,上頭高高掛著燈籠,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晃動著,里頭的蠟燭忽明忽暗。

「六弟可總算是來了。」

沈蘊淡淡的坐在沈宏一旁,「我本還以為我是來遲了,沒想到竟是來早了。」

「六弟還真是個急性子。」沈宏像是玩笑般的,手往後一指,「你瞧,這不就是來了嗎?」

來著的兩人分別是四皇子沈奕和五皇子沈珞,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像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沈珞從一進來便是時不時的咳嗽一兩聲,面色蒼白,兩頰處帶著不正常的紅暈,身段高挑,可是卻太過單薄,那一身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空洞洞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樣。

「咳咳,皇兄。」再次忍不住咳嗽的沈珞開口道︰「弟弟這病不時便要咳嗽,怕是會叨擾了你們的雅興,不如讓弟弟先回去吧。而且,瞧著這晚間的風越來越冷了,這身子若是真陪著幾個皇兄看了一晚的戲,怕是明日又得被母妃責怪了。」

沈宏皺眉,沈奕瞥了一眼沈珞。「五弟,你不是有藥嗎?何必這麼惺惺作態的,不想陪我們們幾個看戲便罷了,好歹六弟那麼多年才從北疆回來,你也不打算盡盡哥哥的責任?」

沈珞只能苦笑著吩咐旁邊的侍從,侍從從口袋中取出個瓶子,熟練倒兩三粒灰不溜秋的小丸子,一顆還不到人的指甲蓋大小,他接過來便就著水一口氣吞了下去。雖說咳嗽聲音輕了不少,卻是愈加的撕心裂肺起來,就連偶爾的答話,嗓子也是沙啞粗噶,好像被酒唰過的一般。

緊接而來的是二皇子沈凌,跟在他身後的是一臉小心翼翼的沈茗。沈凌的步子邁得豪邁,但是時不時會回頭看看沈茗,見到他落得太遠,便停下腳步等他跟上。沈茗則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跟在他後頭,時不時露出個尷尬討好的笑容來。

等他們都落了座,沈珞又開始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沈宏環顧四周,這才開口道︰「五弟是否還覺得身子不適?」

「回皇兄的話,弟弟已經覺得舒服多了。」沈珞說完這話,忍不住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兩聲,要把肺都咳出來了一樣,二皇子搖了搖頭,對沈宏嘆息道︰「既然五弟覺得不舒服,不如讓他先回去吧,若是身體著涼了,被父皇知道免不了說我們不知道友愛兄弟。」

沈宏聞言,望向沈凌,臉色有些沉。「本來是六弟多年未歸,好不容易從北疆回來了,兄弟幾個聚一聚,也免得在路上不相識。只是小五既然身體如此不舒服,那麼也不好勉強了,你便先回去吧。」沈珞听後也沒有多余的表情,一句謝也不曾對二皇子道,依舊是那副痛苦難忍的樣子,他起身拱拱手便略有蹣跚的離開了。

沈蘊冷笑著,走在路上不相識?豈不是在排擠他,今日這場戲恐怕不過他給自己炫耀炫耀罷了。

最後一位客人是八皇子沈湛,他也不打招呼,大喇喇的坐在位置上,不耐煩的說︰「我在路上遇見了三哥。」這話說出,他先頓了一頓,便一臉不屑的道︰「他讓我替他給各位兄弟陪個不是,說是身體不舒服不便來了。」

沈奕冷笑著說︰「身體再不便能不便過五弟去?連五弟都來了,虧他也好好意思,連個面都不露?」

「都別吵了,戲開始了。」沈宏輕輕拍了拍手。眾人安靜了下來。

沈蘊並沒有看到戲單子,這些上頭演的戲都是沈宏事前安排好的。

懸掛在池面的燈籠迎風搖擺,燭火忽明忽暗,直照在池面上,投射在戲子濃妝艷抹的詭異面龐上。他們穿著顏色鮮艷異常的戲服,哼著咿咿呀呀的唱詞,淒涼悲惋的聲調如泣如訴,後台的奏樂拉出尖叫般的厲聲,直刺耳膜,讓人不由自主的渾身不適。

「六弟覺得這個故事如何?」

「戲法人人會做,各有其巧妙罷了。就像這里的忠臣一樣,太過耿直,忠言逆耳順于行,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做起來卻不一樣。這位大臣的確是為了江山社稷,是盡人臣的責任,但是他卻忘記了屬于他真正的地位,要知道他自稱為‘微臣’而皇帝卻是自稱‘朕’。人人都道戲中的皇帝昏聵無能,我卻認為,與其說是那位皇帝是非不分,不如說是那位忠臣處世之道與為官之道太過淺薄。」

「難道六弟認為,江山丟了怪得不是那位巧言令色,而是盡忠職守的忠臣了?要知道,江山不保,不是缺乏開明的君主,也不是缺乏品德高尚的大臣,而是因為奸臣多了。無論是邊疆不平,而是境內起義不斷,天子腳下的京都卻必須是安定的。而那位皇帝卻自己玩火上身,听信身邊的宵小奸臣,才最終丟了江山。要知道,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而人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下午才去了淮陰王世子那,和他論了一個下午南茶北茶的區別。我國人民南粉北面,兼有瓜蔬果實輔之,而北漠包括北疆以以肉食為主,而西楚人好辣和辛味。你說,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又如何進同一個門呢?」

「你我都為南離人,都是南離皇室子孫。以你所說的道不同,那麼敢問,你屬何道啊?」沈宏迅速接口。台上的戲子皇帝和大臣們業已和解,大臣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殊不知皇帝藏在身後、手中緊握的刀。台下卻是只剩下狠厲,他們靜靜對視,誰也不願意先移開視線,而旁邊的人紛紛注視著他們。

「誠如我剛才所言,南方人口味清淡,北方人口味濃厚。你又豈能說北疆人不是南離人呢?」沈蘊轉頭,牢牢注視他厭惡至極的人。他想著知道,沈宏如何反駁。

對方眯起眼。「好口才啊好口才,」沈宏爽朗大笑,拍手稱贊,「弟弟可謂自幼在軍中長大,卻不同于那粗野軍人,大字不識,只知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反而能言善辯,舌燦蓮花。若是有機會,我還是真是想周游列國,親身感悟一下你所說的人間美味。」

沈蘊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你會有機會的,將來……

「六弟怕是不知道吧。鬼戲分作兩種,一種演的是鬼故事,是演給人看的。比如我們這種。」沈宏笑著,「還有一種,這種鬼戲演的不一定是鬼,但是演給鬼看的。」沈凌在一旁插話,妄圖緩解氣氛。「我多年曾經去過一趟淮南地區,鬼戲在北方不太流行,但是在沿海的南方倒是格外有名!有一次深夜趕路,就看到一個戲台搭在野外,除了戲台,除了星星點點的火苗,四周一團漆黑。」

話語尋常,可配合上現在的氣氛環境的確嚇人。夜風穿過竹林,拔過的竹影猙獰地在地上抽搐,呼呼的聲音加上台上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腔、後台二胡等樂器那淒厲悲鳴,讓人不由身上起了一身疙瘩。

「二哥!你不要說啦!」沈茗厲聲尖叫,「別說了!太嚇人了!」沈奕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低聲罵道︰「軟蛋一個!」

「台上演員演得同往日一般,可台下卻是空無一人,只因……那是給鬼看的。」沈凌嘆氣,對自己弟弟的反應頗為無奈。沈湛哈哈哈大笑,拍起掌來︰「那是否真的能看到鬼呢?」

「若是真的能看到鬼,不就真是活見鬼了嗎?」太子淡淡道。

「六弟這話說的是。」沈宏接口。

台上的戲曲還在繼續,可台下卻已經開始三心二意起來了。沈茗被嚇得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都抖作一團,硬是和沈湛換位置,想要坐到里頭去,沈湛卻露出一口白牙,「坐到里頭去啊……那若是鬼來了,你不是不好跑了!啊!」他忽然大喊一聲,沈茗被嚇得從椅子上頭滑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沈湛笑得越發燦爛起來,沈凌低聲呵斥了一聲,「你怎麼做哥哥的?」九皇子被當面叱喝,臉上過不去,面色難堪、翻了個白眼給他的親哥哥。「他自個膽子小,關我何事!不好玩不好玩,我回去了。」話才丟下,他就撅著嘴甩袖闊步離開。

「老八就是個德行,多少年了都改不過來。」二皇子對沈蘊解釋道。

「唉,本來是想兄弟幾個一起敘舊的,沒想到……」沈宏似是惋惜的說。

沈蘊冷冷的看著他,從一旁的碟子上取了一塊糕點往自己的嘴里送去,指甲狠狠的掐進糕點里。

晚間的風越來越涼了,穿過西側的竹林,帶來呼呼的嘯聲,月亮此刻此刻躲進了烏雲間,大地頓時陷入了黑暗中。沈茗的粗喘聲越來越重,聲音都帶著哆嗦的恐懼感,「是,是不是該回去了……那麼晚了啊。」

沈奕白了他一眼,「軟蛋,就是軟蛋。你再多說一句話,我讓大哥把你一個綁到竹林里一個晚上!」

「不要啊,四哥……會嚇死人的啊。」沈茗驚恐地撐開了眼楮,整個人都要鎖緊椅子里頭,團成了一團,雙手擋在胸前搖擺。

「時候的確是不早了。」沈蘊說。

沈茗瘋狂的搖頭拒絕,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眼楮滿是討好的意味,「幾位皇兄……我,我就先回去了啊。」

沈宏的嘴唇似乎動了幾下,又合得緊緊的。沈蘊也不急的起身,微微閉著眼楮像是休息一樣。

身邊桌椅挪動的聲音開始響起,大家都已經打算回去了。而不適涌了上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丟盡了大海里。他努力的大口呼吸著空氣,可是涌進口腔,咽喉的是冰冷入骨的水,慢慢地淹沒了他的全身,有什麼東西輕輕的撫模著他,從他的身邊快速的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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